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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逝

第十五章

病逝 坦氏兄弟 9320 2021-06-07 13:59:58

  那板巨幅海報(bào)被放在看臺側(cè)墻下展出,展板的四角無休止地被風(fēng)沙掀離、撲回,皆若被指爪扣勾了無數(shù)凹凸孔洞連片而殘破不堪的了。

  我兜轉(zhuǎn)于那呼嘯不止的混沌沙色中,勉強(qiáng)站住身體顧看這周遭。

  原是我從未走出過這里的。

  “不如去,買些飲料什么啊?!蹦桥诵χ噶酥赋蟹较颉?p>  我順之看去,那些堆漫箱雜的臺階一捆捆以白色纖維帶攏來的紙板上已是發(fā)霉了的。它們似以某種幾經(jīng)淋濕,風(fēng)干的已分不到坍頹或是挺括的褶皺趴支在地面上被拉蕩出“硌愣硌愣”的極致僵硬的聲音。

  “好啊?!?p>  我只走過去,我并不在意她為何要讓我買它們,就像不清楚她到底要帶我去哪兒一樣。我將那些飲料放在白色塑料袋里拎出來,卻也是輕飄飄若空瓶般的。

  我出了那販賣雜物的商店,于門口失神碰到那些紙板。

  它們驟而碎末暈化了大片大片的朦白,我與那柔和的光亮中聽到新生嬉鬧在一處處清麗的傘棚下,有蝴蝶若山茶花色翩翩在她們的笑語中。

  那是我見過的最明朗的湛藍(lán)。

  “學(xué)長學(xué)姐也都是很好的人啊?!蹦桥⑿Φ?。

  “嘿嘿,是好人呢?!蔽胰杠S著隨她去。

  那間樓廳正中有一面大大的鏡子,右下角有許多鮮紅的小字。

  “喂喂喂,咱們先去把這些東西安置好了再來看嘛?!彼H昵攬住歡喜好奇要去看看是何內(nèi)容的我的肩膀嗔笑道。

  我望望提在手中沉重的大迷彩編織袋,已是有液體洇透了那四角縫合處且隱隱腥臭便也忙著隨她拐進(jìn)走廊盡頭的門豁中去。

  那重又是一條狹長的走廊。

  我顫栗不止——他們坐在一長排棗色絲絨遮蓋住的臺面一側(cè)抬頭、勾起嘴角往門開的方向,那種標(biāo)致而過度統(tǒng)一的笑于這間拉緊了床簾的屋子里實(shí)在詭異。

  那像極了一張鋪設(shè)在城堡里餐桌。

  我在那女人的示意下將那個大的編織袋提放到那上面,他們只還是那樣的笑意,它們又在等什么呢,我困惑不已。

  “哎呦,你這這小學(xué)妹,快給學(xué)長們遞過去啊?!蹦桥诵Φ拈_朗而諂媚。

  “哦?!?p>  我忙躬身將那些肉塊叉挑著分與他們,小心哈腰避免將血水湯汁濺碰到那些挺括的西裝革履上。

  “請您享用,希望您能喜歡?!蔽椅鼐瞎c他們。

  他們互笑著將絲綢餐巾別噎在領(lǐng)口,翹起手指將那些肉切成最適宜放在嘴里的小塊兒,微微閉眼咀嚼后淺點(diǎn)了點(diǎn)頭露出滿意的笑容,連于餐巾上象征性捻搓的指尖都是無盡優(yōu)雅的。

  我恍然,原來這就是它們一直在等待的東西。

  就像要準(zhǔn)備一副昂貴的餐具、交響樂團(tuán)或許多香薰?fàn)T臺,讓誰的碎片——那些被渴望分食的血淋淋的筋肉于冠冕華麗的光色里成為貴族品味的彰顯。

  將所有的逼迫與齷齪無形在步步為營中,將某些欲望合理化。

  享受供奉,甚至享受所有人對這求之不得的供奉的機(jī)會的感念。

  原也是掩飾某種有失身份的營汲與謀求,拼了命地維持著云淡風(fēng)輕而尊貴自來的神秘。

  和久而久之了的,絕對的崇高。

  “讓學(xué)妹也坐下一起啊,你們這些人一點(diǎn)都不體貼呢?!蹦呛谘坨R拽塞我往他們之間的空座位中去,將那滿盤的肉碎推來。

  他抬眼盯著我,半露的眼珠里沁著寒銳的笑意。

   我覺得那滑稽的像一名三流演員的話劇,不由得笑出聲來。

  我別好絲綢餐巾,專注地將肉塊切好,不時將其挑在叉尖上與他分享每一處肉質(zhì)的品相與優(yōu)劣。

  “學(xué)長你看哦,這塊就比較講究呢,紋韌清晰筋膜也少,偏嫩,咀嚼起來血汁的鮮腥滿溢在舌頭上啊?!?p>  我將它們一塊塊放進(jìn)嘴巴,細(xì)細(xì)品嘗。

