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本宮便也看一看這張家姑娘?!笔捜玮暫谜韵?,干脆在何夫人原本的位置上坐了下來。宮女替她解開斗篷,還抱來了手爐。
“殿下不如叫她二人比試一番,可見真章?!焙畏蛉思庇谕其N她的得意門生,一向以清高自居的她也開始幫貴客端茶倒水。
公主點頭同意后,兩個候選人都上前站立。張三娘站得板板正正,滿心只有勝過對方。
謝疏影無意爭什么頭籌,只愿輸?shù)靡粩⊥康?,可以早些隱遁,也因才將與先生相持耗費了許多力氣,便表現(xiàn)得垂頭喪氣。
何夫人連問了幾句《論語》,要她們對出下半句。三娘答得極爽快,就好像事先有準(zhǔn)備了似的。
每回輪到謝疏影,都是些刁鉆艱深句子。她知道何夫人欺負(fù)公主不懂,故意要她難堪,好讓三娘把她比下去,即使自己知道答案,也只說答不上來。
蕭如鈺不耐煩,挑著秀眉直搖頭。衣領(lǐng)上的絨毛刺得下頜發(fā)癢,琵琶袖里伸出一只玉手來搔了搔。
“殿下,您看這還用比么……”何夫人試著勸公主放棄。
誰知蕭如鈺“蹭”一下站了起來,反手就從腰里抽出一根長鞭。
“文的沒意思,比武吧!看你們誰能接住我三招!”
話音落下,謝疏影的心口開始突突直跳。明明公主要的只是個陪她進(jìn)學(xué)的伴讀,為何還須會武功?就算自己到底沒有這個資格,那皮肉何苦白白遭罪?
張三娘自信滿滿,搶先走到公主的對面。她比公主還大一歲,身材也更修長些,再加上將門武藝熏陶,對這小小考驗就志在必得。
果不其然,公主揮了三鞭,全被三娘徒手截住。蕭如鈺出最后一招時,她甚至還將能鞭子在手掌上纏繞兩圈,猛地往自己那側(cè)一拉,公主便踉蹌了兩步。
下面觀戰(zhàn)的女孩們對三娘肅然起敬,個個瞠目結(jié)舌,她們也是第一次見識到有人能夠打敗柔佳公主。
“三姑娘好身手!”蕭如鈺手上卸下力,翹起嘴角爽朗一笑,把鞭子往回輕抽了下,“來吧,那小丫頭,到你了?!?p> 謝疏影如履薄冰,雙手不停地顫抖。她不怕被同窗們笑話,只怕自己現(xiàn)在這副小小的身體承受不住長鞭的打擊。
只聽公主輕快地“呵”了一聲,她立刻緊張地閉上眼睛。
隨之而來的就是疾電一般的舞鞭之聲,“啪”地落在身周。
即便冬去春來時分的棉衣依舊很厚實,手臂上還是有些火燎般的刺痛。出于本能,她抱住裸露在外的一段脖頸蹲了下去。
接下來又是響徹整間學(xué)堂的“啪啪”兩聲,所有人都為謝疏影捏了一把汗。
但那兩鞭根本沒有碰到她的身體,全打在了地面上。
蕭如鈺親自俯身去拉她,就像拔一株蘑菇似的,“起來吧,膽小鬼!你以后就是我的伴讀了!”
張三娘不敢相信公主的話,氣得什么禮儀、什么規(guī)矩都混忘了,脫口就質(zhì)問道:“她分明輸了,公主為什么偏說她贏了?!”
不等蕭如鈺開口,一個侍婢即刻按住了三娘欲沖上前的身子,“大膽民女!竟敢沖撞公主!”
謝疏影也十分不解,自己表現(xiàn)得已經(jīng)這么差了,公主竟然還是堅定地選擇了她。
看著在大宮女手底下一邊掙扎一邊嗚咽的三娘,蕭如鈺不禁翻了個白眼,“拜托,本宮可從來沒說過要選贏的那個人當(dāng)伴讀,三姑娘也太自信了吧!以后咱們換換身份,你來做這個公主,我住你的胥國公府,豈不更好么?”
何夫人本想為三娘分辯幾句,怎奈公主一番諷刺,直接把她堵得啞口無言,再伶俐的舌頭也擰不過皇族的手腕。畢竟,的確是三娘不分尊卑在先,處處要強(qiáng),卻不懂低頭,犯了與權(quán)貴交往的大忌。
現(xiàn)下滿朝武官,屬胥國公張燾權(quán)勢最盛、資歷最老,即便是當(dāng)朝仁泰皇帝,也得禮讓這位“兄長”三分。大周其他開國重臣要么退隱,要么致仕,要么就是老死了,張燾風(fēng)云場上一家獨大,懷庸侯胳膊肘朝里,便無人敢說他的不好。
與兩個哥哥不同,三娘是在太平年代出生的。她沒見過割據(jù)紛爭,沒吹過戰(zhàn)場風(fēng)沙,只在自家院子里學(xué)了些皮毛的功夫,于是自以為天之驕女,無人能敵,大家都得眾星捧月似的供著她,只有看得順眼的人才會施以恩惠。如今不討公主喜歡,也是情理之中的。
作為事先就知道結(jié)局的人,謝疏影眼底里藏著悲憫。既然她現(xiàn)在是柔佳公主選定的伴讀了,那宮廷爭斗已然避無可避,平安離開京都的念頭怕只能成為泡影。
也許三娘從此埋下了怨恨的種子,也會在背地里說她這個往昔同伴趨炎附勢、心機(jī)深沉,友情一日壞似一日??伤齻兘K究是不會走同一條路的,她不能只顧自己,還需為家人的前途做打算。
唯一得償所愿,左右這個麻煩的女塾是不用再上了。
等公主鳳駕回鑾后,謝疏影收拾好自己的書篋,毫無留戀,拉著寧心就往家走。一路上,什么糖果玩具五花八門都沒能讓她像往常那樣駐足觀賞,寧心覺得她忽然變了個人似的。
走到家門口時,她們發(fā)現(xiàn)馬夫楊二才剛剛套了車,準(zhǔn)備去接姑娘下學(xué)回來。
楊二摘掉斗笠便罵,“那老不死的何婆子,平日總拖堂也就罷了,今天居然越性趕了姑娘出來!我這就告訴太太去,看太太收拾不收拾她!”
兩人沒攔住楊二,讓他闖進(jìn)了垂花門,直接到了內(nèi)屋屏風(fēng)前報信。
太太本在細(xì)細(xì)品茶,意興正濃,聽了這事,怒得放下茶盞拍案而起。她當(dāng)然不能去收拾何曹氏,但收拾女兒還是游刃有余的。
寧心又一頓求饒,把今日所見一五一十全吐露出來,小主人才少挨了兩記藤條。
唐吉群愣了一剎,斥寧心道:“你這小蹄子怎么不早說,害我勞動筋骨!”
接著冷靜半晌,她才指著女兒的眉心嘆氣,“縱使先生錯了,你就沒錯?趕緊想想晚上怎么和你爹說吧!”
謝御史出了名的嚴(yán)正剛直,不僅在官場上,還體現(xiàn)在家教上。女兒去國公府女學(xué)念書,還是謝晟同胥國公撮合成的。這事鬧到這個地步,甚至?xí)牧藘杉医磺?,必然有損他的顏面,等著謝疏影的只有比藤條更嚴(yán)厲的懲罰。
卻不曾想,老爺回來后,表情只是一片迷茫和漠然。
原來宮里的消息比國公府的更早傳到都察院,他更擔(dān)憂女兒以后侍奉公主時萬一有個不是,他們一家該怎樣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