第四章心魔（上）
葉小開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成為一個鏢師，而如今她偏偏就成了一個鏢師，還屬于算是很標準的鏢師，而鏢局似乎也是另一個世界。猴子與小蘇有吵不完的架，而也承載了所有的歡樂源泉，香香溫柔體貼，而和大個在一起只勉強到他的胸部的葉小開，就算不想當寶寶都不行了。離歌負責每日督促他們練武，只是離歌最擅長的一套武學竟是追魂爪，離歌的追魂爪神出鬼沒，內(nèi)功修為遠遜色于平生醉，但武功招式卻更有巧妙。所以離歌教葉小開的也是這套追魂爪，或者是看她對追魂爪更感興趣？與平生醉不同，他教的更仔細，一招一式，分分合合，反復演習。而葉小開學的更是認真，似乎從來都沒有這么用心的練過武。
葉小開的笑容明顯的多了起來，似乎把以前所有的傷心都忘卻了一般，也似乎以前的記憶全都被抽走了?；蛟S是整日都沉浸在鏢局快樂的氣息中，她根本沒有空隙去想別的，卻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一種思念，一種傷痛隨著夜色潛入，那塊芊芊心結(jié)的玉牌，記載著她永遠走不出的心結(jié)。
這日離歌與往日不同，天還沒亮就起來了。來到小開的房前，“小葉，快起來，小葉，”小開早就醒了，其實晚上她也就只能安靜的睡很短的時間，但卻沒有想到離歌這么早就醒來，她慌忙穿好衣服打開門?！半x歌這么早？”外面的天空剛剛略微有些清淡的藍色，離歌看看她尚未干掉的淚痕，更明確了自己的想法，“今天我?guī)闳ヒ粋€好地方，你收拾一下，我在外面等你?！彪x歌輕聲的說。
“嗯離哥，你怎么起這么早？你們要去哪？”離歌的敲門聲吵醒了香香，她揉著眼睛走了出來，探著頭問道。離歌摸摸她亂蓬蓬的頭發(fā)，“乖乖去睡覺?！闭f著，他把門給她們關上了，然后在外面等候。不多時葉小開收拾好了，掛好飛刀，帶好百寶囊，洗去淚痕和疲倦，在略顯蒼白的臉上點了幾點煙時，淡淡揉開，氣色立刻閃得好多了。小開對著鏡子笑笑，確實看不出疲倦和憂郁，這才站了起來。她心里明白，離歌得盡量讓她在這里過得開心，她不想讓他失望，更不想去面對自己依然傷痛的心。
“離歌，”小開走出來，來到前院，離歌也已經(jīng)準備好了，前院很安靜，看得出來就連平時起的最早的錢叔還依然睡著。離歌示意她輕輕的，他夸張的躡手躡腳地牽著一匹馬走了出來，壓低聲音說，“看看我像不像偷馬賊？”葉小開被他浮夸的表情逗得捂著嘴笑了起來，并重重的點點頭。
“走啦，”離歌說著把馬韁繩遞給了他，自己去開門，門被靜悄悄的打開了，離歌向小開輕輕招手，葉小開似乎也完全被他感染了，也高抬腳輕落布步的悄悄跟了過去，離歌待小開走出來，又輕輕的把門關好，接過韁繩，然后長舒一口氣。這要把那他倆二貨吵醒，那我們就別想清靜了?！闭f著飛身上馬，回身坦坦蕩蕩的對小開說，“上來吧。”說著不等待小開回答，從手腕中飛出的飛爪鐵鏈在小開的腰中打了個結(jié)，只見他輕輕一抬手，把葉小開帶到空中穩(wěn)穩(wěn)地落在馬背上。離歌收起飛爪。攬住韁繩，“小葉抓緊哦，走了。”說著雙手輕抖韁繩。馬立刻飛奔而起，沿著鏢局前的羊腸小路，一路奔向南方的山嶺。
“駕！駕！”離歌看得出是個高超的騎手，在他有節(jié)奏的催促下，馬越跑越快，葉小開覺得兩耳生風，兩側(cè)若隱若現(xiàn)的樹林、房屋。飛速的向后退著，越閃越快。到后來，小開只看到一閃一閃的影子，她不由得抓緊了離歌的衣服，“小葉，別怕，我可是雞鳴驛最厲害的騎手，你抱緊就行?！眰鱽黼x歌爽朗的笑聲，“過了前面的蜈蚣嶺就到了?！彪x歌明朗愉快的笑聲，讓葉小開那緊繃的心松弛下來。她放松了自己的緊繃的手指，把頭輕輕靠在離歌的背上，享受著這馳騁帶來的寧靜，而自己舒緩下來的心也隨著這奔跑的馬兒飛了起來，在馳騁中融入離歌那豪放不羈的世界。
