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眼眸中那股火一般的神采未曾改變,她幾乎都不相信面前這個(gè)少年就是蕭弈之。
記憶中的昏君長樂皇帝是清瘦的,甚至有些脫相的。而現(xiàn)在她面前這男孩,面頰圓鼓,身材似水桶,挺著小肚腩……
她不敢在這里喊叫。使勁憋了憋從胸中噴涌的憤慨,安靜地哭了出來。
“你也是來找人的?”
少年久久凝視著女孩不住顫抖的眼睫,看到自己的影子落入對方清澈的瞳仁里。
此時(shí)他也只有十歲的年紀(jì),嗓音還是那么童稚,卻透出異于同齡人的冷靜沉著。
謝疏影的心緒完全亂了。她不知楚王也會來參加這場春日宴,明明他應(yīng)該和安郡王說得一樣,被淑妃關(guān)在宮里死命學(xué)習(xí)。
她只好點(diǎn)頭表示肯定。剛才一舉一動都被看透,總不能說自己真的肚子疼,是方便來了吧。
“呼,嚇我一跳?!睕]想到他就這樣松開了她。推人不使力,小女孩的身形卻猛晃了幾晃。
也是,這時(shí)候的謝疏影和蕭憙,之間尚且沒有牽絆,她是籍籍無名的野丫頭,他是長在深宮的庸才皇子,誰也不認(rèn)識誰。
“那個(gè)……對不起……”蕭弈之面帶愧色,撓撓頭說,“我也不是故意要嚇唬你的?!?p> “你是何人?這里是三娘的院子,你一個(gè)外男怎可擅闖女子閨房?”謝疏影堅(jiān)強(qiáng)而冷漠地擦掉眼淚,但聲如蚊蚋,怕了蕭弈之的陰鷙,也怕里面的人察覺。
“我叫唐弈,是淑妃娘家人。”蕭弈之特意用了假身份,“我親眼看到懷庸侯世子來了這邊,感覺他要壞事,便跟來瞧瞧。你不也偷摸過來了嗎?”
她的推斷沒錯(cuò),陸澄果然藏匿在此。
她明白他撒謊,便也不心虛,眉頭緊蹙,怒目而視,“我和三姑娘熟識,怎就不能來替她看看啦!”
“你一個(gè)女孩子家家的,來看這事,恐怕也不太好吧?”蕭弈之瞧著這小女孩的忸怩神態(tài),覺得她又可憐又好笑,便不自覺地吐著舌頭咧開了嘴。
“這事,是什么事?”
問完這句話,謝疏影自己就立刻明白過來了。
蕭弈之用勁扯了一下自己的袖子,更加證實(shí)她的猜想。
原來是這樣,那個(gè)她差一點(diǎn)點(diǎn)就能觸碰到的真相竟然是這樣!
緊接著,他們聽到里頭傳出一陣怪異的響動,趕緊蹲在墻根下。
謝疏影用小手指頭堵住耳朵,緊閉雙眼、咬著下唇,強(qiáng)逼自己與這離奇荒唐的一切隔離開。
屋里的人陶醉忘我,完全不知曉外面的動靜。
“宥兒,我不想娶妻,我瞧見那聶家姑娘的瞇瞇眼、蒜頭鼻,就直犯惡心。我要和你成親!”
“九爺,你別胡鬧!”
“那我這輩子就一直不成親!侯爺拿刀架著我脖頸,我都不會答應(yīng)娶那個(gè)女孩的!”
兩個(gè)低沉而略帶沙啞的聲音你來我往,毫不留情地鉆進(jìn)了謝疏影的腦殼。
她上一世若早知道如此,便絕不會踏進(jìn)懷庸侯府,也可免了以后的災(zāi)禍!
