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紓的經濟師考試很順利。她蹭同事的車一起去芳洲的考點考試,她是研究生,跟她一起考經濟師的都是比她高幾屆的同事,他們工作時間都比她長,有家有室的,復習得還不如她,據說有人已經是考第三年了。但她再忙也沒落下學習,網課聽了一遍,書來回背了兩遍,題做了一遍,所以哪怕今年題目有點難,她還是游刃有余。
程遠周末也輪到上班。從三號機到了四號機后,他就覺得奇怪,為什么他沒來,什么事都沒有,但一來,就總是這里漏了,那里停了,到處報缺陷,還動不動就可能會產生I0。難道真像林紓說的,他跟4號機八字不合?
今天程遠中班回來得比較晚,夜里兩點多才到家。林紓周末喜歡熬夜等到程遠回來再睡,這天一回來,程遠看到她,就說了一句讓她心提到嗓子眼兒的話:“四號機停堆了?!?p> 林紓久等他未歸的倦意和煩躁全被震驚代替了,她心里百轉千回:停堆了?非計劃停堆,要么是人因,要么是故障或意外。如果是人因,難道跟程遠有關?程遠怎么是這樣一副奇怪的神色?如果是故障或意外,會不會有更嚴重的后果?
良久,她蹦出一句:“跟你有關嗎?”
程遠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我在一回路,是堆操,你說跟我有沒有關系?”
林紓急了:“真的跟你有關?不會的不可能。噢,我的意思是,停堆是你的人因失誤引起的嗎?”
程遠一晚上的緊張化為嘴邊的笑意:“那肯定沒有,如果有,我現在還能站在這里嗎?!?p> 只要不是程遠人因失誤,林紓的心就放了一半。另一半她也問了出來:“現在怎么樣了?”
“算是正常了吧。”
嚇死林紓了!只要沒問題就好,核安全重于一切,他們從Y所結業(yè)時,核物理的老師就鄭重地對他們說過:“以后,大家都是同行了,我們是在做研究,你們是在做應用,我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全國,甚至全世界的人,都在盯著核電,你們的一舉一動,不止關系到Q核電,甚至不止關系到核電,還關系到中國核工業(yè),甚至世界核能發(fā)展。你們責任重大。請你們一定要記住這一點?!绷旨傇谶\行待過,知道隨便一點指標不正常都可能導致的嚴重后果。她只想程遠安全,而他是運行人,只有機組安全了,他才能安全。這是她對他的工作第一次感受到這樣如墜冰窟的恐懼。
“嚇死我了!”
“別說嚇死你了,我當時那一瞬間都嚇死了。你不知道當時是個什么場景,晚上八點多,本來一切都好好的,我們還在輕松交談著,突然間,主控一片黑暗。然后,一秒鐘,所有報警信號,紅紅綠綠的,各種窗口就層疊出來,填滿了我面前的顯示屏,根本來不及看。常規(guī)島、電氣、PX泵房值班室后來也說,當時突然一片黑暗,然后就是無邊的靜寂,平時在耳邊的設備轟鳴聲都瞬時消失了。你能想象到有多恐慌,有多人心惶惶!”
“那怎么辦?”林紓學那么久,其實水平也只夠進行一點核電科普,這種事件處理,她是完全沒有概念的。
“那一瞬間真是什么都想到了,又什么都不能想。還好這是模擬機上機時都反復練習過的,只有這個時候才知道平時的練習有多重要。然后,我們就像是在主控做了一套模擬機試題一樣?!?p> “到底是怎么做的?先找問題嗎?”
“怎么可能那時候能找到問題。核電廠運行,一切都是有規(guī)程的。我們就執(zhí)行I2.1失去主電網外電源規(guī)程啊,當時值長同意我廣播說執(zhí)行規(guī)程時,他聲音都是抖的?!?p> “你也害怕得手抖了吧?”
“到這時就顧不上害怕了。主泵停運,意味著堆芯冷卻都喪失了,我要建立自然循環(huán),控壓力,調水位,切上充泵,讓堆芯溫度停止上漲。”
“然后呢?”
“然后還是該做什么就做什么啊,一步一步,規(guī)程都寫得清清楚楚了,其實從確定要執(zhí)行規(guī)程開始,我們就像是機器開始運轉一樣,要跟著規(guī)程的指令辦事了?!?p> “那你們不去查故障原因嗎?”
“我們首要的任務是將機組維持在穩(wěn)定狀態(tài),確保機組安全穩(wěn)定運行啊,查故障肯定是要查的,但這方面我們又不是維修,我們只能從我們運行能管的范圍做一點排查?!?p> “到底是什么原因,怎么會突然斷電?這也太可怕了!”
“是啊,我真是第一次遇到失去主電網外電源。應該是五號機組調試接線錯誤導致失去主電網外電源的,現在還在排查。不過也沒啥,只要在運行待得夠久,總會遇到停堆的?!背踢h這時又皮了起來。
“都停堆了,你怎么還能回來?”
“就是因為停堆,我們才這么晚交班啊,我們已經執(zhí)行規(guī)程,穩(wěn)定好機組狀態(tài)了。我又不是領導,為什么不能回來,現在估計從老總到處長全都接到通知,值班領導和處長都在廠區(qū)了吧。”
兩人聊完上床,林紓卻再也沒有睡著。有些后怕,也有些對程遠的崇拜。臨危不亂,不管程遠能走到哪一級,他在林紓心中肯定是最棒的。林紓覺得,放眼全公司,也挑不出第二個能讓她看得上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