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五章
寧京顧相府,顧玉郎和二王,一個身著交領(lǐng)廣袖繡灰色錦紋的長袍,一個穿寶藍色玄色團花繭綢直綴,對坐在府內(nèi)荷花亭對面的的涼亭中。兩人中間隔著石桌,石桌上擺一個黑白子分明的棋盤。顧玉郎手拿白棋,二王手執(zhí)黑子,兩個人無聲的將棋子擺了大半張棋盤。
在涼亭下不遠處的臺階處,默默站立著一個一身灰衣,一只袖子空空如也、頭發(fā)已然花白、管事打扮的男子,正是顧玉郎府上的大管事。他姓曲,早年是顧玉郎手下的兵,因戰(zhàn)失了一條左臂,被顧玉郎帶到了寧京,做了右相府的大管事。他站在涼亭外,顯然正是防著有不相關(guān)的人靠近此處。但實際上,顧相府占地廣闊,府中人丁卻并不多,除了曲管事,還有幾個和他經(jīng)歷相似的老人而已。便是這幾個老人,此時也正小心謹(jǐn)慎的分布在涼亭的四周——自從四王遇刺、王老中毒,他們就如此小心了。
“瑞珠郡主和巡防營已經(jīng)到了連城?”顧玉郎左手拉住右手腕處的寬大袍袖,右手淡定的拿起棋盒里的一枚黑子,在棋盤上巡視一圈兒,將其放在棋盤上的一個位置,“有什么是我需要特別知道的嗎?”
“凌家的阿木廢了;尤家的尤平安被瑞珠扣在了連城?!倍醯故菢O快的將黑子釘在棋盤的一處,嘴上波瀾不驚的回答。
顧玉郎下棋的動作停了一瞬,抬頭看著對面的二王問,“瑞珠郡主這是將凌家和尤家放在連城的棋子全廢了?”
“廢了凌家棋子的,不是瑞珠,而是一個叫做施毅的人。瑞珠說,葉騰壽司店負(fù)責(zé)每隔半年將在寧國收集的金銀珠寶等運往島國。施毅這次將往葉騰壽司店送東西的,取東西的人,全都給抓了?!?p> “施毅?”顧玉郎呵了一聲兒,“是十一吧?”
二王淡淡的看了顧玉郎一眼,“叫什么名字重要嗎?”
“重要吧,”顧玉郎一邊下棋,一邊道,“叫十一的話,該是影衛(wèi)。九公主出手了?”
二王神色淡然,仿若對面顧玉郎提到的不是總令他神經(jīng)緊張、脾氣暴躁的妹妹,“她確實有兩手。我們用了多年才察覺一角端倪的事兒,她竟然用了幾個月就推測了大概。這個施毅在連城做了這么大事兒,也不知她是意欲何為?!?p> “殿下心中沒有推測嗎?”
二王沒有回答此話。顧玉郎也不在意。
“瑞珠殿下將往連城的時候,臣就猜測,九殿下,或者太女殿下大概是想要打草驚蛇。有巡防營在連城鎮(zhèn)守,在寧國的那些蠻人大概只能前往膠州了。如此,膠州這盤膠著的棋局就活了。”
顧玉郎說著,似乎完全沒注意自己將“九殿下”三個字放在了“太女殿下”四個字的前面。而對面的二王因為這個次序,不明顯的微微蹙了一下眉頭。
“可是,瑞珠去了連城,我們便沒了人手前往膠州?!?p> 膠州之事,最先得知消息的,正是顧玉郎和二王。事變前,顧玉郎收到了來自膠州守正謝木蘭的求救急信。當(dāng)時,三國戰(zhàn)亂還未完全平息,安國和驁國的大軍就駐扎在寧京不遠的地方。顧玉郎擔(dān)心寧太上皇和寧皇、太女的身邊,都有另外兩國的眼線,選擇悄然將此事稟明給二王。二王得知消息后,認(rèn)同了顧玉郎的擔(dān)憂,同時又擔(dān)心膠州的情形,恐怕并不像謝木蘭所說的那樣簡單。二人悄然派了探子前往,果然得知消息說,還有大量的海匪集結(jié)連城外。