當天空漸漸露出魚肚白的時候，離歌已經(jīng)翻過了蜈蚣嶺。他勒住馬四處看看，回頭對葉小開說，“冷不冷？”如今正是三九之時，北方的風如刀子般寒冷，寒氣直侵入骨。葉小開搖搖頭，不冷。她的笑靨如花，語聲清甜，或許真的很冷，但小開真的不并不覺得冷，離歌不但擋住了所有吹過的寒風，而氣血方剛的他體內(nèi)奔騰著熱氣也為她驅(qū)走了所有的寒冷。離歌擦了下額頭的汗，“前面就到了?！比~小開笑著點點頭。離歌回身催了一下馬，大喊。
“碧華谷，我來了。噢——”
他長嘯一聲，在樹林的小路上呼嘯而過，精準的避開了一個個枯杈樹枝，向谷的深處跑去。不多時，前面的路愈來愈狹窄，遠遠顯出了一個洞來，離歌笑道，“就是這里。”說著翻身下馬，回身伸手扶下葉小開，葉小開已輕功著稱，別說一匹馬，就是十匹馬，疊起來也跳得下來，也是穩(wěn)穩(wěn)的。但是這是一份尊重，這是禮節(jié)，自是不同。
“就在前面，馬就留在這里吧?！彪x歌把馬往旁邊的樹上一拴，回首拿出背在后背的刀，邊砍邊撥開前后的灌木，招呼道“小葉，這邊！”葉小開緊隨其后。不多時，他們來到了洞口，只見洞口甚是古老，蛛網(wǎng)叢生，雜草紛亂，應該是很久很久都沒人來過了。洞旁的界碑上刻著一行字，“人生苦業(yè)，魔由心生?！?p> “這是什么地方？”葉小開疑惑的看看離歌。
離歌雙手合十，拜了三拜，“這是可以看見自己的地方。來！”說著進了洞中，通過一個狹窄的通路，再向前逐漸寬敞起來，也溫暖起來，似乎還可以聽到滴水的聲音，離莫離打開火折子，洞中逐漸明亮了，只見洞中空空曠曠，只是洞的四壁上似乎密密麻麻的雕刻著很多的奇異的文字，“這？”葉小開望望離歌，“據(jù)說這是一個得道的高人修行坐化之處，他一生終于消苦業(yè)，靜心氣，在這洞壁上刻下了消除苦液，靜心凝神之法。”葉小開仔細看看那些文字，“你能看得懂？”離莫離笑道，“我哪懂呃？”葉小開只覺一頭黑線，“不過不懂也沒有關系，”離歌笑了，“受天地靈氣，他雖在此坐化，但元神竟?jié)B入了這一文一字一墻一壁之中，永存下來?！?p> “你是說他的元神未滅？”葉小開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離莫離點點頭，“對！”他的眼神暗淡下來?！靶∪~當年，雞鳴驛瘟神肆虐，我父母不幸染病，當我從錦衣衛(wèi)趕回來的時候，連他們最后一面都沒有見到，甚至尸骨無存，全都被官府統(tǒng)一焚化。從此，我從一個衣食無憂的少爺變成了孤兒。我自幼養(yǎng)尊處優(yōu)，從來不懂經(jīng)商治家之道，只是喜愛刀槍劍戟，接受了離家的田產(chǎn)，不出一年的時間就敗了個精光，所有仆役，偷搶家私，逃的逃，跑的跑，只剩下管家錢忠一直對我不離不棄、苦口婆心的勸慰，而那些與我一起花天酒地的朋友，此前把我牽奉若神明，如今看到我一無所有，都避而不見，甚至出言嘲笑?！彪x歌的低沉的聲音展現(xiàn)了他無盡的悲傷。就如離歌所說的那樣，一段傷心的事重新再講一遍，就好像把所有傷疤重新揭開，那是一種淌血的痛。小開輕輕地握住離歌的手，離歌看著她笑笑，眼中的淚水又退了回去。
“我看見世俗的丑態(tài)，心如死灰，迷茫之間走到了這里?！闭f著，離歌的眼神充滿了希望，“我看這里安靜隱蔽，真想一死了之。但當我在這個地方打坐，想著世間種種的委屈，當我正要自斷經(jīng)脈，結(jié)束自己生命的時候，卻進入了一種幻覺，見到了那位得道的高人，經(jīng)他點化，我方才能戰(zhàn)勝自己的心魔，重回正途。才遇見了猴子、大個、香香、小蘇他們也才能過上現(xiàn)在這樣開開心心，充滿陽快樂陽光的日子?！?p> 他輕輕舉起葉小開的手，緊緊握住，“我希望你也能像我一樣快樂開心。”葉小開只覺一種真誠的力量從離歌手中傳出，離歌什么都沒有說過，什么也沒有問過，卻暗中為自己想了這么多。葉小開終于明白了為什么每當自己心煩意亂的時候，離歌總會不失時機的出現(xiàn)，原來自己的不快樂他都看在眼中，默默的幫助自己離開憂慮，遠離傷心。
“或許面對自己的心魔會很痛苦。但是沒有關系，我與你同在?！彪x歌說著，牽著葉小開的手，在洞穴中間的蒲團上坐了下來。
