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

　　另一邊，因為尤平安一行狀況頻出，早早與他們分開了的任青衣，終于到了瑯城。

　　不得不說，這一路上，任青衣是越走心中越是凄涼，她越來越理解什么叫“民生凋敝”，什么叫“瘡痍滿目”，什么叫“斷壁殘垣”，又什么叫“戶口減半”。走到最后，她甚至都不好意思再亮公主儀仗。而瑯城，竟然比她這一路走來見過的景象要好一些。雖然城池上留下了許多修補的痕跡，雖然城頭的衛(wèi)兵甲胄破舊，雖然城門口來往的百姓身形瘦弱，但至少，這是一座完整的城池。

　　早接到了任青衣將要入城的喬安宇早早等候在了城外?，槼莾?nèi)無公主府，任紅彥特批當年太上皇在瑯城督戰(zhàn)所住的行宮，暫做了任青衣的公主府。匆匆安頓好之后，任青衣就提出要見守正喬虎嗅。理由是，她奉太女之令，為他帶來了幾個可用的文書。

　　喬虎嗅說是瑯城守正，其實是正經(jīng)的邊防大將。他的邊防營設(shè)在距離瑯城四十里外的山林里，平時訓練也是在這周遭，他本人更是除非有事，極少出現(xiàn)在瑯城里。既然是給喬虎嗅送來了文書，喬安宇也不介意跟著任青衣跑一趟。

　　“知道殿下要來，堂叔原本定了后日親自來公主府見殿下的?！眴贪灿钫f。

　　“堂叔是長輩，青衣去看他也是一樣?！?p>　　任青衣話說的客氣，事實情況卻是，她從任紅彥處知道了瑯城的特別。擇瑯城為藩地，她的本意是為邊市保駕護航，但后來聽任紅彥說早在三國戰(zhàn)亂結(jié)束前，喬虎嗅叔侄就在瑯城外的深山里發(fā)現(xiàn)了鐵礦石，后來再仔細查看，竟然還是一座富礦。喬虎嗅當機立斷，將邊軍大營設(shè)在了鐵礦外。而任紅彥派來采礦，煉鐵，研制新武器的人，就在他們的保護圈的最中心。

　　這是任紅彥為何會借著邊市一事，答應任青衣往瑯城就藩的主要原因；也是任青衣為何會向任紫琳提出不要講邊市建在瑯城的原因。在姐妹二人看來，瑯城的新式武器庫，是將來寧國復仇雪恥的利器，不容閃失。

　　任青衣也的確為喬虎嗅帶來幾個人；人，也的確是任紅彥給的。至于這幾個人的真正作用，任青衣沒問，也不敢問。

　　任青衣親自帶人來了邊防營，喬虎嗅自然是急忙出迎。他已年過不惑，當年來瑯城，也是因為盧虎的喪命。兩人是至交好友，不過相比起盧虎的勇武，喬虎嗅乃是儒將。便是如今他年紀已大，須發(fā)皆已經(jīng)花白，但仍是打理的整整齊齊。

　　“堂叔?！比吻嘁乱勒斩鹾吞姆Q呼，如此尊稱喬虎嗅。

　　喬虎嗅也連忙與任青衣見禮。

　　“叔爺！”跟在任青衣身后的盧子言，也連忙與喬虎嗅見禮。他是盧虎的親孫子，知道當年喬虎嗅脫離了羽林衛(wèi)前來瑯城，有一小半是為了他盧家。這一聲叔爺，他叫的半點兒不委屈。

　　喬虎嗅一把將他拉了起來，將他上下打量一番，頗有些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長大了?！?p>　　假裝不經(jīng)意的使勁眨了一下眼，他轉(zhuǎn)頭又看向任青衣，“殿下一路可還順利？”

　　“一路都順?！?p>　　“京里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p>　　“陛下與太女身體康健？”

　　“陛下無恙，太女身體健康?！?p>　　“好，好?！眴袒⑿徇B說了兩個好字，抬頭看了看跟在任青衣身后的眾人，“殿下請隨我往大營里敘話?！?p>　　任青衣點頭答應，帶著人就跟著喬虎嗅往里走。但很快她就注意到了，除了她貼身的幾人，其他人都被喬虎嗅帶過來的將士帶到了另外一邊。任青衣在心中暗嘆喬虎嗅的謹慎，面上卻假裝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