  “關(guān)于那些不愉快的事兒,你是不得和學(xué)長說點(diǎn)什么呢。”

  那席間終究有人說話了,只是那發(fā)言人仍親和溫厚的笑意中多了些慍色的,他額角崩跳著鼓出的蜈蚣狀的凸起,若癲躥在烏云中欲導(dǎo)雷霆呼之欲出的青黑色的蛟。

  真是莫名其妙呢,我于對那鮮美肉質(zhì)的咀嚼中稍挑了挑眼隨想。

  “說什么喲,學(xué)長你教我說什么就說什么。等我咽了這一口著啊?!蔽覌少嚻砬笾?,匆匆磨挫、以卷掃舌頭舔舐搜集來牙齒上的肉糜。

  有人起身于窗邊去手撐腰跨撥了電話去,無奈微躁卻也自信地側(cè)擺了擺頭,儼然是一位頗具風(fēng)度的企業(yè)總裁了。

  “于歌?!?p>  他喚著誰的名字。

  我看到那棗紅絲絨上曲起許多腴潤的波褶來,像肉體溫柔摩挲于床單上的起伏,我聽到緩緩的呻吟,隨即卻驟然若枯涸了的嘔吐生硬撞懟于喉嚨間。

  狠戾而極致痛苦的聲音。

  “給他道個歉啊,愣啥呢?!蹦桥税底院莺萃坡柵c我,于我的耳邊切齒低促。

  “是,是要道歉的啊?!蔽一袒淌裰貜?fù)她的話。

  我覺得那東西在我的身體里再度瞎亂了,像一攤團(tuán)浸了腥臭粘液從無望拆解開的毛線重又于什么地方翻滾到眾人的視線中來。我無數(shù)次將它藏匿起來,卻無數(shù)次為其乍然的滾落驚憷,一次,百次,早已是無止盡的了。

  為什么要存在那樣的偏差?

  怎么可以允許自己存在那樣的偏差,那偏差之外的東西呢?

  我無從解釋,找尋不到,更無力消除它們。

  終于在那樣巨大的沖突中,和被一次次爆炸而致的潰爛、肢體殘缺甚至尸橫遍野的慘烈與疼痛的折磨、終究無解的懷疑與絕望里,在罪惡之間。

  我開始怨恨自己。

  我陷在深深的愧疚里,我不原諒自己的錯失。

  我用無盡的屈辱來懲戒它們,易換來愈多愈冗亂的愧疚與屈辱,我絞陷其中,一點(diǎn)點(diǎn)掙扎至我意欲消盡而去的地方。那些穿拌在泥沼中的荊棘將我赤裸的身體劃割地灼痛不堪,我便在那樣的灼痛中奮進(jìn)。

  那是種逾越一切的力量。

  難以停下。

  我渴望死亡,期待自己于某一瞬間永久的摔倒、沉入、窒息,終止那樣的跋涉。

  我寄希望于某種時而美妙了的嗆逆,執(zhí)拗而偏激地伺機(jī)奪取那一瞬刺眼的光。

  “對不起?!?p>  “真的對不起啊。”

  “請?jiān)彙!?p>  “希望你原諒我。”

  我看向露出那巨大編織袋被劃撕開的口裂中那女孩慘白的手和腳。

  我真摯近乎哭腔著與它們一一深躬,隨即為終尋得了美妙而珍貴的最后一刀的劃割而笑個不停。

   我感覺有東西于我的喉嚨里涌頂不住。

  我吐出一大灘黑色來。

  走廊一側(cè)的擁有巨幅玻璃櫥窗的屋子里立著許多包裹著皮質(zhì)的塑膠人形,它們背對于此皆面向一堵滿是方格的軟綿綿的墻體。貼在四處的掛圖上滿是人體解剖的示意箭線和密密麻麻難以看清的標(biāo)識。

  像一間診所室,又絕非一間診室。

  我聽到一聲尖銳的慘叫聲,像什么活物被驟而踩踏至血肉肆裂的那個瞬間。

  我挪步往前緊緊趴貼往那扇玻璃上往里探看去。

  “??!”

