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章 理財能手

　　楊釗家住西川新都縣郊外，清白鄉(xiāng)。

　　原本也是同楊氏家族一道住在縣城內(nèi)的。

　　此事說來話長。

　　楊釗姓楊，祖上便是兩漢時期最負盛名的弘農(nóng)楊氏。弘農(nóng)楊氏名噪一時，樹大枝茂，又散出許多后世旁系，他們遷到河中的這支便是河中楊氏。河中楊氏也是名門望族，尤其到了隋朝，一度能與五姓七族爭雄，可一朝天子一朝臣，等到唐朝立國，前隋上柱國、吏部尚書楊汪冥頑不化，寧死不肯降唐，后被太宗文皇帝下令處死，河中楊氏就此敗落。

　　敗落后的河中楊氏后人居無定所，各自散落四海，楊釗所在的這一脈主要在劍南兩川一帶漂泊，最后暫居在新都縣。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河中楊氏的敗落，指的是他們無法再與其他高門望族相比，但和一般士人家庭比起來，他們?nèi)允遣豢筛吲实馁F族。楊釗所在的這支楊氏淪落到新都后，憑著祖上的聲望和蔭庇的散官階，迅速成為了新都最大的豪族，里里外外的宅子、田地加起來有八萬畝之多。

　　可一個家族之所以敗落，最核心的原因便是后繼無人。新都楊氏就是如此，家族內(nèi)既沒有人能做高官，撐起整個家族，便連手里的田產(chǎn)也打理不好，生活得十分拮據(jù)。

　　原主便將這個差事主動攬了過來。

　　原主曾出任過新都縣尉，雖然只有短短五個月，但卻積攢下了充足的人脈，更主要的是他看穿了衙門也是由一個個人組成的，而不是那些冷冰冰的律令。有人，便有人情往來，便有弱點，他可以通過這些人情往來，再把一把把銅錢撒出去，很順利地就辦成了許多律令法條之外的事。

　　對付手底下的客戶和佃農(nóng)，原主也有的是辦法。

　　大唐的盛世，向來和最基層的百姓關(guān)系不大。相反，度過了開國時期地廣人稀的紅利后，再加上朝廷開支日糜，百姓的賦稅承擔(dān)越發(fā)沉重，除租庸調(diào)稅和戶稅地稅這五項基礎(chǔ)稅額不變外，另有丁防、括戶、追死、攤派、青苗等七八種雜稅。

　　但對原主而言，這正是大肆漁利的大好時機，他已經(jīng)打通了縣里的關(guān)系，趁機吞并大量百姓棄逃后的荒地，收容逃戶，甚至還私下里低價兼并丁戶土地……

　　非但如此，他還把手伸向了賦稅。

　　客戶和佃農(nóng)沒有土地，不用繳納租、調(diào)、地稅、青苗等與土地相關(guān)的稅費，但仍逃不過向朝廷繳納庸、戶稅、丁防等按人口產(chǎn)生的稅費。之前楊家和本地其他大戶一樣，只管收取自己的五成土地租金，至于朝廷的稅，由客戶和佃農(nóng)們自己去解決。

　　佃農(nóng)們不堪重負，便會想法設(shè)法隱瞞田地上的產(chǎn)出，而楊家采取的辦法便是派出家奴去挨家清查，查出來就打，打完再吊在樹上示眾……一通操作下來，鬧得佃農(nóng)和楊家關(guān)系緊張，不但讓楊家惡名遠揚，時常有官府借機下來盤剝，而且讓地里的客戶、佃農(nóng)開始重新棄荒逃跑，楊家又只好再派出更多的人手，四方圍堵抓捕，抓住后又繼續(xù)打，打完又吊在樹上示眾……

　　到最后也只有那些家奴上下其手，從中賺取了大量錢財。

　　原主頭腦聰明，精于計算，接手田產(chǎn)的管理權(quán)后，把其中一筆筆錢都算得清清楚楚，隨后再直接拋給所有佃戶一個數(shù)字，不管他們地里產(chǎn)出多少，只管交出這個定額數(shù)字就行，而且這數(shù)字里包括了他們所有的租金和向朝廷要上繳的稅額。而且，這個數(shù)字低于他們往常的租金和納稅數(shù)目。