情形緊急而嚴(yán)重,二人卻都覺得還是不能告知寧太上皇、寧皇,甚至是太女。他們怕好不容易開展的談判陷入僵局。兩人合計來合計去,最后一致決定利用謝鑫出身謝家,多少有些保命的資本,下令膠州守正謝木蘭分一半水軍橫穿兩城之間的海峽,支援連城;而另一半人協(xié)助膠州知府謝鑫護著百姓退出膠州。
謝鑫出身世家,見識和膽識都還算不錯。收到二王的手詔后,她迅速召集了膠州各縣縣令,說明了情況。在得知膠州一半的守正力量去了連城后,多數(shù)膠州百姓都選擇跟隨謝鑫退了;也有人想要和海匪決一死戰(zhàn),被謝木蘭粗暴的打暈,帶出了城。但這并沒有結(jié)束,撇下了所有家當(dāng)離開膠州的百姓與占了一座空城的海匪,頻頻交手,每年都有不少傷亡??杉幢闶沁@樣,二王和顧玉郎都還是堅持不揭露膠州的情況。他們一直在尋找合適的機會。誰知道,“已死”的九公主忽然就提出要殺膠州知府謝鑫,還是要借住太女之手。
在二王和顧玉郎看來,她哪里是要殺謝鑫啊,分明是隔空狠狠給了太女一巴掌。得知了此事后,二王不得不進宮對太女說明此事,太女還要顧著顧玉郎的種種難處,不肯在朝堂上談?wù)摯耸隆?p> 聽到二王還計劃讓瑞珠征膠州,顧玉郎不由冷哼了一聲兒,“殿下是當(dāng)臣死了,還是以為臣已經(jīng)跨不動戰(zhàn)馬,提不動長刀了?”
二王不溫不火的看了一下手里的黑子,又看了一眼對面的顧玉郎,“若是當(dāng)初,你留下陳芝明就好了?!?p> 顧玉郎又冷哼,“殿下將所有棋子都放在明面上,是生怕驁國的季叔楊和安國的羅鵠鳳不知道我寧國手里到底有多少底牌嗎?我們雖然在涼城生了一場,但二殿下可別忘了,如今的驁國,不光有楚漢濤,還有當(dāng)今驁皇的父族,楊家?!?p> 二王不與谷玉郎爭執(zhí),他手里握著一枚黑子,久久沒有落在棋盤上。
“你所說的,我何嘗不知??扇粽嬉闩麙焐详嚕覍巼哪樏孢€要不要了?”他嘆一口氣,“為今之計,只等著看藍雪訓(xùn)練羽林衛(wèi)的情形了。聽聞,她倒是不走尋常路,訓(xùn)練極為嚴(yán)苛?!?p> 顧玉郎還真忘藍雪的羽林衛(wèi)大營看過。藍雪倒還算信任他,并沒有完全避諱他訓(xùn)練的內(nèi)容。對此,顧玉郎只想表示,也許他年紀(jì)真的大了,竟然有些看不透藍雪訓(xùn)練的那些項目到底有何意義。論理,他是軍旅出身,對陳芝明的套路,也是略知一二,但說實話,藍雪訓(xùn)練羽林衛(wèi)和禁衛(wèi)軍的手段,真的不像是陳芝明教出來的。
他沒看懂,所以,也不敢問,也不敢說,只能如二王所說的,等待藍雪訓(xùn)練的結(jié)果??墒沁@結(jié)果該如何檢驗,顧玉郎還有些拿不準(zhǔn)。難不成,真如二王所說,拿膠州做檢驗場?這萬一要是不行……顧玉郎忽然覺得有些心臟疼。膠州啊,那可都是他的父老鄉(xiāng)親。若真是就這樣將膠州賣了,只怕謝鑫到了地下,也不肯放過他啊。
兩人沉默許久,二王忽然又說,“她說,島國有金礦,地處偏僻荒蕪,礦藏豐富?!?p> 關(guān)于“她”是誰,在顧玉郎和二王之間,根本沒有討論的必要。顧玉郎驚訝的,還是金礦這消息。
“真的?”
“我不知。”
“若是真的,九公主打算怎么做?”
