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羅鵠鳳的二十三歲生辰，來在他奉旨前往秋云山拜會圣師之前。一大早兒的，安皇的賞賜就到了公主府的門前。自于貴君去世后，每到這日，賞賜已經成了慣例。羅鵠鳳也深知，這賞賜中有很多是出自安皇對于貴君的愧疚之心，因此，他并沒有多少受寵若驚的感覺。倒是任紫琳那里，早在上上一封信中，他就悄咪咪的暗示了他的生日，如今日子到了，卻不見任紫琳有任何的表示。

　　哼，還說是認真的呢!

　　雖是心中暗惱，羅鵠鳳卻也不是那等會因私廢公之人。他的路，是于貴君早早選好的。這也是他小小年紀，就為自己爭取了巡視海防這樣危險卻關系重大任務的原因。這些年，他忙著拉攏軍中將領，費了不少心神；出使寧國，雖然有做戲給安皇和錦程看的原因在里面，但見識過寧國正在經歷的變化，羅鵠鳳意識到，軍權固然重要，有些事，他也應該重視起來了。

　　他收到線報，從任紫琳那兒交換來的近三十萬擔的細鹽已經在運回的路上。這交易，雖然是在安皇那里過了明路的，但對任紫琳用細鹽交易，他卻沒有明說。他要趕在羅凰鳳和羅翳鳳搗亂前，將細鹽全部換成金銀，扣下差價后，再將剩下的銀兩送入國庫。

　　等他忙完歸來，已經到了晚間。一進門，一個憨態(tài)可掬的福娃頭戴瓜皮小帽，一雙大眼笑的完成了一對兒月牙兒，向他拱著白胖的雙手，藕節(jié)似的手腕上還掛著一個大大的福字。羅鵠鳳是個務實的性子，公主府中常用的燈籠，是再普通不過的宮制燈籠。眼前的花燈，顯然是今日才換上的。

　　繞過了迎客墻，他又看到了許多花燈。有腳踩祥云的九色鹿，撲閃著翅膀的七彩鶴，謙卑的低著頭的火烈鳥；又有八仙過海，七仙女下凡，麻姑賀壽……最新奇的，還有一架喜鵲彩燈達成的鵲橋。鵲橋下，俏立一個淡淡發(fā)著光，身著略顯簡單的鵝黃繡白玉蘭的長裙的少女。她嘴角含笑，雙目盈盈，微微欠身，雙手并攏，顯然正在恭賀什么。看到這人形的花燈，羅鵠鳳不由愣在當地。

　　實話說，這花燈連本人的三分神采都沒有描繪出來，但她人不能來，送他一盞這樣的花燈，也算是巧思了。心中滿意，羅鵠鳳強壓著嘴角，將人形的花燈欣賞了許久，才帶著被驚的嘴巴都合不攏的齊超走進他住的院子。

　　他常住的院子里，燈籠又不一樣。顆顆都是星星的模樣。星星也不是普通的星星，每一顆上都被人仔細的繪上了表情。有的嘴角含笑，微微閉目，一只角上還帶著個小小的垂下來半截的尖尖的、上面掛著一只毛絨絨的小球兒的帽子，顯然已然入夢；有的兩頰含粉，雙目盈盈，好似正含羞帶怯的看他；有的卻是哈哈大笑狀，兩邊持平的角下還被畫了兩只小小的胳膊，好似拱著小手，正開懷的朝他恭賀……這樣的星星，被人仔細的挑掛在樹上。暈黃的燈光透過白色的絹紙灑在夜色里，讓人莫名的溫暖。站在院里，羅鵠鳳有些貪戀的看著這些大小不一的星星，吩咐知道他歸來，趕過來伺候的管事。

　　“明日，將這些燈籠摘下來的時候，要小心仔細著些，別碰壞了?！?p>　　這管事，是羅鵠鳳公主府的大管事，姓于，不但原本是羅鵠鳳父君宮里的貼身侍官，還是于貴君從家中帶進宮的。羅鵠鳳對任紫琳心動的事兒，別人不知道，卻是沒瞞他的。先前，羅鵠鳳送任紫琳的貴重禮物，多數是他從羅鵠鳳的私庫里仔細挑出來的。

　　“殿下不允許摘呢，說要一直掛著，替她陪著您?！?p>　　在于管事的眼里，羅鵠鳳就是那失怙的孤兒，少人疼愛，缺人關懷，這好不容易有了個人是讓他心動，也知道心疼他的，于管事才不在乎她是不是敵國的公主呢。

　　“依老奴看，前院里的那些確實不適合天天擺在那兒，老奴明日就讓人好好兒的收起來。您這院子，平日里也少有人來，您就照顧一下殿下對您的愛重之心，留下它們吧。”

　　齊超在旁邊聽的不由就翻了個白眼兒。他是羅鵠鳳的貼身護衛(wèi)，即便羅鵠鳳沒對他明說，他也能猜出個八九分。只是，那竟然不知他家殿下的計策嗎？還有，寧九公主竟然如此的幼稚？他家主子看起來像是喜歡這些無聊玩意兒的嗎？

　　才這么想，齊超就聽到羅鵠鳳十分矜持的“嗯”了一聲兒。這會兒，他滿心里都不再有任紫琳對他不鄭重的心思，只想著，一個小小的生辰，難為她如此費心了。

　　齊超差點兒沒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轉頭瞪眼看羅鵠鳳。于管事卻是將齊超完全沒見過世面的模樣盡收眼底。

　　“這天兒也晚了，齊大人趕快回營房去，洗漱休息去吧?！?p>　　齊超心說，你一個內管事，管的是不是太多了。耳邊卻又聽到羅鵠鳳道，“嗯，去吧?！?p>　　齊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幻聽了嗎？

