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做在王帳里一張鋪著白虎皮的軟椅里，季叔楊一手扶著額頭，半閉著眼眸，似是睡著了。清淺的陽光從帳篷的縫隙里灑進來，留下一道淡淡的光影。光影的對面，帳篷的角落里，仍被五花大綁的陳永林難堪的在地上扭曲著。

　　陳永林，其實是個聰明人。

　　陳家倒臺后，他和楚漢濤雖然都還在陳家拿來的逍遙丸的控制之下，但卻也已經(jīng)在悄悄找尋另外的出路了。羅凰鳳與楚漢濤之間的合作，就是他在暗中牽線搭橋。這些年，他在楚府，除了監(jiān)視楚漢濤外，也沒少打著楚漢濤的旗號為陳府或者陳瑾做事。沒了陳瑾，陳家就像是沒了主心骨一般，行事雜亂無章的很。陳永林自覺不能被陳家剩下的“蠢貨”們玩死，所以，在安京的李家派人伸來橄欖枝的時候，他毫不猶豫的就接了。開始，他并沒有太過高大上的目標，也只是為了逍遙丸；后面聽說楚漢濤開出的條件是逍遙丸的配方，他就想著，若是他也能在驁都開上一家制作、售賣逍遙丸的鋪子，是再好不過的。

　　卻不想，楚漢濤臨死還是耍了他一把。他只是沒明白，明明他人一直都在他的監(jiān)視之下；明明夏清徽和楚漢濤約定的時候，他也在；明明他親耳聽到，他們約定了一切都要等到楚漢濤從軍演場回去……

　　被襲擊的那一刻，陳永林就意識到大事不妙；等見到季叔楊，他更是明白大勢已去。所以，他干脆的將陳家賣了個干干凈凈。但季叔楊并沒有就此放過他。這些天，他毒癮發(fā)作了好幾次，該說的，能說的，他都毫不猶豫的說了，但顯然并沒有打動季叔楊。他就那么心不在焉的、高高在上的坐著，不說話，也不表態(tài)。

　　他問過很多次，季叔楊卻一直沒有告訴他，他到底想要知道什么。這讓陳永林有些絕望。他真的筋疲力盡了，說無可說了。才短短的幾日，他已經(jīng)毒癮發(fā)作好幾次了。雖然，他和楚漢濤一樣，被陳瑾用逍遙丸控制了。但相對而言，他從未缺少過逍遙丸。因為，最不濟他還可以截取楚府里任何一個人的使用，包括楚漢濤的。所以，他還是蠻喜歡逍遙丸給他帶來的愉快感覺的。以往，他最喜歡看楚漢濤毒癮發(fā)作時狼狽的模樣。特別是最開始的時候，楚漢濤喜歡強忍，他就故意出言引誘他祈求……這滋味，輪到自己身上，實在是有些不好受。

　　實際上，季叔楊對陳永林的話還是聽的十分認真的。從陳永林雜亂無章的敘述中，他知道了原來陳瑾和陳氏一族正是任紫琳口中的蠻子。逍遙丸是陳瑾的獨創(chuàng)，也不知他是從哪里來的靈感，只知道他有一次前往驁國的南端巡視，回來陳府就開始能制作這東西了。陳永林雖然姓陳，卻并不是陳氏族人，也不是陳府的家生子，他是被陳家買進府的。陳瑾制作出來的第一批逍遙丸，就用在許多他這樣所謂的心腹身上。楚漢濤等武將，是第二批。因為楚漢濤少年時期就有勇武的名聲，陳瑾還特意給楚漢濤加大了劑量和次數(shù)。這也是楚漢濤有段時間特別癲狂的原因。

　　不但如此，陳瑾還特意將府里用了逍遙丸的仆役都選出來，送到被他選中的朝臣身邊做眼線。他是比較早就被放在楚漢濤身邊的。因為楚漢濤在三國戰(zhàn)亂里的聲名遠揚，陳瑾對他也重視了幾分。很多事，都安排他打著楚漢濤的幌子代勞。比如，驁皇后宮里安插的眼線。不過，老驁皇、后君和楊貴君身邊的大管事，卻是陳瑾親自選的。所以，老驁皇對陳瑾并非愛的不能自拔，連被他安排的管事都能接受；后君和楊貴君身邊的大管事也不是楊家送進宮的。后來，被后君點出來為老驁皇殉葬的，許多正是陳瑾埋在宮中的人手。而老驁皇之所以選擇了用那樣慘烈的方式，甚至不惜聯(lián)合寧國的影衛(wèi)來除掉陳瑾，也正是因為滿朝上下，她已經(jīng)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他以為，徇私枉法的刑部尚書李夫人，是在一次深夜見過老驁皇后，被陳瑾使人彈劾下了天牢的；他以為，貪贓受賄的兵部侍郎朱大人也是在茶館偶遇了老驁皇后，被人流放的……