世界越來越安靜，洞外的呼呼風聲逐漸消失了，屋內(nèi)洞內(nèi)滴答滴答的聲音也逐漸減弱了，只有自己平穩(wěn)的呼吸聲與砰砰的心跳聲愈加明顯，那萬千畫片愈加清晰的出現(xiàn)在了葉小開面前，君子堂的相遇，燕京的約定，擦肩而過的思念，再次重逢的相聚，鐵匠居的相戀，徐府中一刀斷情，農(nóng)田偶遇的心灰意冷，那一幕幕在葉小開心中翻滾著，從欣喜到憤怒，從憤怒到痛苦，從痛苦到心碎，逐漸，她的眼前模糊了。
繼而，眼前的燈光幻滅了，洞壁上卻放出奇異的光彩，霎時洞中變得朦朦朧朧，一片迷茫，而洞壁上奇異的符號逐漸整合在了一起。
葉小開慢慢站了起來，只見洞壁上的字跡逐漸清晰呈現(xiàn)出來。
風塵一念，善惡性相，三千世界，飄忽不定，心魔心生，倏乎起滅，窺伺人心。操持神魂。
“葉小開！”
誰在叫自己？葉小開猛然回身，只見一個身著白衣的道人站在眼前，全白的頭發(fā)上有藍色發(fā)冠豎起，一縷縷銀髯飄灑前胸。只見他慈眉善目，仙風道骨，對著葉小開含笑不語。
葉小開急忙倒身下拜，“小開心有所系，難脫苦楚，請高人指點迷津?！?p> “緣起卻淺，緣密難斷，心魔叢生，心存執(zhí)念，妄生怨恨，此為魔劫?！?p> 這個白衣道人微笑著點點頭，幾句真言已經(jīng)點中了葉小開的心結(jié)，“葉小開，我且將你被引誘而生的心魔打回原形，或許你可以看到另一個葉小開，一個你不知道的自己，若能戰(zhàn)勝于她?？删S持靈臺清明，超出自我，甚至回歸本心?！?p> “可以嗎？”小葉小開有些膽怯了，如果另一個自己已經(jīng)朦朦朧朧被意識到了，那可見她的強大。
“高人，請允許我同小葉一起面對?！彪x歌的身影突然出現(xiàn)在葉小開身邊。
那位白衣老者點點頭，“你既然可以進入她的心魔幻境，也算是緣分非淺，若能為她度此摩詰，也算是你的一份善事，只是她心魔重重，你們當趨避利害，好生注意?！?p> “是，是?！彪x歌與葉小開相視而笑，點點頭。
“小開，你準備好了嗎？”有離歌的陪伴，葉小開覺得踏實了很多?！昂昧?，”她用力點點頭。
“恨、執(zhí)、貪、怒、妄，玉虛幻境，魔氣橫生?！?p> 言畢，那白衣老者消失不見，朦朧中，只見遠處走來一人。愈來愈近，逐漸清晰起來。葉小開細看，為之一驚，果真是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
“你是誰？”小開覺得自己問的都可笑。
“我就是你呀?！?p> “那你若是我，我又是誰？”
“那你當然是我嘍，”幻化的葉小開竟也如此調(diào)皮，只是眼中多了幾分的詭異和邪魅。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難道忍心傷害自己？”那個葉小開突然又變得萌噠噠的，看著那個葉小開一步一步的走上前來，葉小開不覺得有種親近感，同時在不斷的尋思，我的另一個自己到底是什么樣的？隱藏于心的魔怔究竟又是什么呢？
就在這遲疑的瞬間，那個幻象的葉小開走了過來，突然全身發(fā)出了一道紅光。
“小葉！”離歌畢竟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一直都在提防著，一看有所異樣，立刻拽著葉小開猛然連續(xù)向后雁行，躲出了一丈來遠。再看幻象之中，紅光萬道，那個葉小開身邊多了一個龐然大物，高有數(shù)丈，面目猙獰，眼如燈籠?？谌粞瑁还晒裳t的殺氣彌散了整個幻境。
“哈哈哈哈，”幻境中的葉小開大笑不止，“跑的還挺快，離歌，你不覺得你很多余嗎？她愛的人不是你，想的人也不是你，恨的人更不是你，不知你來湊什么熱鬧?！?p> 離歌并不惱，笑了笑，“我只有一個愿望，就是把你趕走，讓她快樂起來?！?p> “好啊，就怕你們今日誰也走不出這幻境。”幻境中的葉小開呵呵笑著，她的眼神狂浪嬌媚，突然顏色一變，小手一揮，她身后的怪物“嗷！”的一聲撲了上去，來勢兇猛，惡氣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