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里的下人對于飛本來就有偏見,這下子更加見風使舵,私底下輕賤起于飛來。偌大的府邸,于飛孤立無援,每日只得靠看庭院里的梧桐樹打發(fā)時光。
凱巡邏經(jīng)過,善良地提醒到她,“夫人,您再將淳大人拒之門外,你們會漸行漸遠的?!?p> 于飛聽了很詫異,不想這王府里還有關(guān)心她的人。
“在你眼里,我像什么?”于飛問道。
凱一愣,回過神來,頓覺自己失態(tài),“屬下卑微,實在不知。”
于飛抬著衣袖,羅裳薄衣隨風而飄,流云錦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她若有所思地說著,“我的每一件衣服,都是他親自挑選的。我喜歡,他不喜歡的,他便讓人撤了。他是名動天下的赫連淳,而我只是他的一個木偶娃娃,每天梳妝成他愛看的模樣?!彼鹧?,瞟了一眼處處監(jiān)視著她的侍女,苦笑著,“就連尋死,也是不可能的事?!?p> 凱聽了,心多有觸動,然而他連一句話也不敢多說,借口有公務在身匆匆離開了桐壺院。晚上,他在玹清殿當值,只見殿里的燭火久久不息,料想到赫連淳又夜不成眠。在他以為主子又徹夜趕公務的時候,殿內(nèi)的赫連淳卻披上長袍,起身往桐壺院去了。
夜涼如水,月色清冷,凱跟一眾近侍守在殿外,隱約間,似乎聽到抽泣聲。
夜風從窗間鉆進來,燭光隨著紗帳搖曳。赫連淳緊緊地抱住于飛,他抱得那么緊,仿佛要把她揉進身體。她柔軟的身軀,仿佛一朵散發(fā)著清香的云朵。他吻著她的脖子,沉醉地說道,“霏霏,為什么你不像從前般待我?我喜歡你的吻,還有一聲聲地喊著我的名字?!?p> 她背對他,緘默不語。
“霏霏,我錯了。我不該兇你。你原諒我好嗎?”
只聽她惆悵地說,“玉,我想家。這里不是我的故鄉(xiāng),我想回去屬于我的地方?!?p> 赫連淳聽了,松開抱著她的手,說道,“霏霏,難道我對你的愛比不過這世俗的目光?說到底,你愛的不過是赫連淳,又不是我這個人!”
她從他懷里掙脫來,穿上衣服,“我可以不在意,難道我們的孩子也不在意嗎?我可以活在你的影子里,可是我們的孩子,若他以后無法抬起頭見人,我希望他不要來到這個世上?!?p> 赫連淳一愣,手足無措坐起來,“等孩子成年了,我一定會想辦法讓他正名的。霏霏,”他握住她的手,“相信我,我一定不會讓我們的孩子受苦的?!?p> 于飛搖著頭,“那左丘丹的孩子呢?名門嫡出,你權(quán)勢再大,能讓天下人看得起我們的孩子?玉,你放了我吧。我真的很累?!彼谥槼槠饋?。
他抱住她,“霏霏,就算我狠下心來讓你離開,你獨自在外,又豈會不讓人覬覦?我一想到那樣,心里就難受得不得了。你難道寧愿在另一個男人身邊也不愿意在我身邊嗎?”
于飛聽了這番話,才明白他真正在意的不是她,而是她是他的女人這個事。也是,他能一直把她喚做別的女人,又怎會在意她真正的心意。而她這般懦弱,始終沒有勇氣去問他,那個叫霏霏的女人到底是誰。一想到這里,她不由地落淚了。
赫連淳心疼地為她擦著淚花,“霏霏,你別哭了??薜梦倚亩妓榱恕D闳羰遣幌胍⒆?,那就算了。只要你能在我身邊,有沒有孩子皆是一樣的。”
“真的?”于飛才止住淚水。
他點了點頭。
她擠出一絲微笑,依偎在他懷里,心里想著若他不是赫連淳,只是一個凡人那該多好,這樣說不定他們能長相廝守。但她轉(zhuǎn)念一想,他若不是赫連淳,又怎能從北戎救下她?
自那之后,于飛心境多有轉(zhuǎn)變,有時候庭院里見著了左丘丹,她也不避諱地上前問候,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行禮,道,“夫人好”。
左丘丹見她主動示好,不想失了禮數(shù),閑日里少不免請她到飛香殿做客。一來二去,兩人便熟絡了起來。
礙于左丘丹的面子,平日里尾隨著于飛的侍女只得守在飛香殿外,于飛竟感到久違的自由。
兩人在飛香殿的亭閣小謝品茗吃著精致的點心。外頭櫻花正盛開,枝椏舒展快要漫過高墻。于飛看著滿園的春色,漫不經(jīng)心道,“外面春色真好,那花兒都迫不及待想要探出墻去?!?p> 左丘丹一看,接道,“那是九重紫松月櫻,赫連一族的象征。生在王府,最后也只能落在王府?!?p> 那落滿一地的櫻花,衰敗,陷在泥濘中,已失去原來的色彩??粗粗陲w不由地失了神。
春天里濕潤多雨,萬物皆多情起來。難得些日子連著放晴,園子里的景色更是爛漫。左丘丹一早起來,便在廚房里忙碌。赫連淳公務繁忙,胃口不佳,所以她便想給他做些清涼可口的茶果子。
左丘丹自小十指不沾陽春水,對廚藝是一竅不通,連著失敗了幾次。一個上午下來,勉強完成了幾個還算標致的茶果子。
“夫人真有天賦,只初學就能把茶果子的形狀做得這么精巧。老朽佩服?!苯虒У膵邒呖洫劦?。
她臉色一紅,忙道,“全賴嬤嬤悉心教導?!闭f話間,不忘點了點完成的茶果子,“白桃,玉露,金桔,綠茶,蜂蜜,不知道淳愛吃哪一種呢?”