  那人偶的臉剎彈轉(zhuǎn)貼來玻璃上,它臉上的笑意于過度勒扎的五官下凹凸出難以名狀的陰影,旋即有東西閃現(xiàn)一旁,那只前伸來的骨瘦筋暴的手中死死的攥著一只雞。

  它的突出的眼珠上斥散著猩紅絲絡(luò),像一粒極可怖的輻射物。張擴(kuò)到極限的嘴讓人想起某幅線紋扭曲的油畫。

  我猛然仰坐到地上,拼了命地往后蹭退,被那黑色眼鏡于盛宴中遞來的半瓶可樂終也傾灑殆盡了,它們拉離出彼此粘連的奇形怪狀的輪廓,那些細(xì)碎的氣沫于一片漆黑中窸窣出極為秫秫的聲音,像無數(shù)的蟲子在爬躥。

  那原是個人啊。

  那男孩似是有些意外的,對于這毫無惡意的玩鬧與人的驚嚇。

  我慌忙搖頭示意無事,我實(shí)在不敢讓他走出那屋子里來為剛剛的事情說些什么,哪怕是表達(dá)歉意。我徹底懼怕了與人們源于任何一種意圖的接觸。

  它終于成為這個世界上最殘酷可怖的事情了。

  永無回圜。

  “海哥,說什么啊,多見外,快回去快回去呢。”那個女人與那間屋子里的人的寒暄笑意盤桓在她尚未轉(zhuǎn)來的樂不籠嘴的弧角中。她仍不住擺手于似已消失于門框的那半幅肩膀說。

  “你瞧,大家坐一起和解了多好啊?!彼龤g悅挎住我的手臂以胯微頂了我的身體道,像個成功數(shù)次拿了大筆錢財(cái)?shù)钠l客。

  那語聲中全然是對某種東西的收繳。

  “是啊,和解了多好。”

  我忙不迭地點(diǎn)頭、重復(fù)著她的話,雀躍往那烈日融白的蟬鳴之中。我再不會違拗什么聲音的,我藏躲在它們所構(gòu)建的崇高中,在那些溫暖明亮的世界的角落里求得生存,終究也能算是那美好的一部分了罷。

  我無比認(rèn)同了他們的話——那些不推人入深淵,引我向了無邊跡之溫默中的美妙語聲。

  那些兇惡的馴化,與誘來一切墮落與沉淪的,動人的謊言。

  是使人滯喪其中,再不可歸去的騙局。

  這原來就是這么長時間以來人們苦苦留存、奔碌和疲于修補(bǔ)又不得不修補(bǔ)的東西?。?p>  “真的是太謝謝姐你幫我,爭取這樣的機(jī)會啊?!蔽腋屑さ?。

  “哎呦,你這小妹,當(dāng)導(dǎo)員就是要在學(xué)習(xí)生活各個方面幫你們,快別這么說呢?!?p>  她笑的燦爛。

  “你怎么還是長衣長褲嘞,這大熱的天啦!”那女人捏拎了拎我袖口的舊脫了彈性而松曲了的布料嘖嘖咂嘴道。

  “嘿,是呵,是要換了薄點(diǎn)的衣服了哎,確實(shí)熱的厲害呢,我真是夠遲鈍的嘞?!蔽颐γ?yīng)承笑道,只呲嘴舉臂往只隨她話便熱汗淋漓的額頭上抹去。

  我的手掌冰涼。

  近來我總是覺得有寒涼于身體外滲來,于前胸后背日漸接近著終要透洽到一處的,我不得不多套些衣服來存住些溫度。只是聽了她說要感到炎熱,便也真似熱的不行了。

  我實(shí)在恐懼某種兇惡的反駁,對其猙獰的驚憷使我倦怠不堪,或者到現(xiàn)在,我已然分不清它們了。

  我終究被鎮(zhèn)壓,被統(tǒng)治成了一個笑嘻嘻的和順的人。

  我走往操場盡處那片不未被修剪的樹林里,一直一直地走向深處。

   我隱約還記得一些東西,只是它們很快隨我被寒冷,不,應(yīng)該是炎熱消耗殆盡的體力一并迷失在某處霧靄漸濃中,我坐靠在一棵似是銀杏樹下,第一,第二,第三棵......我隨數(shù)著那些倏而似齊了的樹木,在模糊若北門的輪廓中合眼昏沉。

