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交換
“姑娘,正院里傳話,要您晚些時候過去一同用晚膳。”
婉寧聞言,視線也未從書卷上挪開,只隨意應(yīng)了聲。
得了答復(fù),小丫鬟安靜退了出去。
“您何必給他們長臉,用什么勞什子的晚膳!”
翡翠有些不滿的嘟囔。
她一早就來了清揚小筑。自婚后,她幾番想要來探望婉寧,都被拒絕了。
昨日得了小橘的口信,天還未亮,便讓辛乙將她送了過來。
雖然婉寧燒了她的賣身契,還她自由之身。但在翡翠心中,婉寧始終是她的主子。
一年前,她們在這方小天地如浮萍一般,在風(fēng)雨中搖晃,相互依偎的場景,猶在眼前,卻早已物是人非。
從前,姑娘每每去正院用膳,吃不了幾口便罷了,還要受他們的冷眼相待,言辭擠兌。
如今,姑娘已然是恭郡王妃,府里還有人能尊貴過她?若是姑娘不愿,斷不敢有人強迫。
“不過是一頓晚膳,無事的?!?p> 婉寧對她安撫一笑。
看得出,翡翠跟辛乙成婚后,過得很幸福。臉上依舊帶著純真無邪的笑,性格更從前一般無二,眉眼間隱約窺見幾分溫婉,倒像是宜家宜室的樣子了。
“姑娘心中自有打算,你且安心。”
小橘將做好的點心放到翡翠面前,順勢在她手邊坐下。
翡翠捏起一塊栗子酥放進嘴里,還是熟悉的味道,想來是小橘親手做的。
她瞇著眼睛,滿足的喟嘆。
對上小橘含笑的眼睛,她帶著揶揄的問道:“姑娘心中自有打算,那你呢?我可是聽辛乙說,凌向被皇上提拔為金吾衛(wèi)的副統(tǒng)領(lǐng),媒人都要踏破了凌府的門檻?!?p> 小橘像是沒聽出她話中的意有所指,語氣真誠:“凌大人年少有為,高門顯貴有意結(jié)親也是正常。”
翡翠撇撇嘴。辛乙前幾日跟凌向一起喝酒,回來時說起他。凌向?qū)π¢俚男囊饷餮廴硕伎吹贸鰜?。小橘的態(tài)度也擺的清楚,她要陪著姑娘,誰也不嫁。
想到此,翡翠就有些咬牙。那日第一次見姑娘對自己發(fā)怒,她驚慌失措,又怕加重姑娘的病情,慌亂之中答應(yīng)了要跟辛乙成婚。
后來冷靜下來,就反應(yīng)過來是被姑娘擺了一道,再想反悔已經(jīng)來不及了。
若非如此,她也是要永遠跟著姑娘的。
說到此事,婉寧也沒有心情再看書了。她現(xiàn)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橘。
一切事了,小橘又該何去何從?
“姑娘?!毙¢倏吹剿砬樽兓闹辛巳?,“奴婢心里有數(shù),您不必擔(dān)心?!?p> 婉寧嘆了口氣,對她無可奈何。
到了用晚膳的時候,婉寧略作收拾,前往是非堂。
府里其他人也到了。
王瑾瑜春闈落榜,消沉了許多。比之一月前,肉眼可見的瘦了。五官變得凌厲,倒是更像趙氏。
婉寧只略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
讀書本是單純的事。他心中萬般算計,九曲回腸,還想著走旁門左道,又怎么能讀好書?
王恒也被此事打擊的不小。尤其是東府吊兒郎當(dāng)?shù)耐蹊鸲几咧卸祝M士及第。相比之下,他唯一的嫡子就有些拿不出手。
“你來了,坐吧!”
王恒心里裝著事,面色沉重。
婉寧只當(dāng)沒看見,在空著的位置坐下。
飯菜陸續(xù)被端上桌,婉寧敲著放在面前的幾道菜,都是她喜歡的。
王恒望著她,幾次欲言又止。
婉寧不動如山,專注吃著飯菜。
趙氏見她這幅胸有成竹的樣子,就來氣。偏生現(xiàn)下有求于她,便是有天大的怒火也只能忍著。
兒子是她唯一的依靠。蘭兒已經(jīng)毀了,瑾瑜不能再重蹈覆轍。
“婉寧?!蓖鹾憬K于還是開了口。
婉寧停下夾菜的動作,接過小橘遞來的手帕,擦拭著嘴角,等待下文。
從王瑾瑜落榜,她就料到會有這一遭。
“你……當(dāng)是知道,為父今日找你來,是所為何事?!?p> 王恒看著面色平淡的女兒。到此時,他也不得不承認,被自己瞧不上眼的庶女,成了令人忌憚的存在。
不是因為大長公主府對她的青眼相待,也不是虛無縹緲的測算能力。她遇事的果決,處事的手腕、城府,也足夠讓人側(cè)目。
“略有猜測。只是父親,”婉寧勾了勾嘴角,“您向來信奉利益至上。我若是解決了此事,又能得到什么好處呢?”
