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時,第一眼看見的是上方懸掛的液體瓶子,一個個小氣泡爭先恐后的往上涌,也意味著正有生命的救贖一點點往我血管里涌。活了,真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
門啪嗒一聲開了,我偏一偏頭,盯著門口的身影就再也移不開眼睛。
上次吵架是4月29日,今天是5月24日,哦不,應該是25日,如果我只是睡了一覺,沒有電視里演的睡了三天三夜的話。
27天,他瘦了。
我也太沒創(chuàng)意了,每次見面都是說好久不見你瘦了,會不會太假了,可是我此刻也想不起來別的什么,來問候這久別重逢的第一句。
他也看見我醒了,就站在門口,一手抓著把手還沒來得及松開,與我四目相對。
看著看著我就落下眼淚來,可能是因為太久沒眨眼,眼睛會有應激反應流眼淚,也有可能是別的什么原因。
裴南風,救了我。
這個我曾經(jīng)仰慕的人,這個我跟他撒潑打滾耍無賴的人,這個我說把他淘汰了的人,這個,如此可靠的人,他就站在門口看著我。
我想擦擦我不爭氣的眼淚,劫后余生難道不是可喜可賀嗎,久別重逢哭什么,可是我抬起了胳膊也僵硬的折不到臉上。
他進來,洗了毛巾幫我擦臉。
輕輕柔柔地,認認真真地一點點幫我擦,而我認認真真地看他。我們都沒有說話,可能他也和我一樣,沒有想好這第一句話應該說點什么。
擦完了臉,他用小勺往我嘴里喂水,他沒有問我要喝水嗎,我只是把他喂的都乖乖喝下去,我真的好渴,幸好他不是只喂了幾下,而是把一小杯水都喂給了我。
他按了一下床頭的電鈴,“14號床的病人醒了?!?p> 久違的聲音,說的第一句話卻不是跟我說的,還是冷冷清清的語氣,我還想再多聽幾句,可惜他轉(zhuǎn)身去收拾東西不說了。
來了一個醫(yī)生和一個護士,一起進來的還有兩個女警察。
“能聽清楚我說話嗎?”醫(yī)生問我。
我點點頭。
“你看著我,這是幾?”
“3”
“這個呢?!?p> “6”
“看著有重影嗎?清晰不清晰嗎?”
“清晰?!?p> “3+6等于幾?”
“9”
“你叫什么名字?你旁邊這是誰?”
我看一眼裴南風,他也看著我又看了一眼醫(yī)生,示意我說話。
“我叫柳夢煙,他叫裴南風。”
醫(yī)生點點頭,“你身體有什么不舒服嗎?有沒有哪里疼痛?胳膊腿可以抬起來嗎,轉(zhuǎn)轉(zhuǎn)頭暈不暈?”
我抬抬胳膊抬抬腿,都能抬起來。扭頭扭一下不暈,多扭幾下就暈了。
“還好?!蔽野l(fā)現(xiàn)喉嚨有點說不出話來,聲音低低的。
“具體一點,這些是要參考給你治療的,還有警察在這里,也需要了解記錄你的情況,請你配合?!?p> 裴南風站起來靠近我一些,把耳朵貼近我的嘴,“你輕點跟我說?!?p> “不疼,還有點暈?!?p> 裴南風轉(zhuǎn)述了我的話,醫(yī)生說,“現(xiàn)在驗血結(jié)果是你攝入了一定量的神經(jīng)麻痹藥物,會出現(xiàn)所謂的“全身不聽指揮”的狀況,但是你現(xiàn)在醒來的比預期要早,說明你自身代謝能力還是很強的。接下來就是繼續(xù)觀察你的腦神經(jīng),看有沒有腦損傷,不過應該沒有什么大問題,你在這兒再觀察幾天?!?p> “柳小姐,我們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我們需要了解昨天的情況?!本焐锨案艺f話。
“她剛醒,需要休息,明天再問吧?!迸崮巷L說。我捏住了他的手搖搖頭示意沒關系可以說。
“放心吧,裴先生,昨天的錄音資料我們已經(jīng)存檔了,事情的經(jīng)過已經(jīng)大概清楚,不會問很復雜的問題的?!彼齻兏崮巷L說話,裴南風看我。
“柳小姐,我先跟你說一下大概的情況,現(xiàn)在根據(jù)錄音資料整理,犯罪嫌疑人口供,以及你身體的檢查情況,這個案件初步定性為強奸未遂,現(xiàn)在需要問你幾個問題。。。。。?!?p> “強奸未遂屬于犯罪嗎?”我問。
“是的?!?p> “會判刑嗎?”