  它們像一條牽拉著不知通往何處的繩索。

  湘凝半蹲在我的床上將一眾雜物碼齊歸攏到干凈的紙箱中,她偶偶看到一些小物什而退坐到靠墻的地方微笑,時而看向窗外而逆了光的睫毛下清澈如溪,卻是莫名神傷。

  屋子里安靜極了。

  她們大抵是都睡沉了的。我于飲水機(jī)中接了水喝,隨坐在竹緣床上想著一會先換件T恤再去吃火鍋的,不知竹緣選了哪一家的,也不知這次有沒有同叫了莫利去。

  她應(yīng)該原諒她們了吧。

  要穿過本部南校區(qū)去到這座城市的中心去的,深秋的陽光明朗,校園主路旁的懸鈴木葉皆染了橙橙暖色,碩大的葉掌時而擦落過伶禾藏藍(lán)粗針毛衣的高領(lǐng)間緩緩續(xù)往松疏的金毯上,排球場上有賽事正歡的喝彩合著嘹亮的哨聲。

  “你怎得還穿的這樣單薄,沒衣服啦?!背餐蝗黄承Φ?。

  湘凝只還扎著才剛一起從那間屋里出來時候排練時候的發(fā)髻,她湊上前來嬌賴著我?guī)退龑⒑拐丛诓鳖i上的碎發(fā)撥攏到才剛摘別在腦側(cè)的初綻木棉花下。

  燈暈染在薰風(fēng)之中,她愈貼近我,臉頰上的肌膚紋路極度清晰,像最好的雕刻工匠在透明蠟質(zhì)上一道道著意劃割卻填染了上粉色顏料的娃娃。

  那種關(guān)乎美麗的逼迫可怖至極。

  那栩栩如生的殼會若花瓣早被抽干枯腐了的弧度般,一不留神觸及便散絡(luò)出無限交織的痕跡,剎時剝脫而下,墜離往看不見的地方去啊。

  輕裂的聲音若苞綻、肥皂泡“?!钡匾凰?。

  芒草搖曳在那間矮房背后的柵欄外,蕭蕭倏倏在殘縈半分的稀疏的乳白流埃下。

  “哎哎,松鼠!”楚凡指向前,輕聲噓住眾人停步。

  它們頓停上下梭動的小嘴,機(jī)靈溜轉(zhuǎn)著眼睛顧盼盯住那些女孩,它們被堅(jiān)果塞滿的兩腮上絨絨的毛被風(fēng)輕拂著透來夕陽金色的光亮,若一只只立于生滿四葉草緩緩山坡上的迷你小熊站立在那兒,等待伙伴一并回家了。

  它們終被驚擾四散開。

  “喂,來抬頭啊。”莫利背對著人們笑呼,露在短袖T恤的手臂于雪后晨曦里腴白若嬰兒。

  她舉著手機(jī)轉(zhuǎn)身快退跑幾步朝迎面走來的六個模糊的人影按下快門。

  我聽到輕靈的聲音,像鑰匙扣于遠(yuǎn)處跳皮筋的孩子頸上隨節(jié)律與歡笑蕩,像風(fēng)鈴拂晃在薄薄的白瓷上。

  只是過于優(yōu)美而至凜冽出某種悲戚了。

  我奇惑,下意識邁步去看。

  我駐足在那兒,落滯在重有走離的紛黃葉片之中,只聽得葉片于風(fēng)中刮劃在石板上,斷續(xù)而渺渺了去。

   那座橋上盤覆這閃閃滅滅的碎小燈串,像哭泣在黃昏落敗梁陋許許多多雙眼睛,像蠶食掉秸稈撐骨那些艷麗的,旋遞了無數(shù)灰燼于望不穿的黑暗中的殘火。

  車窗外的月亮是凄惶的枯槁顏色。

  “怎么還沒到,要快些回去啊。”

