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自曝
瑩白色的巨大法象沖入繁華喧鬧的街區(qū),就像一只暴躁的食蟻獸沖入混亂的蟻群。但那些宛若螻蟻的民眾并沒有被趕盡殺絕,甚至連受傷的人都極少。因為宏長老在執(zhí)行寅天乾計劃的同時,依然貫徹著自己的理念——盡量不傷害民眾。
寅天乾看到了宏長老的所作所為,也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于是他站在法象的肩上,俯視眾生。牛頓曾說,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能看的更遠,而此時站在百米巨像上,幾乎能把小半個西天云一覽無余。
戌時一刻(七點十分),華燈初上。
成片成片的空地里,聚集著載歌載舞的民眾;宛若棋盤般布線整齊的街市中,漫步著五顏六色的游人;張燈結(jié)彩的各式藝館、劇院內(nèi),排列著賞劇、聽曲的觀眾;手提燈籠映照下的山水園林間,逡巡著繾綣相依的身影。
這就是西天云最真實的夜晚,繁華、美好、雅致、靜謐。這里的民眾很幸福,他們定居于此,享受著嚴氏的庇護,接受南澹大陸東西交流帶來的紅利。
這也正是嚴氏長久統(tǒng)治的原因,他們能讓每一個天云人都感受到生活的舒適與溫馨。
“但這種溫馨和舒適為什么就不能分給外人一點點呢,為什么就不能對南疆族人寬容一點點呢,為什么就不能對黎兒、對我憐憫一點點呢?或許,這就是源自血脈的割裂吧。身為螻蟻,就只能期待王的恩澤,沐浴其中或是絕望慘死,不過一念之間?!?p> 寅天乾麻木地想著,甚至已經(jīng)在懷疑自己該不該讓一城的人陪他祭天。
這時,宏長老說話了。
“軍師,我們的速度很快,已經(jīng)到了外城中心。若是繼續(xù)向北,很快就要沖出鬧市區(qū)。接下來怎么辦?”
寅天乾收起毫無意義的憐憫,再度環(huán)視。西天云外城縱深超百里,可百米法象的移動速度驚人,幾乎三十秒就跑了小半,如今能跟上他們的追兵,只有一道詭異的粉紅流光。但更遠的地方,仍有六個閃爍的金色亮點竭盡全力地包圍過來。
一個嚴千道就足以拖住宏長老,那六個嚴千道級別的高手又能做到什么呢?結(jié)果不言自明。
“轉(zhuǎn)向城主府,盡你的全力?!币烨闳粵Q然地說道,“到了那里,你便隱藏起來,我會負責接下來的工作?!?p> “不會那么容易的,”宏長老望向遠處烽火漫天的一道灰線,輕嘆,“內(nèi)外城間的那道墻,不好過?!?p> 瑩白巨象轉(zhuǎn)身,轟鳴聲碾壓而過,留下的不只是腳印,還有半城的哀嚎和悲鳴。
四十里,三十秒,灰線迅速接近,很快變作門檻,攔在路前。
寅天乾居于百米高空,向下望去。三百里內(nèi)城城墻宛如長長的門檻將內(nèi)外城隔開,即便城墻高五丈,依然不過是一道稍顯擋路的門檻。似乎三十丈高的法象輕輕一躍,就能徹底沖破它的阻攔。但此刻,危險的不再是那道門檻,而是門檻上成片亮起的星星點點。
“軍師,那是專門克制煉神強者的破妄箭陣。接下來,無論我傷勢如何,都會全力帶你接近城主府?!焙觊L老聲音低沉地說道,“那時請你完成自己的計劃,同時遵守我們的約定。”
話音未落,成片的星星點點逆天而起,帶著刺耳的破空聲,射向寅天乾和宏長老。宏長老一手護住肩上的寅天乾,一手攔在胸口的本體之前,毫無顧忌地繼續(xù)前沖。
千萬道光箭割破空氣,射入法象,千萬個赤鐵浸入冷水的沸騰之音。
只是剎那,宏長老的身上就連續(xù)迸發(fā)出三道玉佩碎裂的聲響。但寅天乾害怕的畫面并沒有出現(xiàn),玉佩頂住了破妄箭陣的三輪齊射,代價僅僅是在空中頓了三下。他們竟然輕松越過了那道要命的圍墻,成功沖進了更加繁華的內(nèi)城城區(qū)。
但開心是短暫的,一股強烈的死意從寅天乾背后傳來。他回頭,便見一道絢麗的金色流光在遙遠的地天之間畫出了一道驚心動魄的曲線。那是大公子嚴蒙天的箭,他趁著內(nèi)城城防營減緩法象速度的一瞬間,射了一箭。這一箭很強,那股強烈的殺意連毫無修為的寅天乾也能清晰感覺得到。
寅天乾下意識喚出了手臂中埋著的那塊護盾裝備——玄武牌。暴烈的黑芒霎時自寅天乾左臂射出。玄武牌現(xiàn),玄武甲附身。七塊六角形龜甲層層重疊,瞬間覆蓋在瑩白法象的背上。幾乎同時,嚴蒙天的箭到了。
金星四濺,仿若鋼針劃動巖石的刺耳摩擦聲,響徹夜空。金光刺向身負黑甲的瑩白巨人的畫面,也展現(xiàn)在了所有人面前。
這一刻,所有人都在屏著氣倒數(shù),七、六、五、四……。這是玄武牌召喚出的龜甲所剩的數(shù)量。七層防御,在金色箭光前,陸續(xù)潰碎,轉(zhuǎn)眼就剩三道。
寅天乾能清晰地感覺到手臂中玄武牌蘊藏的威能,但他更清楚意識到自己的弱小。以他的力量,沒辦法讓這枚玄武牌發(fā)揮真正的威力。而此時,嚴蒙天金箭的破壞力卻遠比玄武牌的防御更強。
寅天乾好恨!為什么三年的流浪生活后,馬上就是無休止的生死絕境;為什么剛剛找到自己想守護的姑娘,就要面對凌辱和生死離別:這天,真就不肯給人一線生機嗎!