“視情節(jié)輕重一般3-10年不等。”
我看著警察,“如果我不起訴,私了呢?”
“這違反的是刑法,是刑事案件,屬于公訴案件,你無權取消訴訟,你只能取消其中的民事訴訟部分。”
“沒有通知我父母吧,學校呢?”
“裴先生說你們都已經(jīng)成年了,父母不是監(jiān)護人,不是必須通知的,想等你醒了再說,犯罪嫌疑人也沒有通知。但是通知了學校,你們的個人檔案和關系都在學校,這件事學校必須參與。”
“全學校知道了?”
“不是,只是聯(lián)系了相關的負責人配合調(diào)查?!?p> 我盯著警察看了一會兒,“那如果我說不是強奸,是我自愿的呢?”
“柳夢煙!”另一邊的裴南風厲喝一聲打斷我。
他按住了警察記錄的手,“她今天腦子不清醒,說的話都做不得數(shù),明天再問吧。”
“也好?!眱蓚€警察看一下我的樣子,還是比較同情我的,“那你好好休息,明天再來問你,你也好好想想這件事,成年人要為自己的言行負責。”
裴南風沒有去送警察,這還是我第一次見裴南風禮貌不周到。
他居高臨下俯身看著我,冷笑一聲,“柳夢煙,你他媽的這種事下次不要給我打電話,我不會再管你?!编?,也是裴南風第一次帶臟話。
“昨天謝謝你來救我,還有,沒告訴我爸媽?!蔽铱粗难劬?,剖開表面的寒霜,我能望見里面的春水。
“我接了你的電話,凌晨兩點的機票,四點落地就趕來醫(yī)院,你當時他媽的能不能活都不知道,現(xiàn)在你說你是自愿的?嗯?自愿的你他媽折騰我干什么?”他說到最后也是咬牙切齒的,恨不得咬死我。我就這么讓人咬牙切齒嗎?
“你出門了?”那我確實是太麻煩他了,“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在這里。”
“呵呵,”他冷笑一聲,“你自愿的,那我這一天一夜算什么?”
“風。。。。。?!备?,我們不是絕交了嗎,差點叫順嘴了,“裴南風,他們要畢業(yè)了,就剩幾天了,如果他們?nèi)プ?,檔案會跟著他們一輩子的,他們這輩子就全完了?!?p> “柳夢煙!你是不是腦子真的損傷了,他們要對你做什么你知道嗎,他們想沒想你這輩子是不是全完了?”
“那你不是救了我嗎?這本來就是兩件事,他們想傷害我但是我被救了,現(xiàn)在讓我告他們但是我不想告了,這不矛盾?!?p> 他似乎是被我的邏輯氣笑了。
“密碼?”他拿起我在床頭的手機,肯定是昨天護士給我換衣服的時候拿出來的。
“裴南風?!蔽以噲D扯他衣角,被他甩開。
“說?!彼娢也徽f,抓著我的手把大拇指摁在了指紋鎖上,然后是食指,然后手機就開了。他找到通訊錄,看見我收藏的他的號碼愣了一下,然后還是點了刪除。
“我刪了,以后不要再聯(lián)系我,我也懶得把你拉黑。”他把手機丟在床上,轉(zhuǎn)身就要走。
我?guī)缀跏窍乱庾R的撲過去拉他,他走的太快,我撲過去的結(jié)果就是四肢酸軟的跪在了地上,咚的一聲,幸好我現(xiàn)在四肢還沒有完全恢復知覺,摔成這樣還只是有一點點疼。聽見聲音他腳步一頓,轉(zhuǎn)身看見我跪在地上就彎腰想拉我,但我抱著他的腿,他又把動作收回去站直了。
“13xxxxxxxxx,我記住了,你把我的腦子也刪除吧。”我仰著臉看他。
他低頭看我一眼,“放開?!?p> “裴南風,對不起。”我抱著他的腿反反復復就是這三個字。
“我不需要對不起。別讓我踢你,放開?!?p> “裴哥哥,你不要走行嗎?你陪我呆一會兒行嗎?就一會兒,一小會兒?!蔽乙膊恢牢沂悄睦飦淼某C情,就是想讓他呆在我身邊,我不想自己呆在這里,我也不想自己一個人面對一切,其實本來我自己都可以,但是現(xiàn)在不知道為什么突然這么矯情起來。
“我公司有事。”他還是冷冷的開口,一點沒有被我的矯情打動。
好吧,我剛才確實是矯情了。他已經(jīng)幫了我太多了,昨天晚上因為我折騰了一夜,現(xiàn)在又有正事要去做,并且我做的決定很明顯傷害了他,我確實沒有理由再麻煩他在這里陪著我。本來27天前不就陌路了嘛。
我緩緩地放開他,站不起來的我努力跪得直了一點,“嗯,我知道了?!蔽遗o他扯出個微笑來,“還是謝謝你救了我?!?p> 他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轉(zhuǎn)身離開了病房。
我掙扎了幾下想起來發(fā)現(xiàn)腿一點勁使不上,干脆坐在了地上捶腿,還是護士進來把我扶到了床上,“你男朋友呢?”