　　一邊走，喬虎嗅一邊向著任青衣微微向前傾身，壓低了聲音，“老臣聽聞，九殿下如今還在？”

　　任青衣就知道喬虎嗅叔侄必然是關(guān)心任紫琳的狀況的，她也沒做隱瞞，畢竟，以任紫琳的行事作風，隱瞞是隱瞞不住的。

　　“九妹的情況已經(jīng)是越來越好，”她也壓低了聲音，對喬虎秀言道，“她人在宮外，我并不能經(jīng)常見到她人，但我此次來瑯城，她也托了我?guī)Я藘蓚€人過來?！?p>　　“哦？是何人？”

　　“袁守靜的養(yǎng)女和其夫婿，言說手中有良種，要在瑯城試種?！?p>　　喬虎嗅鳳眸一瞇，“良種？”

　　瑯城遠離中樞，消息來往并不暢通。有關(guān)任紫琳的消息，是喬虎嗅從喬安宇處得知了大概，特意讓人打聽了，才知道了只言片語?？蓪θ巫狭盏男惺拢€半分都不了解。

　　“可靠嗎？”

　　他問的既是人，也有所謂的“良種”。袁守靜他是知道的。但袁守靜在戰(zhàn)亂之處就為聚攏民心被下了大獄，差不多近二十年了吧？喬虎嗅甚至不知道她是否還活著。因為她的下獄，其門生身受牽連著，不知凡幾，更何況是其養(yǎng)女及女婿？誰知道，她們會不會因為這個而對朝廷心懷怨懟呢？

　　這事兒，任青衣也想過，不過，她選擇相信任紫琳。她也是如此對喬虎秀說的。

　　她說，“九妹行事，有幾分雷厲風行，但現(xiàn)在看下來，也是極穩(wěn)妥的。另外，我也在猜測，她是否對瑯城的情況有所猜測，所以，才派人隨我來實驗什么良種?！?p>　　言外之意，任青衣是將任紫琳實驗良種的打算，看成了分散他人對瑯城關(guān)注的計策。喬虎嗅想了想，也覺得這說法十分靠譜。

　　“九殿下為了我大寧，真是煞費了苦心。”

　　任青衣深以為然，“她力主重啟邊市一事，堂叔可知道了？”

　　喬虎嗅不知道。他以為重啟邊市，是太女或者羅鵠鳳的主意。當然，他更偏向是羅鵠鳳的主意。因為，喬安宇告訴他，那個安國的二公主羅鵠鳳，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喬虎嗅覺得，喬安宇看人，還是很準的。不過，既然是九殿下的主張，想來她是另有打算了。

　　“九殿下為何要重啟邊市?。俊辈欢蛦?，喬虎嗅覺得，身為邊防大將，他應該多了解朝廷的主張，也方便配合朝廷行事。

　　“太女殿下說，九妹是為了加快恢復民生?！比吻嘁略臼遣徽J同這話的，她覺得，太女六年來的主政進行的已經(jīng)十分不錯，任紫琳的做法有些激進。直到，她看到了走過來這一路的景象。

　　“堂叔，也許，九妹是對的?！彼绱藢袒⑿嵴f。

　　喬虎嗅是將軍，從不關(guān)心百姓生活的如何，他只關(guān)心，他要守的城是否守住了。聽到任青衣這么說，他轉(zhuǎn)頭看了一眼一直安靜的喬安宇。喬安宇能有什么表示？他也在擔心，在重啟的邊市中，勢弱的寧國是否能真的獲利好嗎？

　　“不說這些了，這些都自有太女決斷?！边吺械闹貑⑦€在籌備中，任青衣也不好多說什么，她轉(zhuǎn)而道，“我此次來瑯城，還帶來了一物。此物是我與太女爭取了幾次，太女才應允若是您二位也同意，就在瑯城也開設(shè)一坊?！?p>　　喬安宇心神一動，張口吐出來兩個字，“水泥？”

　　任青衣連忙點頭，“堂哥意下如何？”

