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政官大人,我有事想請教一下這位角斗士。”奧拉不知看了多久,終于忍不住發(fā)聲,“能否借用一會?”
圖拉真對奧拉的到來感到驚愕。
“請便?!彼砷_了手,惡狠狠地瞪了兩人一眼,看著奧拉的時候,眼睛又恢復(fù)了平和。
東感覺就像被一只手牽著,拉出了地窖。他感覺背后火辣辣的,不知道是傷口又裂開了,還是那兩人的視線灼人。
他們循著夜色前進(jìn),躲開了沿途的行人。赫庫蘭尼姆城中酒吧林立,貴族們沉湎于聲色犬馬中不能自拔,在大理石路面上東倒西歪。
道路九轉(zhuǎn)八折,東進(jìn)入了一個巨型建筑,那是個極大的城堡,仆人們神色恭謹(jǐn),不敢直視兩人的眼睛。私人浴場的霧氣被月光照得通明,葡萄酒的香氣讓東不自知地咽了口唾沫。
他不知道這個高高在上的女孩要帶自己去哪里。
聽阿舒爾說,有很多女人,特別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貴族,會傾心于最勇猛的角斗士,將他們帶回自己的城堡中享用。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滿臉都是得意。
早先時東并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但隨著年齡增長,對于這方面懵懵懂懂,在心中有了大概的輪廓。
他無意中瞥到奧拉的眼睛,她海藍(lán)色的眸子里寫滿了期待。
他不由得血脈賁張,心跳加速。
最終他們在奧拉的臥室停下了,這是一段不長的路,東卻感覺自己走了十萬八千里。
房間里熏香彌漫,奧拉的身體不好,自幼便有氣短的毛病,并隨著年齡增長不斷加重。這熏香還是父親馬爾庫斯托人從遙遠(yuǎn)的東方花大價錢買來的。
可是父親已經(jīng)不在了。
奧拉想到這里不禁黯然神傷,完全沒顧及東的坐立不安。
傷口仿佛在這一瞬間都不疼了,即使他已經(jīng)鼻青臉腫。
絨裙褪下,奧拉露出少女大理石般細(xì)膩的后背,她寬衣解帶,沐浴在香薰的氛圍中,看得東一時有些意亂情迷。
奧拉披上毯子,說:“我們開始吧!”
東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他正一點點向女孩靠近。
“快,和我講講東方的事!”奧拉滿臉的期待。
東愣在了原地。
她自幼生長在赫庫蘭尼姆,馬爾庫斯出任克里特的保民官時,她剛滿十歲,父親說那里的人茹毛飲血,是野蠻人,只帶了奧盧斯出去見見世面。
為此她一個人生了很久的悶氣。
她在莎草編成的紙卷上看到過,克里特的北方是愛琴海,跨越海峽,能看到奧林匹斯山——傳說中眾神的宮殿。
從此就有一顆種子深埋心底里,直到父親離世,又遇見了這個來自東方的角斗士,這棵種子才開始萌發(fā)。
父親的保護(hù),對她來說更像是一道枷鎖。但現(xiàn)在枷鎖消失了。
“嗯?”東有些摸不著頭腦。
“你不是色雷斯人?”奧拉問,“我一直想知道,在更遙遠(yuǎn)的東方是什么樣。他們總說帝國在世界的中心,色雷斯是世界的邊界,在邊界的那一邊有一座大瀑布,所有經(jīng)過的人都會掉下去?!?p> “哦。”東一時之間不知如何說起,他有些失望又有些慶幸。
說起故鄉(xiāng),他的印象早就模糊了。在他的處境下,任何回家的希望,都是最劇烈的毒藥。
“據(jù)說在世界的邊緣,有一條昏暗的河流,亡靈會順著河流,墜入瀑布,到達(dá)冥界?!眾W拉看著東呆呆的樣子,說個不停,“真的有這樣的地方嗎?在那里我是不是可以找到死去的人……”
“可能吧。”東撓撓頭。
“你什么都不知道嗎?”奧拉難掩失望。
“我只記得一點?!睎|直視著這個女孩,感覺臉上發(fā)燙,又把目光轉(zhuǎn)向窗外。
那里是東方,星空與銀河被高聳的維蘇威火山斬斷。
“東邊有一片沙漠,還有一片很熱的海。我還記得有雨林,里面有猴子?!睎|木訥地說。
“繼續(xù)說下去!”奧拉眼睛又放出了光。
“具體的我記不清了,我記得還有很高的山。繞過山脈一直向東,那里是我的家?!?p> 奧拉從木匣中拿出藥瓶,將藥物敷在東的身上。
東完全沒有注意奧拉的動作。他在搜索腦海里破碎的記憶。
這對他來說,也是一場漫長的巡禮。他說到了東方的雪山,森林。再往東是群山環(huán)繞的盆地,那里有羅馬沒有的獨特植物,還有黑白相間的熊在其間出沒。老人管那種動物叫食鐵獸。
他只記得自己在四季如春的地方跟隨父母的船隊出了海,然后再也沒能踏上那片土地。
“你有沒有去過奧林匹斯山?”奧拉聽得癡了,“據(jù)說那里住著很多神明,他們有通天的神力。他們都是永恒的?!?p> 東搖了搖頭。他只在槳帆船上遠(yuǎn)遠(yuǎn)的看到過,他記得那天海上起了晨霧,禿黑的山在遠(yuǎn)方若隱若現(xiàn)。
那座山峰隱匿在霧中,唯有頂端閃爍著金光。
船上的老者說這是不詳?shù)恼髡祝鞘巧裢踔嫠沟膽嵟?。不久后他們就擱淺,遇到了海難。
東的眉頭擰成一團(tuán),這是他一直不愿回顧的記憶。
“那里沒有神了。”他說,“但在東方,我的家鄉(xiāng),還有神的痕跡?!?p> “在我的家鄉(xiāng),神可以讓萬物生長,可以讓死人復(fù)活。有的神可以操控風(fēng)雨,有的神可以點燃木柴。”東說。
奧拉聽得時而興奮,時而詫異。
東說得繪聲繪色,他不是個健談的人,只有在回憶家鄉(xiāng)時才話多一些。他和阿舒爾聊過,后者更熱衷于撕腳上的死皮,對他的故事充耳不聞。
他說到起勁處不由得添油加醋。在他的描述里,仙人一揮手,一夜之間就憑空長出了森林。司掌婚姻的女神紡織著象征姻緣的紅線,讓少年少女一見如故,墜入愛河。
奧拉望著東出神。她從來沒有想過,在帝國的疆域外,還有這樣一個光怪陸離的地方。在世界盡頭,還有一個冷酷仙境等著她。
直到她的睫毛搭在一起,緩緩睡著了。
東就靜靜地看著她睡著,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從未和女人同處一室過。從來沒有。他能殺死十幾二十只猛獸,但眼前的女孩讓他感覺前所未有的驚慌。
阿舒爾曾經(jīng)一臉輕笑,說女人都是怪獸,她們力大無窮,眼睛能看穿幾百里,是最好的獵手。她們也會麻痹人的神經(jīng),帶來災(zāi)禍,將男人們盡數(shù)殺死。
“他說得好像是那么回事……”東小聲咕噥著。
自己蹲坐的地方已經(jīng)被染紅了,后背的傷口開裂,他居然沒注意到。
失血帶來困意上涌,他倚靠著床沿閉上眼睛。他感覺空中滿是殺氣,這讓他熱血沸騰,睜開眼睛又什么都沒有。
他只能離奧拉再遠(yuǎn)一些。
他睡得很輕,保持高度警惕,生怕自己在夢中被這個女孩斬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