　　于管事笑著，沖齊超微微一禮，追著羅鵠鳳向前走去。留下齊超在原地摸了摸頭，總覺得今天進公主府門的方式，可能不太對。

　　羅鵠鳳卻不再管他，一邊往前走，一邊問于管事道，“這都是什么時候準備的？”

　　看來，主子是真的不需要他繼續(xù)跟著伺候了。齊超轉身，向著旁邊側門里走去。一邊走，他耳邊還聽到于管事諂媚的聲音。

　　“七天前，殿下使人送來了花燈的樣式圖。殿下還擔心時間緊了，來不及準備，特意吩咐多找?guī)讉€制作花燈的工匠呢?！?p>　　“嗯，今天的晚膳是林大廚準備的？”

　　“是。不過，晚膳還沒有布置好。”

　　齊超聽著于管事的碎語，一邊慢慢走出門去，一邊心說，這要不是于貴君留下來的人，應該早被殿下趕出府去了。

　　羅鵠鳳卻是隱約明白了于管事話里的意思。他人已經走到了平日里用飯的正廳前。本是走慣了、用慣了的地方，此刻，心頭卻忽然涌上一種近鄉(xiāng)情怯的膽怯。

　　廳內，不若往日那般燈火透明。羅鵠鳳也猜到了，連他的院子都用心的布置了，他將用膳的餐廳，必然也是布置了的。深吸一口氣，他伸手推開了餐廳半掩著的房門。

　　餐廳里擺放了一個高高低低的燭臺，他平日里用慣了的餐桌上，放著一只大肚瓷瓶，瓶中是被綠葉和零星的白色小花兒擁簇的、紅艷艷的插花兒。他也不認識那是什么花兒，只覺插花的瓷瓶雍容華貴，瓶中的鮮花嬌艷欲滴，熱烈而奔放?；ǖ暮竺?，擺放著一個三層的白色蛋糕，蛋糕的頂層是看著十分誘人的壽桃。壽桃大小不一，形狀完美的擁簇著一支二十三字樣的蠟燭。蠟燭是被點燃的，豆大的燈火微微搖晃，晃的他心跳不已。

　　這蛋糕，他是吃過的。雖然不是第一個吃到此物的，但羅鵠鳳終于明白，此物不單單是用來吃的了。

　　那天，是她的生日嗎？

　　緩緩走到蛋糕前，于管事道，“殿下，先許愿吧，然后再吹蠟燭?！?p>　　許愿？對著蛋糕？羅鵠鳳覺得有些幼稚。但對面，除了于管事，還有林大廚。

　　“嗯，希望天下太平?！闭f完，他自覺也有些敷衍，又補充，“希望她的身體越來越好，健康平安一輩子?！?p>　　后面的一句，倒是真心的。說完，他俯身將蛋糕上的蠟燭吹滅。林大廚連忙過來，盡職盡責的將蛋糕上的蠟燭拿下來，將蛋糕切成小塊兒。羅鵠鳳這才知道，那蛋糕上誘人的壽桃包，不過是他上次吃到的白白的、綿軟的膏狀物所制。許久不吃，這蛋糕還是那么的好吃。不過，這蛋糕挺大的，他一個人也吃不了。羅鵠鳳也不小氣。

　　“剩下的，你們分了吧?！?p>　　“是。”

　　于管事答應著，將蛋糕挪到了一旁。旁邊，林大廚才開始上菜。這一餐，羅鵠鳳吃的是溫暖又滿足?？蛇@還沒有結束。

　　等羅鵠鳳吃完了飯，林大廚又送上來兩個四四方方的盒子。盒子上沒有任何的雕飾，原木色，一個上繪青色牡丹，素潔凝芳，淡雅含蓄；一個上面繪兩三枝桃花，茂盛艷麗，婀娜多姿。

　　伸手，羅鵠鳳先打開了繪青色牡丹的盒子。盒中鋪有金黃色的綢緞，一套與包裝盒上一模一樣的白底繪青色牡丹的茶具，靜立在綢緞上，仿若遺世獨立的美人兒。杯子的形狀簡約，大方，結合素白輕盈的杯身，又透著幾分輕巧與秀麗。

　　茶杯上，還有一張同樣的手繪花箋，上書：甜瓷茶杯一套，贈君共言歡。

　　共言歡？羅鵠鳳笑了一下，又打開了繪著桃花的盒子。盒中仍是瓷器，卻都是瓶瓶罐罐。與剛才的杯子相比，這些瓶瓶罐罐隱約透明，猶如蛋殼?？催@瓶瓶罐罐都塞著裹著牛皮紙的木塞，仔細密封了，羅鵠鳳不禁伸手，從其中取出來一支細長瓶頸的。入手冰涼華潤。打開瓶塞，一股淡淡的青草香悠然而來。他這才發(fā)現，瓷瓶里裝的是細膩的、晶瑩剔透的膏狀物。

　　這是做什么用的？羅鵠鳳想到之前任紫琳心中所說，心中一動，翻轉瓶體，不意外的在瓷瓶的底部，看到了一張小小的白紙，上面寫著：洗面奶，使用方法：將面部用清水打濕，取少量本物，在手心里揉搓成泡沫狀，涂到面部，輕柔按摩后，用清水洗去即可。若有不適反應，請立刻停止使用。

　　洗臉用的？羅鵠鳳覺得此物有些怪異，想了想，將瓷瓶放回了盒子。然后又在盒中發(fā)現了一張花箋。將花箋撿起來，他看到上面赫然寫道：洗浴并基礎護膚品一套，祝君越來越美如畫。

　　羅鵠鳳的臉，不由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