寅天乾面對星空,憤怒地大喊,就像一個月前在平安鎮(zhèn)的歪脖樹前一樣。
那一次,他憤怒的是天,可天空不屑于回應;而這一次,他憤怒的也是天,但在不算遙遠的地方,有一個姑娘抬起了頭。
四公子府的地下密室里,全身浸泡在羊奶中的九黎兒突然恢復了生機。星光璀璨的碧眸茫然地望向寅天乾的方位,嘴唇顫抖,眼角不由自主地溢出了晶瑩的淚滴。于是,圣潔的白光將燭光昏暗的地下密室照亮,就連她周遭的羊奶也隨著光芒的出現(xiàn)開始沸騰。
寅天乾突然感受到了內(nèi)心的溫暖,那是宛如戀人嘴唇般的溫軟和香甜。那擁吻般的滿足感瞬間填滿了他空虛的靈魂,于是更加暴烈的黑光從他的掌心溢出,射向最后一道玄武甲。僅存的龜甲就在這黑光灌注下乍然凝實,釋放出一道道六邊形黑紋,嗡鳴著,將凌厲的金光震碎。
這一幕,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于是包圍而來的六道金光都不同程度地減慢了腳步??梢烨]有絲毫開心,因為夜空中那道詭異的粉光從未減速,它甚至借著法象減速的契機,死死追近了一大截。
此時的宏長老已經(jīng)完全將后背交給了寅天乾,他只是拼命向東,趕向不遠處的城主府。
城墻向東,二十多里的距離,兩個呼吸便近了。西側(cè)的追兵似乎是受城墻阻隔,此時只剩下天空中那道詭異的粉紅流光。
寅天乾看著那道資料里從未出現(xiàn)過的粉紅光芒,回憶著云城酒家戰(zhàn)斗的畫面,心中隱隱猜到了他就是那個嚴蒙天,那個禍害九黎兒的淫魔。若非是他,自己也不會走到今天;若非是他,自己也不會被迫選擇同歸于盡?;赝阱氤叩某侵鞲烨蝗桓械侥拈_心。宏長老已經(jīng)到極限了;單憑自己,不可能在這綿延千里的嚴氏勢力范圍救出九黎兒。既然逃生無望,那就一起殉情吧!如果能把那個淫魔一起殺死的話,豈不是大賺了嗎?也算是為了這座安寧的城滅掉一個禍害吧!
但現(xiàn)實,往往更加曲折。
巨人襲來,巍巍城主府卻無絲毫防備,或者說它根本不需要額外的防備,因為有一個男人已經(jīng)在等待了。
他虎背熊腰,氣質(zhì)威凜,手中的長柄斬(神奇的)馬(河蟹)刀超過兩米。先前他閉目凝神,并未釋放氣息,所以黑暗中沒人注意到他的存在。而當瑩白巨人靠近城主府百米時,他突然睜開了眼,于是浩蕩力量自他身體里蓬勃而出。澎湃的金光,仿佛一個炸彈被瞬間引爆。
他就是當代西天云城主嚴鴻墨。天云子民皆知嚴鴻墨是西天云之主,是大宋的閑王,但很少有人還記得,他原本的身份是西天云守城大將軍。若非十六年前嚴千道父親失蹤,他被迫繼位。今天,他依然會是守城大將軍。
十六年的安定和諧,他享受的很好,但他從未忘過握刀與出刀的訣竅。十六年后他終于有機會拿出心愛的寶刀,于是在這一刻,十六年的領(lǐng)悟和戰(zhàn)意,全都化作了逆天一刀。
這一刀好快,刀意完全內(nèi)斂,自地面斜向天空的巨大金色圓弧一閃即逝。這一刀又好猛,戰(zhàn)意蓬勃迸發(fā),直取百米法象胸口,只一閃,便將如入無人之境的龐大法象齊胸斬斷。
刀光過后,法象瞬間消失,寅天乾根本來不及做絲毫的反應,便從高空墜下。在他不遠處,是同樣下墜的渾身浴血的宏長老。
宏長老已經(jīng)盡力了,剩下的就要靠他自己。
靠自己,呵呵呵,憑什么?他都有什么?他什么都沒有!
于是他在旋轉(zhuǎn)墜落之中瘋狂喊道:“我乃玩家寅天乾,特來黃泉,逆天布道!”
他,竟然選擇了自曝!他最后的手段竟然是引天道殺手來滅殺一切!
他的話,在廣闊的天空里不算響亮,但在體修者的耳朵里,卻足夠清晰。于是提著刀的嚴鴻墨愣住了,而遠處的嚴蒙宇同樣停了一瞬。但他們的遲鈍,并不能影響天道半分。于是璀璨夜空之中,突然亮起了一道金白光芒,那光芒起初只有一線,但瞬間便化作擎天立地的光柱,狠狠砸向了寅天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