　　喬安宇的心頭有些復雜。早一段時間里，他派人打探九公主的下落的時候，順便聽說了這水泥的威力。最近一段時間，都在擔心此物會招來羅鵠鳳的覬覦，卻沒想到來就藩的任青衣竟是敢為瑯城爭取一坊。

　　說到羅鵠鳳的覬覦，任青衣又是一嘆，“他可不是覬覦嗎？饞的眼睛都紅了，為此，幾個哥哥還遭了無妄之災?！?p>　　幾位王爺在二王府遇刺一事，喬安宇也聽說了。知道是有驚無險之后，就沒再關(guān)注了。這會兒將這事兒和羅鵠鳳的覬覦聯(lián)合起來，倒也不算突兀。

　　“殿下打算何時將水泥坊建起來？您這水泥坊，也是為了……”他看一眼喬虎嗅，懷疑水泥在瑯城的作用和良種一樣。

　　“的確有這方面的原因。但太女也說了，水泥的威力并不比新式武器小，也要謹慎防范。但我想，羅鵠鳳覬覦水泥的心思是不會熄滅的，特別是他回程勢必還會經(jīng)過瑯城，若是那時，他發(fā)現(xiàn)瑯城也有水泥……”

　　“都到了瑯城了，是最后的機會了，總還是要試一下的?！眴贪灿畹?。

　　任青衣點頭，本是溫柔的眉眼都為此冷厲了起來，“他要是敢伸手，我倒是不介意留下他兩只爪子來?！?p>　　這是想為二王他們報仇？喬安宇想了想，這事兒倒還算可行。總比羅鵠鳳公然刺殺二王來的隱晦。

　　“如此，那就建。”見喬安宇也轉(zhuǎn)頭看他，喬虎嗅知道，這水泥坊的建立，也是要他派人守衛(wèi)。只有他應允了，這水泥坊才能建的起來。

　　任青衣就松了一口氣，自從羅鵠鳳來寧，她一直覺得憋屈。若真能讓羅鵠鳳單槍匹馬的回去，那才真是好看呢。

　　見她如此，喬安宇心說，人人都道藍雪性情桀驁，摸不得碰不得，卻不知道任家護短的性子，那是與生俱來。八公主看著溫柔，可有些事那是都記在了心里。

　　“臣聽說，京里如今在舉辦什么陶瓷展？”

　　他瑯城還去了兩個陶瓷商呢，都是極小的民窯，但聽說只要是參展，就有獎品，這兩家眼皮子淺的，和底下的縣衙報備了一聲兒，就自己收拾收拾去了京城。等他知道的時候，人家都已經(jīng)在半路上了。好在他知道這是在自己辦起來的，太女不會害他們，也就放任了。

　　“陶瓷展的事兒，我卻不是十分了解?！比吻嘁碌溃拔易聊ブ?，這么新奇的事兒，大概還是和九妹有關(guān)?！?p>　　“不是羅鵠鳳提的？”這和他打聽的可不太一樣。喬安宇有些蹙眉。

　　任青衣連忙道，“只是我如此琢磨。提出此事的，的確是羅鵠鳳?！?p>　　這么一說，喬安宇不由就覺得，好像有哪里乖乖的。任青衣也意識到了，一時間也沉默下來。

　　喬虎嗅不由就笑了，“難不成，羅鵠鳳還能聽咱們九殿下的不成？”

　　更詭異了！喬安宇竟然覺得，也許就是這樣呢?？上氲搅_鵠鳳在瑯城時說的話，那可不像是對九殿下心懷善意的。

　　任青衣也覺得不太可能，“是我瞎想了?！?p>　　尷尬一來，幾人就有些聊不下去了。等任青衣帶著喬安宇等人告辭，喬虎嗅也是越想越是可樂。等到他將任青衣送來的幾個文書一一叫到跟前問話，就又被嚇了一跳。

　　“赭十六？”喬虎嗅難以置信的看著自稱是影衛(wèi)中的明衛(wèi)的年輕人，低頭看了一眼他送上來的書信，“你是影衛(wèi)？”

　　明衛(wèi)，自稱赭。這一點兒，倒是真的沒錯兒。不過，任紫琳什么意思？她派赭十六過來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