　　后來，朝中一些人，甚至都不用陳瑾示意。開始，是他們害怕沒了逍遙丸，要備受折磨；后來，驁都大小的醫(yī)館里開始公然售賣逍遙丸，他們又怕自己會破產(chǎn)，只能拼命討好陳瑾……也怪不得，陳家慘遭一夜屠戮之后，雖然真的恐慌了一陣，但后來，是真的不慌不忙的留在了驁都。

　　陳永林還說，他府中皇后身邊的人，也是他安排的。不過，原來他只是個普通的皇子，陳瑾從未將他放在眼里。安插眼線，只是為了關(guān)鍵時刻，不漏了皇子府的消息。他們誰都沒有想到，他這個并未被陳瑾看在眼里的皇子竟能翻身登基。在他登基后，那探子就被激活使用了，但由于他與皇后的情分并不深厚，那探子能夠發(fā)揮的余地有限。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季叔楊真心的覺得，他能撐到今日還沒被逍遙丸控制，真是祖宗保佑了。如陳家想要控制他一般，他登基后，也吩咐了夜梟盯緊陳家?？上@甚少。他早知道陳家在朝中勢大，卻怎么也沒想到，竟能大到這種地步。

　　“陛下，”夜梟統(tǒng)領(lǐng)從外面走了進來。他的手里，拿回來了楚漢濤所說的名單。他進了帳，禁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就親自進賬，將陳永林提了出去。

　　將寫滿了名字的、薄薄的兩張紙捏在手里，季叔楊還是沒忍住手抖。陳瑾，驁國千古的罪人！他恨到了極致，反而冷靜了下來。察覺到夜梟統(tǒng)領(lǐng)身上的氣息有異，他微微皺了皺眉。

　　“可是發(fā)生了什么意外？”

　　夜梟統(tǒng)領(lǐng)看了看季叔楊，輕聲道，“陛下，楚夫人將此名單交給夜梟后，親手縱火焚燒了大將軍府?！?p>　　“你說什么？”季叔楊猛地站了起來，“這是為何？”

　　夜梟統(tǒng)領(lǐng)的聲音里，透著沉痛，“楚夫人說，因為陳瑾的謀害，她也早早依賴上了逍遙丸。楚將軍的三個孩子從出生，就，就已經(jīng)離不開逍遙丸了。”

　　季叔楊驚呆了，“從出生？”

　　夜梟統(tǒng)領(lǐng)默默的點了點頭。

　　季叔楊猛地將眼前所有的東西掃落在地，“陳瑾，匹夫！”

　　“楚夫人只有一個遺愿，是她拉著孩子們，站在火海中說的?！?p>　　“說?！奔臼鍡钛劬Χ技t了。

　　“楚夫人說，求陛下，讓驁國再無逍遙丸這樣的東西?！?p>　　季叔楊落淚了。這句話，讓他無比清醒的認識到，驁國被逍遙丸拉下了怎樣的深淵。他也曾參與過三國戰(zhàn)亂，也曾跟在太女身邊看她處理政事，從沒有想到在三國中，最為千瘡百孔的，竟然是他驁國。他不但會禁逍遙丸，還要將制造出逍遙丸此物的人碎尸萬段……

　　“寧國那邊有什么動靜兒嗎？”

　　“已經(jīng)有幾波傳令兵從寧國陣地里出去，只是打探不到他們所傳何令；影衛(wèi)也在向外迅速傳達消息，不過，他們換了密語，臣一時還沒破譯出來。”夜梟統(tǒng)領(lǐng)說，“不過在此之前，寧邊軍統(tǒng)帥寧三王爺曾召集了一百多人覲見寧太女。這些人中，倒是有人和楚府的大管事有些像?！?p>　　季叔楊一個激靈，“你是說，寧國邊軍中，也有人在用逍遙丸？”

　　“陛下，若是陳家造的孽……”夜梟統(tǒng)領(lǐng)真怕季叔楊沖動，畢竟，和已有復蘇苗頭的寧國相比，驁國可能更加經(jīng)不起波瀾。

　　季叔楊輕輕搖了搖頭，“你覺得，楚漢濤為何會選了寧九公主為合作伙伴？”