  我倚在那里,惶惶卻再無力奔逃了,只于惺忪殘隙間搖搖晃晃中渴望歸去。于那些若被磨嚼混碎了許久卻終究散逝不去的徒勞中,于那間陰冷的屋子里。

  我終究是有些怨的——那些不明生來,流離而無可歸寂的東西,一如時時爬覆在玻璃窗上的鬼魅等待哪怕一絲絲的縫隙,便呲露出青面獠牙恫嚇,傷害,生吞活剝了許多人的。

  它們從來不是來自別處。

  車前擺件隨車子稍急轉(zhuǎn)彎驟而蕩落帶黑漆漆的座椅下,司機(jī)盯好前路空空便單手握了方向迅而側(cè)身倒頭去撿拾它。

  那些紫褐若草苗的東西上掛絡(luò)了許多棉絮狀的黑色臟污,和長長短短的頭發(fā),有的葉梗已然折斷耷拉而下,撕口處瀝拉著些許粘稠的漿液。他趔趄?qū)⑵洳莶葜萌卦幦ァ?p>  “這個擺件兒是?”我問。

  “是麻布裹了土,再灑了它的種子啊?!蹦侵心昴腥藥е喩嗝保遍艽蛳碌年幱罢谠谒难凵?,混論看不得臉的。

  “你瞧啊。”他拿將擺件倏而逼迫到我的眼前。

  那是個水晶球,屋子里的人偶皆咧嘴笑看向這里的。

  車子猛然轉(zhuǎn)扭,迎面巨型貨車的燈直刺而來。

  于詐然被重型貨車的急剎在路面上燒灼出焦粘的黑色劃痕的刺鼻氣味中,我聽到某種極戾嫌厭的聲音,若浮蕩在水波上的碎木由遠(yuǎn)而近。

  “真是笨哎,憑你弄再久都不會成的呢。”

  “那地方可是要常與商家拉贊助的,就你這,,,”

  “你沒見那窗戶開著呢!心里沒數(shù)嘛?”

  我驟地坐起身來。

  她們晚餐罷又回到屋子里了。那顫顫巍巍的光原是久久未將蠟燭點(diǎn)燃而閃在火柴端處的火焰,于屋子里未挽起的床簾紛飛的影兒里,變得巨幅且急促了。

  “你醒了?!彼齻兊?。

  無限的松釋,關(guān)乎逃離剛剛那場虛妄莫名的禍?zhǔn)拢ビ窒萑肽撤N更寂徹骨髓的失落之中。

  我深吸了口氣,被喚得下床一并侍弄那火燭。

  那窗口黝黑,似是永恒不動的暗色,又如融融滾滾著無盡縱深,悄無聲息。

  竹緣以手圍攏、護(hù)挪那惶惶漸熄的火苗往白燭盡那扭曲的繩芯尖去。

  那兒總是有著極微弱的偏差,一處與另一處。

  屋子安寂,卻是無人像以往那般歡鬧遞拿刀叉,嘰喳跑跳過并不寬敞的過道拼了命地追趕蠟燭燃亮與燈光熄滅相碰在似有若無的半瞬夜色中的浪漫。

  便也未聽見什么物什掉落與女孩們因此說笑的聲音。

  這兒不像是在慶祝誰的生日。

  湘凝說她會盡力和學(xué)生會那邊兒解釋今天的事情。

  我困惑不已。

  “上鋪,上鋪?!敝窬夡E而撥推我的手腕。

  我恍神兒才察覺到火柴已是燒在我觸捏著的它的指尖許久了,我感知到那緩慢釋來的劇痛中愣愣蹲靠在床腳架旁。

  那總還是有了偏差的,關(guān)乎時間,觸覺的快與慢,我不住地遺忘,錯落晝夜的更迭,甚至將許多東西的明暗,冷暖也混淆掉了。

  “他說到底也是她的錯?!毕婺鹱帜钪謾C(jī)收來的句子。

  “是我的錯啊,是我的錯?!蔽亦?。

  漸而我不知自己何以在了這樣的悲戚,像倏忽醒來浮蕩在殘?jiān)墙屐F靄沉沉的水域之中的一斷木輪之上。

   我重又爬起身來去點(diǎn)那些蠟燭,我只記得,想著要幫竹緣過生日的。

   “什么叫她的錯,他們以為自己是誰啊?!背察迓曄仓撤N忿忿。

  “說的做的都太過分了,讓人實(shí)在下不來臺。”湘凝只還念著誰發(fā)來的消息,平和的語調(diào)中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東西,她向人們公布著那些事情來征詢她們的對策。