　　客戶和佃戶們自然樂意，以后只管老老實實種地了，積極性也更高了，還對原主感恩戴德。

　　可其實，他們該繳的錢分文未少。

　　少的只是因上稅而產(chǎn)生的雜費和勞力損耗等。

　　真正收入受損的是楊家的奴仆和縣衙財政，而偏偏縣衙的官吏又因得了原主的好處而收入提升，他們也樂得為原主大開綠燈。

　　在這場詭異的博弈中，原主始終是那個操盤人。他也通過這種方式，把上千人的賦稅大權(quán)握在自己手里，也等于握住了那上千人的命運。

　　但他仍不知足。

　　他接著把手伸向了那些普通丁戶身上。

　　客戶和佃農(nóng)最初都是朝廷的正常丁戶，但他們繳納不起賦稅，才選擇了逃隱，而那些還在向朝廷正常納稅的丁戶也快支撐不住了。他們比佃農(nóng)身上的賦稅還重。只說一項，追死和攤派，地方大量逃戶后留下的空缺稅額，大半都會攤派到他們身上來。

　　而且他們上稅，得背扛肩挑、或用板車運到幾百里外的官倉去，若要讓官府代輸，又得支付昂貴的腳程費，一般都是用布支付，故又稱“腳布”。

　　原主看見了商機，這可比放貸來錢快多了。

　　他說服了那些丁戶，把稅物和稅錢都交給他，然后由他統(tǒng)一代為上輸。

　　這其中可操作的空間大了去了。

　　隨便舉一條。丁戶們上稅的時間在秋后，此時大量糧食涌入，谷賤錢貴，原主便會在這時大量囤積糧食，直接帶著錢財去官倉里上稅，既運輸便利，又只需花少量錢便換來上稅所需的米、絹、布等。待到來年春余，青黃不接，谷價上漲時，再把糧食拋售出去……

　　便是站在后世專業(yè)從事現(xiàn)代財務(wù)工作的楊釗看來，原主的這番操作都可圈可點。

　　什么叫理財？

　　便是懂得錢是一種資源。

　　原主楊國忠不可能接受到這方面的教育，他純憑著他的天賦和嗅覺，卻已隱約懂得了這個道理。

　　但原主這樣做的目的，卻是為了斂聚個人財富。

　　他把自己的家搬出新都縣，甚至把父母和妻兒也接過來一起住，就是為了名正言順地偷偷藏錢。

　　可他賺的錢實在太多了，怎么藏都藏不住，很快便引來族人的嫉妒，各種借口抨擊他濫用私權(quán)，把大家的財富藏進了個人的腰包，揚言要剝奪他打理田產(chǎn)的權(quán)利。

　　原主自然不服，在他接手田產(chǎn)之前，楊家從來都繳不齊賦稅，整日的被官府追討，是他解決了這個問題。他還如數(shù)給家族內(nèi)每個人發(fā)放了份子錢，從未拖欠，逢年過節(jié)都有以往的雙倍、甚至三倍禮品賞賜……這幫人不但不感激他，反倒想把他辛辛苦苦斂來的錢財瓜分了，憑什么？

　　雙方越鬧越僵，矛盾越來越激化。

　　最后甚至在祠堂內(nèi)開了家族大會，族長當(dāng)眾宣布，要將楊釗一家從族譜中除名。

　　楊釗的父親嚇得當(dāng)時就要抹脖子。

　　原主無奈，咬著牙承認了所有罪名，才保住了族譜中的姓名，而后一氣之下便投了軍。

　　而他所斂聚起來的所有財富也被族人開開心心地分了，為了瓜分這筆巨大的財富，楊家內(nèi)部又掀起了幾場不小的爭斗……

　　連原主在縣內(nèi)的宅子也被家族收回去了。

　　所以楊釗一家現(xiàn)在只能住在清白鄉(xiāng)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