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斷歌(中5)
他要帶我去的地方行程應(yīng)該很遠(yuǎn)，我吊著的腿都有些微麻。隔了有些時間，我聽見周遭漸漸有了聲音，又隔了一會兒，人聲鼎沸起來，這是回城了嘛？我心里有了幾分失落，應(yīng)該……要分開了吧！又隔了許久，周圍的喧鬧之聲漸漸淡了，坐下的馬也逐步緩緩走了起來，我側(cè)耳聽了聽，有些清凈啊~這是什么地方？還是不是城中??？“吁！”他勒住韁繩，側(cè)身下馬，輕輕扶住我的手臂，將我抱了下來。
“這是？”我有些疑惑的問了一句。他輕輕一笑，“一會兒你就知道了！來！慢點，有臺階，抬腳，好，再抬，好，再抬一次！站穩(wěn)了嘛？”“嗯！”我點了點頭，不知為何，我的心跳突然加速起來，是對未知的恐懼？還是……？“往前跨一大步，腳抬高點，對！好，站穩(wěn)，慢慢的，往下走，有臺階啊，慢慢下，一步一步來！好，跟著我，往前走幾步！好了，你站好！”我聽話的站在那兒，身體繃的僵直，他抬手，靠近了我?guī)追?，溫?zé)岬谋窍⒂行┎环€(wěn)的噴灑在我的臉上，也不知到底是他亂了還是我亂了！我眼睛上的布條被輕輕摘了下來，他的臉龐離得我很近，近到我大氣也不敢出，一動不動的僵在那兒，只靜靜地看著他。他揚(yáng)起一抹笑，側(cè)身，讓出我的視線來。
小路延綿，花團(tuán)錦簇，蔥郁的小竹林，池中靈動的錦鯉，形如真山的假山，精美別致的小橋，小橋旁隨風(fēng)飄落的楓葉，錯落有致的樓閣……我呆呆的看著這個地方，這是宅子嗎？小時候聽阿娘說，外面最熱鬧的是街市，最宏偉而又難得一見的是皇宮，最好吃的是糖人，最漂亮的是府宅，最……
“喜歡嗎？”他眼里帶笑，溫潤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我思緒猛然一收，小愣了半會兒，輕微的點了點頭。他自然地拉起我的手，后退了半步，與我并排站著，語氣鄭重卻又放松，“以后，這就是我們的家！”
“……家……”我神色一震，輕輕喃了喃，家？我嗎？我……有家了嗎？“你……真要娶我？娶一個……妓女？”我有些不安，又有些難以啟齒。他笑了笑，輕柔的拂了拂我額前的細(xì)汗，認(rèn)真的點了點頭。我呼吸一滯，帶著自己都不知道的忐忑:“因為……負(fù)責(zé)？”他說過，要對我負(fù)責(zé)，可……只是負(fù)責(zé)嗎？對一個……妓女，娶其為妻，值嗎？他失笑，刮了刮我的鼻梁，看著我:“因為喜歡！”逐字逐句，認(rèn)真又肯定。
一時之間，良久無語。他靜默的看著我，眼里，盛滿了心疼，卻又不再敢動一下。
我哭了，從小到大，我從沒哭過，亦不知道哭是何種滋味，原來，眼淚是熱熱的，咸咸的，還那么無緣無故的~我真的，不想哭……可是，它怎么就不受控制呢？我見過阿娘哭過，很難看，現(xiàn)在我臉上的妝肯定已亂成一團(tuán)了吧？肯定難看死了！真是，煩死人了！這淚珠兒怎么就止不住??！
“你這宅子，是新買的？”我?guī)е环€(wěn)的哭腔。他小心翼翼的點了點頭?！澳慵抑胁辉缸屇恪薄安皇牵∥摇幌蚺c他們合不攏，早想搬出來住了，就是銀子沒攢夠，現(xiàn)在好不容易攢足了銀兩，那不得趕快逃離他們的監(jiān)管之下！”我輕垂了垂頭，語氣帶著低沉:“那你家中同意了嘛？”同意一個煙花女子嫁給自己的兒子嘛？“當(dāng)然??！我的婚事他們向來是不管的，都是我自己做主！”看他急切辯解的模樣，我苦澀的牽了牽唇，“倘若你娶我，你家中親人會來與我們主婚嘛？”“我……輕姝~”他擦了擦我臉上花花的淚痕，仔細(xì)斟酌了斟酌:“我父親是知府，你也知道的，知府管的事兒多，一向比較忙，他……但，但是不出意外的話，會來的！會來！”我低頭，明明會笑的，可卻連一個笑也擠不出來了！倒是眼睛漲漲的，模糊不清，不舒服的很。真的，會來嗎？來看自己辛苦養(yǎng)大的兒子娶一個煙花之地的女子為正妻？來看看這個女子是有多狐媚？還是來看看……這個女子……有多……臟……“輕姝，輕姝！”他輕輕搖晃著我的雙肩，我抬頭，擠出一個笑臉，也不知是不是笑臉，反正，肯定笑的難看極了，因為當(dāng)時真的已笑不出來了！“輕姝！你相信我好不好？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
我聲音帶著嘶啞，打斷他的話:“可你能保證你家里人不嫌棄我嗎？”他愣住了。我慘淡笑了笑，帶著絕望，“就算你能幫我贖身，就算你真愿娶我為妻，可你能把我的籍份從娼妓上移名嗎？你又真愿意同一個青樓女子成當(dāng)家主母，過一輩子，茍世人恥笑嗎？”“輕姝……”他喃喃的叫了叫我的名字，呆愣的僵在原地，眼睛閃爍著不知名的情緒?！澳銦o需娶我，也無需對我負(fù)責(zé)！”我大喘了幾口氣，壓下心中上下翻滾的情緒:“我本就是一妓女，需要負(fù)什么責(zé)？倘若你真覺得對我破身愧疚，倒不如多來點點我的牌，多打賞我些小費！咱們身份有別，各行其道！以你的身份品貌，哪家官家小姐配你，都是能被世人稱頌的一對，而我……”我苦澀一笑:“我的歸宿終歸還是那個地方！”
“那你就愿在那個地方待一輩子嗎？那樣……的地方？”他近乎嘶吼，語氣帶著顫抖?！翱赡蔷褪俏业穆?！生來便是！我怎么改得了？張公子，我同你不同，你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主兒，生來便高人一等，而我……我只是一個污泥里打滾的下賤胚子，骯臟不堪！這樣的人，你憑什么娶？有什么資格娶？我……很謝謝你的喜歡，可你的喜歡，我受不起，也沒什么資格來受著！張公子，天色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咱們就此一別！如果可以，就不見了吧！”我有些哽咽，一股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難受的很，深吸了幾口氣，帶著疲憊:“告辭！”
他靜靜的看著我有些決然離去的背影，輕垂下頭，不發(fā)一言，殘破的夕陽打照在他的身上，格外的好看，也格外的哀傷。
阿娘，我想過，也試著去做一個無心之人，不為情所動，踏踏實實的走自己該有的路?？墒前⒛?，我動心了！我原以為感情這東西在我身上是得不來的，可他卻真真切切的出現(xiàn)在我的身邊。阿娘，我從沒怨過自己的身份，因為我知怨也沒用，不過是徒增煩惱?？山袢眨艺娴暮茉棺约?，為何……做了你的女兒，要帶著娼妓的籍份過一輩子……假使我是一官家之女，能和他堂堂正正的在一起，不用顧及這番那番，該有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