  以求更好的保護(hù)我吧。

  “不是都道歉了嗎?”楚凡高聲叫喧,手掌排落在她的桌板上震顫了杯中的水。

  我覺得若有無數(shù)紅灼了的針刺在我的胸口,像有人嬉笑著往被其撕拉開被迫塞搗過辣椒我的口鼻灌去一沸又一沸的開水。

  “一會兒一起唱生日快樂歌吧?!?p>  我抬眼祈求它們。

  火柴沒有了,我便于那地上摸來火機(jī)幾番按壓。

  我仍不住地去點(diǎn)燃,試著以那顫顫瀕滅的火觸碰。

  “喂喂!他可一直和我說起你呢!”湘凝笑侃向竹緣,歡悅不已。

  竹緣只垂頭與我找忙蠟燭的事情,不愿理會這慣常的取笑。

  “誰?。俊背餐ι硖匠龃蹭仒O度驚悅,像是聽到了某種違背人倫的天大的笑話般。

  “我們主席啊?!毕婺粺o輕快道,她回應(yīng)那人消息時嘴角勾翹著,不自覺輕搖頭反復(fù)更換著消息框里敲打出的文字。

  “他怎么有幸認(rèn)識了我竹姐喲?”楚凡迎捧笑著繼續(xù)下去。

  “這倆天排練完竹緣去接我,他總走過去和她說話?!毕婺馈?p>  “前天你沒去,他還問了我好幾次啊?!毕婺郎芈暸c竹緣道。

  那些滑稽的紛亂漸失了聲音。

  “是哪個男孩?”伶禾放下那珍珠工藝品問道,她說即便再送不出也要有始終地做完留自己做個紀(jì)念的。

  “是誰?。俊彼齻儐柕?。

  那兒悠然肅穆,如教堂的落日溫柔褪過樹梢枝葉和古老建筑的輪廓。人們仰面而視著某種消解,舒緩,那些曾狠狠刺進(jìn)并從未拔出過的,各自的偏差。

  等待尚有時的,日出。

  “于歌啊。”

  “他聽說你今天生日,還特意讓我和你說生日快樂?!毕婺慷鎿雌胶拖碌恼Z聲稍驚了我的手肘,那繩芯竟生閃出絨絨湛藍(lán)的一觸。

  竹緣抬頭去。

  若一劃生燃著的火光燦燦在她的眸間,像瞬而于星空掠過的光映在深夜的湖心,那些璀璨爍爍碎動,沉沉寧謐亦顫。

  他是喜歡她的嗎?

  一瞬間。

  一點(diǎn)點(diǎn)。

  我去護(hù)住它們手抖地厲害,我便以另一只手握住它,極致小心又極致用力地,我要讓竹緣的蠟燭亮起來啊。

   “他說他只是覺得竹緣說話特別逗。”湘凝道。

  窗口吹來一陣清涼,“噗”而熄了那團(tuán)絨絨的藍(lán)色。

  那樣的人怎會喜歡眼前這個胖到蹲不下身的女孩呢,若是真的喜歡,又何以要與美麗的湘凝不住地論說此事呢。我知道她再度淪為了一個器具,像從前許多次那樣,是在某個特定場景用以提升,彰顯那形形色色的高貴的東西,或者是用以填充一些縫隙的碎棄棉絮。