“她說,她什么都不打算做?!?p> “什么?”
“這是她對我的報復(fù)?!倍醯?。
顧玉郎愣了一下,隨即不由笑了起來,開始是小聲,后來是越笑越大聲,最后甚至不顧形象的拍著大腿狂笑起來。而對面二王,臉都黑了。
“這么好笑嗎?”
顧玉郎笑的眼淚都出來了。他說不出話,只能點頭。
二王將棋子丟進放棋子的圓盒,嘆了一口氣,“這事兒,十有八九是真的啊?!?p> 顧玉郎終于緩過些氣,一邊點頭,他一邊從袖子里掏出絲帕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水,“九公主從不打誑語,她說有,十有八九還真可能是有的。所以,二王殿下,您打算怎么做?”
“我想要那金礦?!倍跽f。
顧玉郎又想笑了,他心說,可不是知道你想要那金礦,九公主才說的嘛。
“太女知道此事了嗎?”
二王搖頭,“她若是知道,是不會同意我做任何事的?!闭f著,他頓了一下,“連城這些年還算安穩(wěn),顧青青也歷練出來了,你覺得,讓她帶人往島國跑一趟如何?”
“不如何?!鳖櫽窭蓴嗳痪芙^。顧青青是他的親侄女,原本是膠州的守將,只是如今在連城。
“你心疼她?”
顧玉郎點頭,“她是我的親侄女,為數(shù)不多的親人之一,怎么不能疼了?”
二王皺眉,“她不是小孩子了。再說,當(dāng)年她是被謝木蘭綁了扔到船上的。這些年,她一直憋著氣想要立功來著?!?p> 顧玉郎冷笑了一聲兒,“那又如何?二殿下,你別說不知道靠近島國意味著什么?這些蠻子對我大寧本就心懷歹意,以己推人,只要咱們靠近,他們勢必警惕。到時候,別說偷金礦,只怕上島都成問題。這時候前往,無疑是前往送死?!?p> 二王沉默著,許久才說,“我知道?!?p> 顧玉郎又說,“您還知道,九殿下為何要將這消息告訴你。她就是想看您眼饞的要死,卻看不著摸不著、卻日夜心癢、吃不香睡不好的模樣。”
二王嘆,“是啊,她就是這么打算的。不過,你說,她為什么不眼饞呢?”
“我怎么知道?我和九殿下本來就不熟好嗎?”
二王又嘆,“你說,將來,若是有條件了,她會不會搶先動那金礦?”
顧玉郎又冷笑一聲兒,“我若是九公主,一定會。不但會,還一定會告知殿下您的?!?p> 二王就又嘆了一聲兒,看起來極為惆悵的模樣。
“您來,就是為了告知我這個?”
“膠州那邊,監(jiān)察司的人已經(jīng)到位了。而順通物流的人已經(jīng)在膠州成功開店?!?p> 這下,顧玉郎驚訝了,“順通物流的人進了膠州?那幫海匪就沒懷疑他們?”
二王看著顧玉郎,緩緩解釋,“前往膠州開設(shè)分點的人,是最早在濟城開通順通物流的人。他們前往膠州,是濟城的人帶著去的?!?p> “濟城的人帶去的?”
對上顧玉郎不確定的目光,二王緩緩點了點頭,“正是之前溜到了濟城生活的海匪?!?p> 顧玉郎意味不明的冷笑了一聲兒,“順通物流的人好手段??!二殿下,這順通物流真的是十公主的主意嗎?”
“你以為呢?”二王神情淡然的反問。
顧玉郎也生氣的將棋子往棋盒里一丟,“我也沒什么好以為的。如今膠州之事,正如你我所預(yù)料的那樣,慢慢開展,我對謝鑫也算有了交代。只是若是一旦要剿匪,殿下,您可別讓謝鑫恨我?!?p> 見谷玉郎如此說,二王忽然又說了一句看似毫不相關(guān)的話,“龐穎說,連城和膠州之所以能夠堅持這么多年,和安國的羅鵠鳳年年巡視海防有很大的關(guān)聯(lián)?!?p>
陌上蒲
都放假了嗎?中秋節(jié)快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