“九爺,你有這份心,我死也無憾……”
謝疏影緊咬牙關(guān),緩緩睜開眼,看到蕭弈之竟然津津有味地扒在窗口往里瞧,心里一陣惡寒。
這個(gè)狗皇帝,原來幼時(shí)就這副古怪的德行。難怪他以后都沒幾個(gè)孩子,也很少出入后宮。
今日不知他是扮作哪家的仆人混了進(jìn)來,又竄去了哪些地方,連外裳短褂都被樹枝劃了條口子。
與這表象不符的是,他似乎尚在病中。謝疏影嗅得出來,他身上透著一股暈人的藥氣,其中有當(dāng)歸,也有人參,都是補(bǔ)藥。
這么壯實(shí),還用補(bǔ)藥,可見作怪。
若非念在他年紀(jì)尚小,身份又高,她真恨不得往那臀部狠踹上幾腳,出出心頭惡氣。
院門外忽然吵鬧起來,那些丫鬟仆婦們在正院無所收獲,都要往這邊來了。
由于是小姐的閨房,小廝們通通被攔在外頭不準(zhǔn)進(jìn)入。
蕭弈之反應(yīng)迅速,馬上拉起謝疏影的手腕轉(zhuǎn)到屋后。那里有座八九尺高的假山,山頂正好夠到院墻檐下。
“你要從這里出去?”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慌忙撤出自己的手。
那只小肉手忽然的一空,愣在半空張了張。
“是啊,你不走嗎?”
“可我爬不上去?。 ?p> 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蕭弈之蹬著假山的凹陷處,瞬間就爬到了頂。再用雙臂一夠,整個(gè)人便騰空挪到了墻頭上。
謝疏影有些看呆了。這小胖墩居然手腳如此靈活!
“在下今日唐突,今后必定親自登門道歉。姑娘家住哪里……”
蕭弈之居高臨下,腦后的帽纓在風(fēng)中飄舞。一縷陽光掠過檐角,又落在他青澀稚嫩的臉上。
“公子好意,我心領(lǐng)了!”她不愿這個(gè)“今后”再次發(fā)生。
蕭弈之嘴角一揚(yáng),“那就……后會有期吧!”
他一個(gè)翻身,燕子般的輕巧落地,逃離了這院子里的水深火熱。
此時(shí)西洋鐘“鐺鐺鐺”地敲了三聲,日頭西偏了。
國公府的丫鬟先繞到屋后,找到了謝疏影。她憑空又?jǐn)D出些眼淚來,低聲跟那些人說屋里有鬼,還會叫嚷,她不敢進(jìn)去。
她們便安慰她,“這青天白日,哪來的鬼呢?”
說罷,屋里就傳出女人的“鬼叫”。
“啊——澄公子,你在這里做什么!”
正不知天地為何物的兩人如夢初醒,從頭到腳都跟冰凍似的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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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懷庸侯未來的兒媳,聶家那個(gè)瞇瞇眼、蒜頭鼻的小姐自然在宴席上,她父母親也都在宴席上。
聶斌大人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面色鐵青,為難半晌,為了女兒將來的幸福,還是和陸同耑提出了退婚。
國公夫人帶著謝疏影坐在他們正房里間,隱隱可以聽到外間男人們的爭執(zhí)。
“夫人,剛剛?cè)锓坷锬莻€(gè)……是鬼嗎?”
陸氏見小姑娘心思單純,還是執(zhí)著于“鬼”的事情,便苦笑道:“當(dāng)然不是鬼,他是三娘的表哥。”
謝疏影直起身板,“好奇”地睜大雙眼,“表哥?表哥怎么會在三娘的閨房里呢?阿娘和我說過,男女授受不親,更是不可以進(jìn)入對方的房間的……”
“好了!阿蠻,別再說了!”陸氏語氣威嚴(yán),不容置喙。
謝疏影噤聲,抬起手把上下兩片嘴唇捏在一起。
那個(gè)方才喊她和三娘回席的丫鬟從院子側(cè)邊游廊進(jìn)來,直接到里間來報(bào)告:“夫人,三姑娘哭得厲害,該是害怕極了,待在花廳邊上抱廈里不肯回來,不過菡兒一直寸步不離地在那兒看著。剛才奴婢去時(shí),郡王妃徐娘娘也在安撫三姑娘,她讓奴婢來回稟夫人,賓客女眷們的事情她會幫夫人料理好?!?p> 張家大郎和二郎尚且都未成家,國公府全部庶務(wù)由陸氏全權(quán)掌管著。
主人貿(mào)然離席,又被困在正院等待男人們商議出結(jié)果,此刻除了安郡王妃徐氏,的確沒有誰更合適托付外頭的局面。
并且家丑不外揚(yáng),陸氏肯定只將原委歪曲隱晦一番,告知了徐氏一人。
陸氏不無惆悵地長嘆一聲,“你去替我回王妃娘娘吧,日后我必定親自登門重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