  只因它們是觸手可得的,于那些漿液噴濺而出的時候。

  甚至連玩具也算不得。

  是被殺掉的祭品。

  “我以為咱們寢室要招贅來一位乘龍快婿了,哈哈?!绷婧桃庥麤_淡某種倏而坍頹的情緒的頑笑實(shí)在吃力,像乏了壓值的除顫電擊于死去許久的軀體。

  楚凡重又轉(zhuǎn)身躺往床鋪去,落寞若淬掉石裂里灰白的粉末,由風(fēng)似有而無著。

  沒有人能消除它們——那些全然不同、毫無別處的偏差。

   有東西破滅掉了,零落成星星碎碎的光散往被“噼啪”關(guān)掉了燈的這間屋子里,漸而被引流往,被吞噬于那方方正正的窗口。

  可那窗口仍是黝黑的,永恒靜默著更多死掉的光亮。不動聲色。

  “嘿,直接吃掉啊,奶油這么香甜?!敝窬壍皖^瞧著雕裱精致的蛋糕,不住喃喃笑道。

  我忙抬手幫襯應(yīng)著那被她驟而拿起失衡歪著了的蛋糕圓托,那滑溜溜的紙板上沾了幾抹鮮紅絲絨慕斯,珍珠糖被碾碎若泥濘的石灰一般。

  “餓死了喲,你們不吃我可都吃了啊。”她笑道,只手抓了大把的奶油填塞著,淡黃的糕胚被翻搗爛,于那些攪渾了顏色的奶油中糟碎沉浮。

  她的聲音湮沒在食物了無節(jié)制塞往口腔中的聲音,急促甚至暴力地。

  “別吃了?。 蔽遗炎∷氖种浦?。

  “可是真的很餓啊,上鋪我很餓?!?p>   她猛烈掙脫開越發(fā)急迫地將那些塌潰的東西塞到嘴巴里,她難以停下來,瞥閃來極致放縱的目光里含沁了某種哀求。

   “誰啊,副主席憑什么讓他當(dāng),那個膿包?!?p>  “好啊,讓他帶過來,我們這兒狂歡慶祝,恰好缺少幾杯喝的東西呢?!?p>  湘凝再未拒絕那些追求者蜂擁而至的發(fā)帶,甜品和飾鏈,她垂著修長的腿于床緣下交替著,白皙雙足上的酒紅色指甲油于那嬌賴扭晃中若才顯色的大麗花苞,像針刺破皮膚冒出的那一點(diǎn)血孔,終會“膨”的一聲綻出濃艷情迷之烈焰啊。

  瞬而枯萎。

  那是她們的繩索。

  用以懸系,和捆縛的。

  有人叩響那扇緊閉著的門。

  超市代送商品的女孩將它們置放罷便又于那兒匆匆離開了,竹緣直將封膜掀撕了去,大口涌灌那些汁液到喉嚨中,混溶在咽下的潰糟里去。

  西瓜汁半透杯壁來鮮紅上掛絡(luò)著密密麻麻的水珠,像極了午夜沁冒在額頭上的汗。它們皆是回旋在那個曲面上,無休止地兜轉(zhuǎn)融融,離析,卻總也流散不出去的。

  像是被決不相干卻又彼此引斥的東西死死扣鎖在那兒。

  那飲品再不是單少了我的。

  我想抓住兇手,我找不到它們了。

  

   我開始奔跑。

  不停地奔跑。

  在下午的英語課椅背上的清涼隔著衣服傳遞在我第三處脊骨的倏而,我便于他們半張了的不知是慵怠的哈欠或者錯愕的嘴巴中沖了出來。于夏季正午的烈日中,和被烤作透明曲曲的熱浪的,那些花草,建筑,塑膠球場與纖維綠蔭的靈魂中穿梭而去。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

  有燥熱的風(fēng)聲若被甩動的厚重而潮濕的棉布,兜轉(zhuǎn)住某種東西不得通散。

  我掠過灌木叢,任那些有刺無刺的枝條抽割而過,我下意識去數(shù)稍高些的樹木,一棵,兩棵,三棵......

  我看到北門左側(cè)那常年被死死鉸絆著的角門開著。

  那扇銹朽而近于穿透的鐵架框絡(luò)吱攸在空無一人的蟬聒悶白中,掙裂的幾截?cái)嗨槁湓谀切┥詈稚勰┥稀?p>  我邁過那兒去。

  我只一直往西南方向,在那條地磚全然翹角破碎若過火了的碩大炭段鋪就的甬道上,那些長長的草葉枯靡陷在那里,也還是盛夏啊。我聽著那些深淺失措的空洞而輕蕪的酥裂聲,一下一下,一步一步。

  學(xué)校的輪廓隱遁在愈重的濃白之中了,那些建筑的邊角痕跡溫柔、凹豁,與我的奔跑中像攤在桌上的水滴外緣緩緩蠕動著,模糊、稍清晰、模糊,遠(yuǎn)遠(yuǎn)近近地一直在那兒。