小心翼翼把茶果子裝進食盒后,左丘丹心血來潮,想親自送到玹清殿,于是遣開侍女,繞了小路,從后殿進到赫連淳的書房,不想赫連淳剛走開了。
他的書房光亮清雅,白玉翠竹裝飾著,與他霽月清風的性子倒也十分相似。四下無人,左丘丹坐在了赫連淳的座位上,想象他平時辦公的情景,不由地入了神。這時候,腳步聲漸近,不知怎么的,左丘丹第一反應是慌張地躲到了屏風后。
書房的門被打開,兩個人影前后走了進來。
“玉,到底是什么寶物這么神秘,連飯都顧不上吃?”只聽見一把熟悉的聲音嬌滴滴地說道。
赫連淳拉開書桌的抽屜,拿出一個錦盒,“你打開看看。”
“好精致的項鏈?!?p> “這是我命人尋來的南洋金珠,世上僅此一顆,式樣特意做成與你的耳環(huán)相配。來,我給你戴上。真美!”
“大白天的,別這樣,被人看到多不好。”
“不怕,他們都是我的心腹,絕不會張揚的?!?p> 聽不清他倆的說話,屏風后的左丘丹好奇地從縫隙中看去,頓時羞紅了臉。自小養(yǎng)在深閨的左丘丹,哪里見過這縱情聲色的情景。她又羞又惱,斷斷沒想到自己那彬彬有禮,光彩如玉的夫君,情到濃時竟如此不堪。她捂著嘴巴,強忍著淚水,偷偷地從后殿逃了出去。
逃出玹清殿的左丘丹慌不擇路,一不小心,絆倒在地,一盒的茶果子散落滿地。她怕被人見到自己這般失儀,也顧不上收拾,匆忙抄小道,鉆進自己的房間。伺候的嬤嬤見她神色有異,忙詢問問發(fā)生了什么。左丘丹哇的一聲,撲進嬤嬤的懷里哭了起來。
自那天后,左丘丹一直稱病。赫連淳去看她,她卻隔著屏風不愿相見。
“那夫人好生養(yǎng)病,為夫先下去?!?p> 聽到他要走,她卻忍不住從屏風后跑了出來,從后面抱住了他,泣不成聲。
赫連淳轉(zhuǎn)過身,為她擦眼淚,關(guān)切的問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左丘丹先是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拉著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上,“這里痛。痛死了?!?p> 看著她淚目中的深情,赫連淳不免被觸動,對這些日子來對她的冷淡感到愧疚不已。他把她抱到床上,伸手欲去解開她的衣裳,她卻不由自主地后退了。
赫連淳一愣,尷尬地收回自己的手,拉起被子,躺在一邊,休息去了。
春末夏初,紫京各世家大族都有到城郊春狩的習俗。
天剛亮,打點好一切后,左丘丹便在侍女的陪同下登上了馬車。門簾放下之前,她特意張望了一下,卻不見赫連淳的身影。好一會,才見他和于飛姍姍來遲。
赫連淳躍上近侍牽來的馬,彎下腰摸了摸于飛的臉龐,“難得出遠門,可不要任性?!?p> 她順從地點了點頭,他才滿意地離開。
待他走遠,侍女們小心翼翼地把于飛扶上馬車,馬車底下傳來一聲異響,為首的侍女錦麟擔心,說要換一輛馬車,但出發(fā)的號角已經(jīng)吹響,于飛也覺得無妨,便坐上了馬車。
隊伍聲勢浩大地往城郊出發(fā),路上馬車經(jīng)過高高低低的山路,一邊不時有梅花鹿的蹤跡。于飛不禁好奇地往窗外探望。
“夫人,此地顛簸,您還是小心為好。您若有閃失,淳大人怪罪下來,我們擔當不起?!卞\麟扶住了她。
被她一攔,于飛也沒有了什么興致,便乖乖地坐回去。
這時候,馬車正奮力爬上一處小陡坡。突然一聲巨響,是車輪炸裂的聲音。于飛跟錦麟來不及反應,就被翻轉(zhuǎn)的馬車帶下了陡坡,兩個人都被摔進了荊棘叢中。
侍衛(wèi)立刻救起兩人,赫連淳聞訊趕來時只見到滿身是血的于飛。他心疼地看著懷里的人,她全身都被荊棘刮傷,特別是臉上被劃開好大一塊口子。
隨行的醫(yī)師診斷過后,表示于飛并性命之虞,只是身上的傷怕是要留下疤痕,而臉算是毀容了。
赫連淳怒不可遏,正要大發(fā)雷霆的時候,醫(yī)師又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報告道,于飛已經(jīng)懷孕了。
一時間,赫連淳不知道是高興好,還是難過好。
春獵回來數(shù)月,于飛的傷口已經(jīng)痊愈,但臉上依然包著紗布,沐浴更衣都獨自完成,不讓侍女瞧見她受傷后的身體。赫連淳多次想安撫她,表示自己不在意,她還是倔強地拒絕了他。赫連淳見她難過的模樣,不忍強迫她,只好回到玹清殿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