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生意
云清覺得自己今天一定是魔怔了。
不是因為她跟著林崇巖又去了暗香院,也不是因為她拒絕了鄭緒誠的好意。而是因為,在這黑乎乎的船艙里,她居然一動不動任由林崇巖親她。
感覺過了有一百年那么久。
她被林崇巖拉著走出船艙的時候,腳下和踩了棉花一樣,她再三掐自己的胳膊,才確認過來她清醒著。
那她一定是魔怔了。
可能是暗香院的茶不好,又或者是晚風吹多了,讓她頭腦成了一片空白。
……
高襄越看越覺得這位林老板氣度不凡,他自己雖然眉清目秀,但和林慕白一比還是黯淡不少。
他聽林慕白說話,則覺得如沐春風,對方姿態(tài)不低,但那一股從容的氣質(zhì)就將這場對話完全掌握在手。而他,則全程側(cè)耳傾聽,時不時點頭贊同甚至有了些討好的意味。
高襄看著林崇巖端起酒壺向他面前的面前的酒盅注入一條酒線,在日光下閃著亮光照射到他眼里。
林崇巖抬手示意酒已倒?jié)M。
高襄問:“林老板這是特地來我們杭州城做生意來了?”
林崇巖不緊不慢地給自己斟了一杯,回答:“我們徽州行商之人從來都是滿天下地跑,哪里有生意做就往哪里去。杭州盛產(chǎn)蠶絲,我這個做絲綢買賣的自然是要往這邊跑?!?p> 高襄立馬驕傲起來:“那是,別的我不敢說,可論蠶絲,哪里也比不上咱們這塊地兒,就連西洋人前段時間還來織造局看過,一出手就定下五十萬匹?!?p> 林崇巖嘴角微微一揚,這事沒人比他更清楚,那時就是他把西洋客商從杭州請到京城,在教坊司內(nèi)逼著他們簽了約書,成了這筆買賣。要不是有這五十萬匹訂單,國庫這會兒還收不上來這么多錢。
他不禁想起正是那晚他在教坊司內(nèi)見到云清,那次見面的結(jié)果并不愉快,他那時太冷漠,對人的生命與苦難沒有太多敬畏,直到后來,他才發(fā)現(xiàn)這也著實可悲。
他抿了一口酒,接話道:“杭州的絲綢原有這么大的通路,從南到北乃至海外供應不求,只可惜產(chǎn)量始終就那么大,有多的土地也用來種了尋常莊稼,就算再有市場也施展不開?!?p> “土地?”高襄來了興趣:“怎么會沒有土地?難道是種桑不賺錢?”
林崇巖輕輕挑起眉頭:“若真是不賺錢我還做這買賣做什么?!?p> “哦?怎么說?!?p> 林崇巖伸出一根指頭:“一畝地一年兩收,最多產(chǎn)兩到三石米,全部賣錢也不到十兩,這一年下來又澆水又施肥,要是雇了佃農(nóng)更是要花錢,真到了收成的時候,只怕余下的更不剩多少?!?p> 高襄聽不懂這些,什么畝產(chǎn)多少石米,什么賣多少錢,他只知道這個法子算下來沒賺頭。但他看對方的樣子,又肯定是有另一種賺錢的法子,于是迫不及待伸直了身子問道:“那要是種桑田呢?”
“要是種了桑田?!绷殖鐜r放下酒盅,用指背叩了叩桌面,又道:“那么一畝地至少可產(chǎn)二十斤生絲,可織一到兩匹布?!?p> 他胳膊支在桌面上向前湊近了些,故意賣關子道:“高公子,你可知這一匹布的利潤下來,有多少錢?”
此時高襄已被林崇巖調(diào)起了興趣,忙問:“多少?”
說話間客房門推開,云清端著酒盤進來為兩人倒酒。
林崇巖欲言又止,嘴角微微笑意,將身子歪斜靠在窗邊,側(cè)對著云清。
他的目光落在云清的纖纖玉指之上,看著她換上盛滿的酒壺,在空著的酒盅中注入清酒。
高襄根本沒心思注意來者何人,從對面探出個身子問道:“你繼續(xù)說?!?p> 林崇巖慵懶著身子隨手摩擦了兩指,說道:“收益至少是種莊稼的三倍。”
“真的?”
高襄從沒接觸過鄉(xiāng)下的事,更沒算過這筆賬,他一直以為種地就是種地,種的是芝麻還是西瓜根本無關緊要。因此他和底下的人一起向農(nóng)民收地,只遵循強買強賣,收的價格越低給的錢越少,來年收成之后賺的就越多。如今聽林崇巖說的這些,倒讓他耳目一新,他隱隱意識到,除了粗暴的老一套法子,還有其他的賺錢法子。
只是以他現(xiàn)在的腦子還想不清楚,因此他急迫地想讓林崇巖說下去,幫他理清思路。
“那這么說只要都種桑田就能賣上個好價錢?”他繼續(xù)問。
林崇巖的嘴角一扯,意味深長地回道:“只是如此,那只能算是個不錯的買賣。”
高襄眼光黯淡了一瞬緊接著就冒出更驚奇的光芒:“那怎么才算好的買賣?”