  我乏力再回頭去了,只是不住于那不知何時起伏若波潮的路上,那些柏油瀝青的顏色清亮明晰,像存在于一張被調(diào)做最高銳度的照片里。

  兩側(cè)過腰的玻璃隔立在那條路的兩旁直排延往那巨大的緩坡所遮蔽出的地平線盡頭,我只是看向反在那兒的自己交替著抬起、落下的小腿影子,光線漸而模糊便只余腳踝。

  偶偶有碎裂而未塌散而下的,倏忽白化了的顆粒絡(luò)掛在那張紛亂又有序的網(wǎng)系中,圓潤若被剖磨過的,它們溫和,沒有紛繁的光澤驚擾、折射其中。

  終究不能接納半分旁物去了。

  那盡頭原是一片湖。

  叢叢簇簇蒼翠欲滴樹木,花草藤蔓的那方,樹影掩映花草藤蔓攀生的回廊旋環(huán)著的明朗之處是一片湖。

  “這孩子,怎得到這兒來嘞?!庇欣先松硢〉恼Z聲。

  我回神于去眺望的機(jī)動車隔離球樁上下來。

  他正拿著枯秫的埽秸掃在灰白色的磚石上,那根根細(xì)秫桿的節(jié)結(jié)光釉顯現(xiàn)著,堅(jiān)硬的末梢于那蒼白的水泥上蕩出“刷刷”的聲音,若寒冬落葉跌宕漸即漸離的擦摩。

   那兒并不見有要去掃去的東西,甚至強(qiáng)烈陽光之下連灰塵也似沒有的。

  “您在掃什么呢?”

  “我來這兒,來這兒游玩?!蔽业?。

  “來這兒游玩,嗯?!?p>  “也沒什么東西,只日日都掃。”老人隨將草帽移轉(zhuǎn)了轉(zhuǎn)。

  我只走到修于隔離墩一側(cè)旋下的臺階繼續(xù)往園中跑去,棗紅的塑膠跑道貫入兩排丁香樹夾生蔭涼的小徑中,那光景很像我始終想走入的一張小學(xué)語文書色彩明凈的封面。

  我感到別樣松釋,歡喜于自己竟到了這般美好的去處。

  我脫下鞋子放到圍樹埂一圈的木柵座椅上,那些曬得愈為溫軟的塑膠顆粒觸在我的腳底,隨我的奔跑,它們合風(fēng)呼呼出傍晚海螺喚來的橘色。

  我躺往那片沙灘上。

   松鼠跑來這兒了。

  我起身與之追鬧,我真想親近摸一摸那蓬松尾巴上的金色,想去擁抱它們??纱蟮质菤g悅無章而匆匆慌亂的追逐至使它們皆竄進(jìn)了灌木叢中不見了去,我抬眼的倏而,夕陽漸沒了。

  要是溫柔一點(diǎn)待它們就好了啊。

  我坐下看顧了顧微微痛癢起的腳掌,那兒又多了許多肉眼難見的小口兒,似有似無地滲出淺紅來。

  像花露般好看的顏色。

  “你這孩子,怎么光著腳呢?”那老人走來道,日沒他亦摘去草帽了。

  “看這路太柔軟了,且沒什么雜物。”我說。

  “每天都有很多來散步的人經(jīng)過這兒?!蹦抢先酥挥衷诟蓛舻乃苣z道上清掃。

  所以總會有些小物什掉到縫隙里,指甲屑,發(fā)茬或者被凍僵了的目光什么的留積下來,不小心扎破腳板嗎。

   我想著該穿回鞋子,抬頭見那座椅已是在很遠(yuǎn)的地方了。

  那些樹葉間隙,花木圃帶的另一端和許多長椅柵隙外確是有人們的語聲傳來,我下意識回望那時眺望這兒的高高的隔離球墩方向,也已是人影叢叢的,那方天空上潑灑著金羹汁般不著形的光霞。

  我慌忙起身,我要在他們未見到我的時候離開,我不想被發(fā)現(xiàn),不想與之有半分的瓜葛。我不知這條跑道通到哪兒,卻也只得不住地往唯一尚無聲影迫來的方向奔逃而去。

  它們彼此交疊在灌木雜雜,枝葉掩映而婆娑幽晃,與花藤長廊編纏、暗下而陰郁無止的影子跌摻壓覆成一環(huán)又一環(huán)再難以走出去的絡(luò)蔓,像迷宮。

  我要回家去。

  我嘶喊著拼命地奔跑,終于到了那片湖前。

  眼前的一汪金羹汁仍是往天空流漫著的,那些薄薄的冰開裂的纖細(xì)聲音,和燭火搖曳著的濃艷、寒凜皆融融而入去。

  我坐回到那輛大巴車?yán)铩?p>  我稍摘擇一路沾纏在腳踝上的深青藻、殘繞的絲網(wǎng)于腳踝和脖頸上,攏了攏濕淋淋的鬢發(fā),倚著安沉睡去。

  外面的水起伏如蕩搖籃,它們永不沖涌,不滲透。玻璃窗幅清透整齊再沒什么東西別擾在那兒。

  幸而車廂里只我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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