　　夜梟統(tǒng)領(lǐng)一愣，小聲道，“難道，楚將軍不是為了順便消除寧國對我驁國的敵意嗎？”

　　這大概是一方面的原因，但更多的，季叔楊覺得，是楚漢濤窺見了羅鵠鳳和任紫琳合作的真正緣由。任玖，大概早就發(fā)現(xiàn)了三國戰(zhàn)亂里的不妥了吧？她看到了其中的危機，魄力十足的愿意先放下三國之間的恩怨，聯(lián)合一致針對蠻子。為了與羅鵠鳳聯(lián)合，她不惜重開邊市，用巨大的利潤將安國套到了她的船上。季叔楊敢肯定，安國方面，看透了任玖用意的，不是安皇，而是不惜以身相誘的羅鵠鳳。好在，她還記得安國有背叛盟國的前科在，還想也拉他入局，以期互相制衡。為了引他注意，她選擇了重建鳳城。

　　“臣不明白，寧九公主為何要如此做？以九公主的能力，她不會對付不了區(qū)區(qū)蠻子?！?p>　　和季叔楊一樣，在任紫琳認真的和他們說要聯(lián)盟的時候，夜梟統(tǒng)領(lǐng)的心底都存著七分的猶疑。畢竟，寧九公主任紫琳可擺明了是個精明人，看起來絕對不像是一個會做賠本買賣的人。她嘴里說的都是生意經(jīng)，可他和季叔楊都沒有忘了她身為寧太女的親妹妹的身份。對抗蠻子這件事，怎么看都像是寧國掌握了先機。寧九公主完全可以一邊肅清寧國，一邊坐等漁翁之利。

　　“母皇以往曾經(jīng)說寧太上皇是個有大格局之人，她力排眾議，堅決要修連通寧、安兩國的運河，雖然因為大費了人力、物力，是寧國在戰(zhàn)亂中慘敗的緣由之一，但她的舉動卻是罪在當代，功在千秋。朕以為，寧九公主乃是最肖其祖母之人。”

　　夜梟統(tǒng)領(lǐng)皺了皺眉頭，“臣不懂?！?p>　　季叔楊嘆一口氣，慢慢解釋，“我三國從地理位置上看，互為犄角，彼此牽制。倘若安、驁兩國陷入內(nèi)亂，寧國固然可以坐收漁翁之利，但唇亡齒寒，且陳家與安國的某些世族也是有聯(lián)系的；二來，我三國其實同出一脈，若是被區(qū)區(qū)蠻子欺辱了，寧國臉上也無光。不若早結(jié)聯(lián)盟，讓安、驁在這件事情上，都欠下大人情?！?p>　　“這么說，寧九公主確是個心懷抱負之人?！币箺n統(tǒng)領(lǐng)說著，嗤笑了一聲兒，“咱們驁國人憨直，必然會知恩圖報；可臣覺得，安國人狡猾奸詐，寧九公主的付出，可不一定會得到回報?！?p>　　季叔楊也笑了一聲兒，嘆道，“在這點兒上，也不得不佩服安國人。至少，他們能夠拉的下臉面。就比如寧九公主和羅鵠鳳之間，也不知是誰先主動的。不過，朕也猜，應該是羅鵠鳳勾引了她?！?p>　　夜梟統(tǒng)領(lǐng)覺得，季叔楊的口吻好像有哪里不對。

　　果然，季叔楊借著感嘆道，“這么精明的人，為何會喜歡一個五大三粗的女人呢？”

　　夜梟統(tǒng)領(lǐng)覺得，在這樣的時候，自己其實不需要存在了。

　　季叔楊才不管他在想什么，問道，“咱們在羅凰鳳身邊的探子能用嗎？”

　　“能。”

　　“讓她幫忙做些手腳，此次羅翳鳳提出的對戰(zhàn)，讓寧國來攻我驁國的陣地吧?！?p>　　“陛下的意思？”

　　“朕，要加大與寧九公主的合作?！奔臼鍡顖远ǖ溃半抟寣幘殴髦?，安國的羅鵠鳳能給的，朕也能給；羅鵠鳳不能給的，朕也能給?！?p>　　夜梟統(tǒng)領(lǐng)沉默了下，想說，您是不是忘了您都是有皇后的人了？但想了想，又覺得在這方面，寧九公主好像挺不挑的。敵國五大三粗的公主都能收下，何況他們家陛下這樣英武的男子呢？無聲的拱手，他向著季叔楊深施一禮，轉(zhuǎn)身退出了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