呵呵,我男朋友呢,我苦笑,我要是有個男朋友就好了,他陪我說說話也好,就算是在旁邊玩手機也行,至少不要讓我一個人躺在冰冷冷的這里。
我晚上也沒有吃飯,但我一點都不餓,可能是白天打葡萄糖和氨基酸打的。因為是警察送我來的醫(yī)院,身上又有案件,所以為了避嫌我是一個人的病房,也算是高級待遇了。
但我害怕的根本不敢睡覺,抱著被子開著燈坐了一夜,一直喝水尿尿,我感覺到我的身體逐漸蘇醒的那種感覺,就像蹲在地上看種子發(fā)芽。
我知道我大難不死了,至于后福就不知道有沒有了,但現(xiàn)在的我還好好活著已經(jīng)很感激了,不期盼什么后福。
中午我又打點滴,警察來了,我說下午我就想出院了,我可以見見嫌疑人嗎,她們說可以,我說那我下午再錄。
我正在想我這一身病號服我該怎么出院,穿病號服坐警車去派出所的劇情會不會看起來太撲朔迷離了些。
裴南風來了。
我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見的人,來接我出院,并給我?guī)Я艘路?p> 醫(yī)生看了拍的各種片子,還有各種化驗報告,沒什么大問題,但還是不建議我出院。
“她腦子的問題不是這一次得的,是一直都有問題。”裴南風一句話把醫(yī)生說蒙了,醫(yī)生不知道怎么就給我簽字了。
裴南風和警察一起給我開具了各種住院材料等,反正我就在床上坐等出院就行了,哪也不需要去。
我沒有坐警車,坐裴南風的車去了派出所,也如愿以償見了程前。
裴南風一直在我身后跟著我,這是一間審訊室,警察允許我在這里看程前。為了安全,一個警察哥哥兩幅手銬把他的兩只手分開扣在了椅子上,我沒讓裴南風進來,他就在站在門口倚在墻上等著我。
程前看著我,只是冷笑。
“別這個表情丑死了?!蔽覜]有多少力氣,身體微微靠著審訊的桌子跟他說話。他沒有理我,扭過頭去不看我。
“我想問你后悔嗎?”
他看了我一眼,扯了一下嘴角,帶著玩味的著著我,本來一個溫文爾雅的人,此刻卻帶上點痞氣。
“那我問你,你是怎么認識那些不三不回的人,這些事是誰教你的?”
我發(fā)現(xiàn)不關燈光的事,現(xiàn)在他的眼睛是黑色的,我也望不到深里面去,只能看見表面的他的眼角微彎,是微笑的表情,說出的話也是平靜中帶著點開心的,“我成年了,不存在教唆犯罪,這些事都是我自發(fā)自覺做的,我是主謀?!?p> “你就這么想坐牢嗎?”他這個樣子著實讓我氣惱,我身體往前彎了一下,說話比他們誰都更咬牙切齒。
“你沒想過你父母,你們給你取名字程前,難道你現(xiàn)在一點都不顧你的前程了嗎?”
“沒想那么多。”他竟然還理直氣壯的,氣的我跟他對喊起來,“為什么不想?”
他沒回答我,只是悠然的扭過頭,輕輕壓著腿晃動著身體,舌頭來回舔著牙齒,左右腮幫子一鼓一息的,十足一個小混混形象。
我感覺他就是故意氣我,我也確實被他激怒了,一巴掌拍在他的頭上,“你跟誰不學好,你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
他沒有喊疼,也沒有要還手的動作,但是臉上那礙眼的笑總算收斂了一些,“柳夢煙,你現(xiàn)在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譏笑一聲,上前捏著他的下巴,雖然沒有多大力氣.但也足夠讓他抬頭著著我。
“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認真回答我?!蔽铱粗浑p沒有一點神采隱隱透著絕望的眼睛,“我問你如果我放你出來,你會強奸欺負別的女生嗎?”