倪宗識站到燕祁澤陣營,香山書院受到波及,就此沒落。在此次春闈中獨占頭鰲的白鷺書院,就成了眾多學(xué)子眼中的香餑餑。
白鷺書院的山長夫人跟大長公主是閨中密友。王瑾瑜想要獲得的入學(xué)名額,不過是婉寧在大長公主面前提一句話的事情。
或者,恭郡王每年資助白鷺書院良多,他手中也該有一兩個名額。
只要,婉寧愿意。
“你該知道,家族榮辱與共,唇亡齒寒的道理?!蓖鹾阍噲D對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恭郡王雖對你用情至深,但世事無常。等日后他……若是有一個顯赫的家族當(dāng)背景,必然不會被人欺負了去。這個道理,你當(dāng)是比為父更明白的?!?p> “呵,”婉寧看他擺出這幅慈父的模樣,就覺得膩歪,“父親總是以為世人都是傻子,能被你三言兩語就糊弄。我們這一家子,瞧著花團錦簇,到底如何個人心知肚明。你以為兄長得勢,能不計前嫌成為我的靠山?”
王恒被她扯了遮羞布,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礙于她現(xiàn)在的身份不能發(fā)火,一時又憋得面色發(fā)紅。
相比之下,趙氏就冷靜了許多。
“你想要什么?”
問出這句話,她想起不久之前,為了求婉寧放過王瓊蘭,她也這樣問過。
但當(dāng)時婉寧是怎么回答的,她依舊記得清楚。
“夫人能做得了主?”
婉寧睨了她一眼,端著溫?zé)岬牟杳蛄丝???酀诳谇焕飻U散,不等細品,又有回甘升起。
“你說吧!”王恒說出這句話時,神情頹然。
“第一,許家的事情,王家不能幫忙。不管西府還是東府,都不能插手為他說情。第二,跟王璇瑤斷絕關(guān)系,暗地不能往來。父親,我勸您還是收起不該有的念頭。燕祁澤他不會有機會登上那個位置?!?p> 賀叔能查到的消息,經(jīng)營大半輩子的王恒又哪里會不知道。
但他還是放任王璇瑤跟梁王去往北疆。除了給自己留后路,不做他想。
可墻頭草又哪里是那么好當(dāng)?shù)摹?p> 等真的觸怒皇帝,她也救不了王家。
王恒本以為自己做的事情做夠隱秘,被婉寧直白的點破,除了驚訝,心中更多的是后怕。脊背甚至冒出一層冷汗。
她都知道了,那皇上……
“父親好自為之?!?p> 婉寧緩緩起身,對上王瑾瑜期盼的目光,笑了下:“你能不能入白鷺書院,端看父親怎么選擇了?!笔且@個唯一的嫡子,還是要兩女兒。想必,很容易就有了決斷吧!
說完,她依舊一絲不茍的行禮,轉(zhuǎn)身離開。
“姑娘,真的要讓大公子去白鷺書院?”
“路是自己選的?!蓖駥庉p嘆道。
小橘不知道她是在說王瑾瑜還是在感慨其他,便沉默了下去。
宵禁前,辛乙來接翡翠回去。
小橘提著婉寧給她備下的東西,送她出去。
黃昏夕陽下,側(cè)門停著青帳馬車,并兩匹高頭大馬。
看到牽著韁繩立在一邊的凌向,小橘腳步頓了一下,隨即規(guī)矩行了一禮。
“見過凌大人。”
禮數(shù)足夠周到,也足夠生疏。
凌向還沒擴大的笑意就這樣僵在臉上。
辛乙遞給他一個“兄弟只能幫你到這兒”的眼神,扶著翡翠上馬車后,跟小橘道了別,翻身上馬。
小橘看他還立在原地,于是問道:“凌大人,有事嗎?”
凌向下意識搖頭,反應(yīng)過來后,又猛地點了點。
“有事?!?p> 小橘安靜等待下文,片刻后不見他吱聲,正欲開口詢問,就見臺階下的男子忽的紅了臉。
“你可愿,嫁我為妻?”
說完后,他頓時松了口氣,帶著期盼的看向小橘。
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暉灑在她身上。
凌向這才有了勇氣,仔細將她打量。與京中纖瘦的女子不同,她骨架大,四肢有力,瞧著有些壯碩,五官也是英氣多于柔美。不丑,但跟時下的審美還是有出入。
可他偏生就覺得這樣的小橘,極美。
“凌大人,奴婢身份卑賤,本當(dāng)不起這一句詢問。您即開口,奴婢自當(dāng)據(jù)實以告?!?p> 小橘屈膝行禮,垂眸看著青石板,聲音清亮:“奴婢,不愿?!?p> 縱使他青年才俊,德才兼?zhèn)洌¢傩闹幸琅f不愿。
并非只是因為婉寧。
她不過是個出身卑賤的奴婢,能得到金吾衛(wèi)副統(tǒng)領(lǐng)的青睞,在多少人看來,是走了怎樣的狗屎運,然而,她心中并沒有多少歡喜,甚至覺得惶恐。
凌向心徹底量了下去。
“若無事,奴婢先告退。”
眼睜睜看著小橘轉(zhuǎn)身,那道身影最終消失在朱紅色的大門內(nèi),他抬手放在胸口處。不知這里為何空洞的厲害,像是被冷風(fēng)吹過,扯得生疼。
原來,她竟是沒有一點情愿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