林崇巖摸了摸下頜,似是在思忖,過了一會,才在高襄期待的目光下說道:“生絲賣給織造,織造再織成絲綢出售,層層壓價,實際賣的價格還是會低。要是從種桑養(yǎng)蠶到織造都把控在手上,避免了中間環(huán)節(jié),那才能賺取全部利潤?!?p> 高襄的臉上驀地開出花,只一瞬,花朵凋零,他又陷入深思。
“這想的是挺好。但現(xiàn)在織絲都在杭州織造局的手上把控著,織造局直接由宮內(nèi)把控,外人不好摻合一腳?!?p> 他搖搖頭,把剛剛激起的妄想強壓下去。
林崇巖沒有立刻接話,而是拿起酒盅喝了一口。
云清斟完酒很適時地退了出去。
“也不是不能摻和?!绷殖鐜r開口:“織造局畢竟是官衙,只管生產(chǎn)出來的布匹拿出去賣,賺了銀子往宮里送。可這織絲具體的活,他們還得委托給專門的人去做。這織絲出來好了壞了,全需要專門把控,只有有經(jīng)驗的絲綢商才能做得好?!?p> 高襄眼睛一亮,抬眸看向?qū)γ娴牧殖鐜r問道:“那這么說這活只要包給私人,那私人就能摻和一腳,賺得更多?”
林崇巖答道:“只要約定好分成,賺錢不成問題?!?p> 高襄剛剛才凋謝的花現(xiàn)在又開在了臉上,他沒想到只這一會功夫就發(fā)現(xiàn)了一個新的賺錢法門。而且這法門不用怎么費神,只需要把地收上來,再找個人給織造局的管事通個氣,那就萬事俱備。
只是,這中間必要有人把關,要想做這個買賣,一定得找個有經(jīng)驗的人。
他把目光投向了對面。
“林老板,你和我說這些,是不是想要我?guī)闵线@條路?”
他不傻,林慕白和他說了這么多,又把其中的竅門全部告訴了他打消他的顧慮,不是有意的又是什么。
林崇巖一抬眼眸,一雙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投出從容狡黠的目光。
“若是高公子愿意帶我上這條道,我自然求之不得?!?p> 這次高襄收了眼中的驚奇與急迫,換上慢條斯理忖度的神色。一只胳膊支愣著另一只胳膊,將蜷起的右手置于下頜慢慢摩擦。
開誠布公之后,一場尋常的酒會就成了赤裸裸的生意場,面前擺的都要是一目了然的條件,就看雙方是否都有利可圖。
這種場景高襄足夠熟悉。
他道:“那到時林老板想怎么個分賬法?”
林崇巖淡淡一笑,豎起食指在酒盅里點了一點,沾濕了的指尖在桌上劃出一條線。
“這是織造局的。”他寫了一個數(shù)字。
高襄伸了頭看去,似乎可接受。
林崇巖繼續(xù)劃了一個數(shù)字:“這是你的?!?p> 高襄露出了笑容。
林崇巖撩起眼皮將對方的神情盡收眼底,他又道:“剩下的是我的?!?p> 高襄松口氣似的向后一靠,靠在方枕上,說道:“這點林老板夠賺嗎?”
“你放心。”城府深沉浮上林崇巖的眼底,他只撩著眼皮,眼神劍一般的凌厲:“我自有我的賺頭?!?p> 高襄搓搓手掌,似乎還有考慮。
林崇巖也不緊逼,只淡淡道:“今天聊得太久,想必高公子也累了。要不我送你,改日再聊?!?p> “下次就聊聊風月,不聊別的了?!彼a充,說得云淡風輕。
高襄不懷好意地扯了嘴角,回道:“好啊,到時候再去暗香院,包林老板滿意?!?p> 他起身準備離開。
“我送你?!绷殖鐜r走在身旁。
門被推開,云清守在外面等著他們出來送客。
高襄踏出,一朵玉蘭落入他的視線,他順著玉蘭看去,注意到了頭戴銀簪的云清。
剛才沒注意到,如今再看才發(fā)現(xiàn)這姑娘生得如此好看。尤其是她高挑的身材,配上沉靜的面龐,一雙桃花目十分撩人。
高襄心中一動,腳下沒注意絆了一跤。
云清沒動,但高襄卻順勢向她倒了過來,眼前云清胸前的那片青色面料越離越近,他眼看就要跌進那片青色里,跌進她柔軟的懷里。
突然肩頭一緊,隨后一股力道把他拽了回來。
林崇巖的手抓住高襄的肩膀,冷聲道:“高公子注意腳下。”
語調(diào)平穩(wěn),聽不出什么情緒,但也因為沒有情緒,才顯得威懾。
高襄站穩(wěn)說了一聲:“多謝”,眼看詭計落空不能嘗嘗溫香暖玉,他還是不死心,又伸手抓住了云清的手腕。
“也有勞你了?!备呦逭{(diào)戲道。
云清感覺那只手在她手腕上有力地劃拉了一下,指尖伸進衣袖朝著藏于衣下的肌膚就是有力一摸。她克制著力氣甩開,從他的手里脫離。
“應該的?!痹魄鍓阂种鸪冻鑫⑿Α?p> 高襄邁著步子饜足地離開了。
“呵”
云清甩了甩手,將那陣惡心的觸感甩去。
她正要提步離開,林崇巖卻伸手攥住了她。
“做什么。”云清問。
林崇巖把她的小臂抬起來,攥著她的手腕將袖子抬高了些,把高襄摸過的那片肌膚露出來放在眼下查看。
他瞇起眼睛說道:“看看你到底有什么好,能讓他不怕死地輕薄你。”
云清說道:“你還在這說風涼話。”
林崇巖抬起臉笑道:“下次保準不說風涼話,直接送他去見閻王?!?p> 他把云清抱緊了些:“我說真的,他敢對你不敬,我親手送他上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