他終于有了動靜,不再是剛才的隱忍平靜,轉(zhuǎn)為怒火,“柳夢煙,你他媽別放過我,你告我啊,你讓我坐牢!”
我反手一巴掌扇在他的臉上,“我問你會不會欺負別的女生,危害社會?”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打的太疼了,可是我現(xiàn)在明明沒有多少力氣,他的眼睛開始紅了??磥泶蚰樳@件事果然打的不是臉,是自尊心。但是我以前被別的女生打的時候,我怎么一點都不想哭,反而還淡定地笑著看她們張牙舞爪呢,難道是因為我沒有自尊心嗎?
果然是因為自尊心嗎,他怒氣更盛,朝我大吼“我不會強奸任何人,除了你!柳夢煙你今天敢放過我,我出去還強奸你!”
打人真是會上癮的,我怒不可遏,連著扇了他幾耳光。
他掙扎著想起身,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還手打我,但我現(xiàn)在一點都不怕,就算他現(xiàn)在用充血的眼睛瞪著我,我也不怕。
他把手銬和椅子扶手碰的錚錚作響也沒掙開,“柳夢煙,你最好別讓我出去,出去老子強奸你一輩子,讓你一輩子都不得安生!”
我抬手還想扇他,但是旁邊閃過一個人影,然后一拳打在程前的臉上,直接把他打的連同凳子側(cè)翻出去,鼻血滴落在地上。這變放快得我有點沒反應過來,裴南風他怎么進來了。
“你再說一遍!”裴南風追上來一腳踹在他的身上,手提著程前的領子,一拳又招呼在他臉上。
縱使我神經(jīng)麻醉現(xiàn)在也反應過來了,拖著還不太自如的腿快走上去,“不要再打了,”因為裴南風在上面,我只能拉他,“別打了。”
“柳夢煙,我不會放過你的哈哈哈?!?p> 這都什么時候你還說狠話,你是不怕被打死嗎?我使勁拉著裴南風的胳膊,也沒能阻止拳頭落在程前的臉上。
“警察,警察,救命啊,警察。。。。。?!蔽彝馀苋ソ芯欤赡苁蔷煲矝]想到會打起來,就沒有看監(jiān)控,我叫人了他們才來,然后幾個人把他們兩個拉開。
“你們當這是什么地方,你再動手把你也銬起來?!甭勓晕亿s緊抓住了裴南風的手,緊緊地抓住他不讓他再動手?!帮L哥,夠了,把他打死了咱倆都出不去了?!蔽逸p聲細話好言相勸,裴南風終于轉(zhuǎn)身出去了。
“你來隔壁錄口供。”警察叫了我一聲就先出去了。程前也被另外的警察扶起來解了手銬,現(xiàn)在被兩個人抓著胳膊往外帶,他還是口無遮攔大放厥詞,“柳夢煙你他媽告我??!別放我出去你聽見沒有,別讓我看不起你,你有沒有自尊心!你放我出去,我還強,哦不,我還找人輪你,你不怕就放我出去試試,柳夢煙!”
我快走兩步追上去,用盡所有力氣又給了他一巴掌,給他慘不忍睹的臉上雪上加霜。
“好我等著!你他媽別傷害別人,有什么盡管朝我來,我等著你!對了,你他媽出去先把醫(yī)藥費給我交了。”
“柳夢煙,你他媽是不是有病?這你都能原諒,你是不是腦子壞了,你這個傻逼?!彼坪跸氤覜_過來,警察按住了他的胳膊背在背后。
“說錯了,沒有原諒,永遠不會?!蔽铱粗哪?,或許是我說的話合了他的心意,他的暴怒消散了不少,“對,別原諒我,讓我坐牢,讓我把命賠給你?!?p> 我給他整理了一下衣領,又微笑著拍了拍他的胸膛,然后看著他的眼睛,“又說錯了,呵呵”我輕笑出聲,朝他挑了一下眉,又摸了摸他的臉,“是我自愿的,談什么原諒,這次只是我們玩過了不是嗎?親愛的?!?p> 我轉(zhuǎn)身往外走,把程前又重新開始的罵聲撇在腦后。
“柳夢煙你這個傻逼,你別放過我,操你媽你給我站住,你別走,你告我啊,柳夢煙,柳夢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