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道光年間,余姚縣的財主宋老財?shù)募抑型蝗霍[起了鬼患。
半年前,他的幼子,年方十八的宋家駒無疾而終,宋老財悲痛欲絕,大病了一場,終日恍恍惚惚的。此后,他發(fā)覺府內(nèi)頻頻出現(xiàn)異狀,有時,家里的物件會莫名失蹤,過了幾日又回歸原處,庭院里總是傳來詭異的哭聲。最令他心驚膽戰(zhàn)的是,接連幾個月,他都無法睡個安穩(wěn)覺,經(jīng)常遭遇“鬼壓床”。
宋老財認定是惡鬼作遂,便請來法師捉妖??墒?,和尚道士來了好幾波,收效甚微,為此,宋老財苦惱不已。
這一天傍晚,宋老財?shù)牧x子宋佳琪領(lǐng)著一個法師和他的兩個弟子走進房中。宋老財早年辛苦操勞,一直沒有子嗣,于是就領(lǐng)養(yǎng)了這么一個干兒子。直到老年,突然喜從天降,夫人為他生了一個小兒子,便是宋家駒,這兄弟二人雖無血緣之親,卻情誼深厚。
宋佳麒告訴父親,這位姓張的法師是他從外地請來的,是一位世外高人,法力精深。宋老財細細打量了起來,那法師長滿絡(luò)腮胡子,面色發(fā)紅,果然氣度不凡,他忙命人看茶賜坐。
一番寒暄后,張法師幽幽說道:“剛才我用法眼審視了一番,貴府確實有一股陰氣。”
宋老財頓時來了精神:“大師,可有降妖之法?”
張法師掐指一算,轉(zhuǎn)而說道:“這并非害人的妖怪,而是令郎的魂魄,郁結(jié)不散??!”他對宋子琦說,自己精通連接陰陽之術(shù),剛才同宋家駒的魂魄交流得知,他前世蒙受宋子琦的恩德,今生前來報答,如今緣分已盡,只得離去,但他對父親心存眷戀,故而,魂魄一直駐留在家中。
宋子琦如何能信,把頭亂搖。張法師見狀,說道:“也罷,我就賜你一粒引魂丹,讓你看看前世的因果吧!”
宋子琦聽從張法師的安排,將師徒三人領(lǐng)進一間昏暗的內(nèi)室,并讓宋家麒守在門外,不許旁人打擾。
張法師在施法前擺好桌案,然后從丹瓶中倒出一粒金色丹藥,宋子琦服下后,頓覺昏昏沉沉,恍若進入了夢鄉(xiāng)。朦朧中,仿佛聽到有人招喚:“來,來……”他隨著聲音,往前看去,只見遠處有一團亮光,一個獵人背弓扛箭走在林間小道上。
走著走著,突然聽到一聲馬嘶,只見一只斑斕猛虎從林間跳出,猛然撲向路邊的一匹小白馬,虎爪狠狠地抓向馬背,頓時血紅一片!
說時遲,那時快。那個獵人不假思索地射出一箭,正中猛虎額頭。就見它跌跌撞撞走出幾步,便絕氣身亡了。受傷的小白馬跪坐在地,瑟瑟發(fā)抖。
獵人為它敷上了傷藥,那馬兒好似極通人性,圍在他身旁輾轉(zhuǎn)多時,才緩緩離去。
宋子琦正在凝望,忽聽耳邊響起:“醒來!醒來!”全身一顫,竟從夢境中醒了過來,眼前的景象瞬間幻滅。他一把拉住張法師,把夢里的情境講述了一遍。張法師聽罷,笑著說道:“這就錯不了啦,那個獵人正是你的前世,而那匹白馬正是令郎,它感謝你的救命之恩,今世托生為你的兒子。令郎屬馬,你便給他取名為家駒,他背后有一塊胎記,就是當年被猛虎抓傷的痕跡啊!”
宋子琦這才恍然大悟,忙問該怎么辦。張法師微笑著說道:“令郎也是對你極度思念,不忍離去,錯過了投生的時機,我要留在此處,將他安然引渡,了卻你們父子二人今生的緣分。
宋子琦自然是滿心歡喜,忙找來義子述說了一番,宋家麒得知詳情后大喜過望,當即為張法師安排好客房。此后幾日,張法師除了焚香作法外,每天都給宋子琦服下幾粒秘制丹藥,說是抵御陰氣的仙丹。說也奇怪,一月多下來,宋子琦果然覺得身輕體健,精神好了不少,睡覺也踏實了。
這天,張法師來找宋子琦:”明天我就要離開此地,令郎也將要投生了,貴府再也不會鬧鬼患了!“
宋子琦父子依依不舍,想極力挽留。張法師稱大事已定,留在這里也沒多大意義。他又交給宋子琦一粒引魂丹,說今夜晚間服下,可以同宋家駒再見一面。
當晚,宋子琦同張法師依舊進入內(nèi)室之中,服完引魂丹后,宋子琦只覺得眼皮發(fā)重。他隱約看到前方星光點點,一個翩翩少年正邁步向前,那服飾身姿像極了自己的兒子宋家駒。宋子琦想追上前去,只覺得雙腿發(fā)沉,邁不開步子,只得大聲呼喊兒子的名字。
宋家駒沒有回答,徑直來到一戶農(nóng)舍門前,轉(zhuǎn)身向他施禮。
宋子琦聽到耳邊傳來虛無縹緲的聲音:”父親,今日便是我們父子訣別之期,此生的緣分已盡,請你多加保重,我就要投生這戶人家了?!罢f完話,身形淡淡隱去,不一會兒,房中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
宋子琦心中大急,這時,他耳邊又響起了張法師的招喚聲:”醒來!“他知道大夢將醒,忙仔細看了看四周,努力把此地的景象印在腦中,在蘇醒的一瞬間,他模糊地記著,在農(nóng)舍前,有個歪脖子古樹。
第二天,張法師便告辭遠行,宋子琦厚賞了一番,讓宋家麒代為送行。
在江畔的一支小船上,張法師扯下了絡(luò)腮胡須,抺掉臉上的紅泥,露出白凈的面容。宋家麒拱手施禮:”張兄,這些日子辛苦你啦,現(xiàn)在,家父的身體也已康復(fù)了,家駒也該安心了。“
張法師笑著說道:”若不是你父親迷信仙道,我一個小小的幻術(shù)師也不必裝神弄鬼啦!“
原來,幾個月前,宋子琦因兒子離世,得了嚴重的憂郁癥,總是出現(xiàn)各種幻覺,認為房中有鬼作祟,這其實是他的疑心病在作怪。宋家麒略通醫(yī)道,知道父親的病因所在,想請郎中為他看病,卻都被其拒之門外,宋子琦只相信和尚道士才能救他于苦難之中。宋家麒在萬般無奈下,心生一計,讓這位外鄉(xiāng)的幻術(shù)師化裝成法師,為他治病。在此期間,宋子琦所服用的仙丹,不過是些安神的藥劑,這些丹藥,都是宋家麒參照父親的癥狀,再根據(jù)醫(yī)理向名醫(yī)求來的。同時,他再配合一些食療之法,使父親的身體慢慢康復(fù)起來。不過,宋子琦的癥結(jié)源于心病,還需用心藥醫(yī)治。
于是,他讓這位”張法師“施展傀儡戲的絕活,再配合運用一些幻術(shù)異技,將那些所謂的前世因緣的場景演繹出來。為了天衣無縫,宋家麒也是煞費苦心,”張法師“給宋子琦服用的引魂丹,正是他向名醫(yī)求來的特殊藥丸,服用后,并無任何不適,只是讓人神智迷亂,四肢無力,極易受到幻象的影響。
兩人暢聊多時,依依惜別。
宋家麒剛回到家中,宋子琦就拉住他的手說道:”兒啊,我仔細想過了,家駒托夢給我,說明我們父子的情緣未盡,我明天就要去找他!“
宋家麒很驚訝:”天地這么大,我們?nèi)ツ睦镎野???p> ”我記得夢境中的場景,那農(nóng)舍外有棵歪脖古樹,我們明天就去找!“
第二天,宋家麒執(zhí)拗不過父親,隨他尋找那個農(nóng)舍。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兩天后,他們在一處偏僻的村落里,找到一個農(nóng)舍,門前有一棵歪脖古樹,竟與宋子琦夢中所見一模一樣。
宋子琦一打聽,這戶人家,幾天前確實有一個男嬰誕生,孩子的母親因難產(chǎn)而故世,孩子的父親也于半年前罹難,現(xiàn)在只留下一對老夫妻要照料未滿月的孫兒。
宋子琦見那孩子的眉宇輪廓,像極了兒時的家駒,心中十分喜愛,便同兩位老者商量,想要收養(yǎng)這孩子。老夫妻倆也是年老體邁,疾病纏身,正為孩子的生計發(fā)愁,見宋子琦穿著華貴,長得挺和善,便應(yīng)允了。宋子琦大喜,重謝了二位老者,便將孩子領(lǐng)回家中,用心撫養(yǎng)。
清明時節(jié),宋佳琪獨自在宋家駒的墳頭禱告:”兄弟,父親的病已經(jīng)好了,你的兒子也被接入府中,一切安好,你放心去吧!“說著,他將一封書信投入火中,那是宋家駒臨終前幾日偷偷交給他的。
宋家駒自幼多病,宋佳琪一直悉心照顧。去年,宋家駒結(jié)識了一個鄉(xiāng)下姑娘,十分喜愛,便私定了終生。可是,他知道兩人家世不同,難以結(jié)為夫妻。他不敢告訴父親,便去和兄長商量。宋家麒自然連連搖頭,勸他斷了這個念頭,得不到兄長的支持,宋家駒竟憂心成疾,猝死在家中。在這封信中,宋家駒告訴兄長,與其相戀的姑娘已懷有了自己的骨肉,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將母子二人接入家中,沒想到,竟成了絕筆。為此,宋家麒悔恨不已,他追尋信中的線索,找到了那位姑娘,準備等待時機告訴父親。可是,那姑娘命薄,生完孩子后,便撒手而去了。宋家麒只得將此地的場景暗暗記下,然后請”張法師“再度施展幻術(shù),把父親引到此處,了卻宋家駒的心愿。
宋佳琪祭拜多時,轉(zhuǎn)身離去。而此刻,他身后的墳頭上,綻開出一朵圣潔的”謝恩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