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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先的反攻

第四十九章 驚溪鎮(zhèn),為奴的歲月

祖先的反攻 堅硬如水 13650 2021-07-18 07:15:03

  左臂上“奴-秦重”字樣的刺青已經(jīng)結(jié)疤,但端木風的心里仍在流血。

  待氏兄弟不但偷走了端木風的錢,居然還把他賣給了望月客棧的老板吳德錄!

  買賣人口的事本不足為奇,端木風的貼身侍女曉星就是從宋下感育所里買來的孤兒,原本也是庶族富裕人家的女兒,父親是個珠寶商人,不慎敗壞了生意,欠下巨鯨錢莊巨額借貸無力償還,最后只能全家典身償債。當時曉星還是個一歲多的嬰兒,自然是無人愿意購買這么個只會吃飯的小東西,于是就由宋下官府出面以極低的價格買下,寄養(yǎng)在明誠靈道寺所屬的感育所中,待到她長大成人,能賣力干活時再典買出去,償還官資。多虧了曉星沒長一張漂亮的臉蛋,不然官府會優(yōu)先考慮把她買到妓院里去,因為妓女的價格可比尋常侍女的價格高多了。

  僧家官家都能做的買賣自然是要有所依憑的。這個依憑就在《大教典》里,其中《圣諭篇》內(nèi)有一條姜宗先師的訓諭,把欠債不還的老賴定義為無信義者。先師稱此種惡行褻瀆的是三生六系之一——三品中的義品。他人本著一顆慈悲之心接濟你的困苦,而你卻用無恥的失信作為回報!這是對天皇上帝的元性和人類所崇尚的至高品質(zhì)——仁愛的肆意踐踏。無信義者應當受到嚴厲的懲罰。

  根據(jù)先師的訓諭,元教的賢圣們在制定《大元圣律》時就把無力償還或故意拖欠債務的無信義者列入十大惡行之內(nèi)。當然老賴們不會像另外九惡一樣被處以極刑,對他們有一種獨特的懲罰手段——典身償債!

  《大元圣律·典償則》規(guī)定:如若無力償還債務,圣廷法司有權(quán)強行典賣欠債者以補償債權(quán)人的慈愛之心遭到的創(chuàng)傷和神圣的個人合法財產(chǎn)的損失!

  具體分為官買和私買兩種形式,前者有官府出資買下欠債者,發(fā)配到白海長城做奴工;后者則允許私人買回做家奴。兩者均被圣廷承認,無論被賣身者是庶族還是土族,一律入奴籍,除非主人本人自愿放所有權(quán),否則終生為奴。

  最后還特意注明,此律條只適用于庶族和土族!世族無信義者將另行處置。

  買賣人口雖然合理合法,但絕不是隨便就能進行這種交易的。為防止被一些心術(shù)不端者利用,把它當成尋常買賣大發(fā)橫財,早在巨蟹紀一一五一年圣廷平等院就制定出一套嚴格的施行軌則來加以限制。首先規(guī)定只有無力償還欠債的無信義者才可典賣,其它形式的無信義者不屬于十惡,不適用《典償則》。不管是自我典賣或被迫賣身,典賣人需要提前兩個月向自身教籍所屬寺院提交申狀,以便平等所方面對被賣人所犯罪行進行核查,如果事實與申狀相符,此樁交易才會被準許。

  交易還必須得到被賣身者教籍所屬寺院和典買者教籍所屬寺院雙方認可,被賣身者必須在場的情況下連同買賣雙方,五方同時在約憑上加蓋印信或簽下花押,交易才算是合法的。買方還要上繳占交易數(shù)額半數(shù)之多的“消罪款”,據(jù)說是為了消弭買賣人口這一行為本身的罪孽,因為天皇上帝留在《大教典》中的神諭把人奉為世間的首靈,是唯一擁有智情的生靈,與其它無智情萬物有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因此不能用對待無智情之物的手段對待人!《圣律》和《大教典》在這一問題上激烈相撞了,而且矛盾看起來是絕不可調(diào)和的。但這一點也難不住智慧超凡的賢圣們,他們就想出了“花錢贖罪”這一絕妙方法來調(diào)和兩大圣典之間的沖突。結(jié)果效果出乎意料的好,施行一千三百年來,信民們早把它看作了天經(jīng)地義的事。畢竟錢確實有贖罪的功用,不然成千上萬座寺院中的消罪燭賣給誰?

  我怎么就成了老賴?!被告知自己成了他人的終身奴仆時,端木風除了些許驚訝之外并沒有驚慌,他把這當成了一場誤會,不相信驚溪鎮(zhèn)天帝廟在沒有進行認真核查的情況下就輕信那對無恥的兄弟一面之詞,把自己列入奴籍!也不認為一個小小的天帝廟敢單方面簽發(fā)給吳德錄典賣人口的約憑。

  再說,不經(jīng)過明誠靈道寺附簽,約憑也不具備任何效力。

  端木風便抬出典章與吳德錄理論,希望能說服他和自己一道去天帝廟申請撤銷這份違法的約憑。他愿意加倍償付吳德錄花在此事上的全部費用。

  吳德錄似乎被他的長篇大論給唬住了,但不認為天帝廟會在這種大事上出岔子。他說要是去找天帝廟理論,就等于控告他們有徇私舞弊之嫌。這可是犯圣之罪??!比以民告官還要嚴重得多。他勸端木風自認倒霉,并答應只要他能在客棧里做滿十年工,愿意無償結(jié)束他們的主仆關(guān)系。

  十年?十天也無法忍受!

  端木風急于趕往固山,他擔心邾夏人一旦增兵,絕不會再像那五萬先鋒軍一樣繞過固山直撲力量相對薄弱的崇滄藩,攻下京師才是征服楚亞的首選方略。而征兵是鐵定的事,除非邾夏天王已經(jīng)把攻進來的五萬騎兵當成了死人。他必須在固山被圍之前把極有可能藏身在那里的母親和妹妹帶出去。

  他已經(jīng)打定主意,要帶著她們?nèi)ゲ假R。元教和邾夏之間的戰(zhàn)火不至于燒過百萬大山,連綿幾千里的牧篤里山也足以擋住任何戰(zhàn)馬的鐵蹄。他已經(jīng)幻想過能在布賀找到一處有小河或湖泊的牧場安家,做個普通牧人。想象中的無垠草原已經(jīng)讓他迫不及待了。

  端木風拒絕接受“奴”字刺青,聲稱這不合法,象征奴仆身份的刺青只能由平等所刺印,吳德錄竟然要自己動手。他的堅持終于把吳德錄惹毛了,就把約憑拿出來給他看,聲稱不管交易是否符合軌則,約憑千真萬確是驚溪鎮(zhèn)天帝廟簽發(fā)給的,白字黑字,還有鮮紅的印信,在元境任何一國一藩都會被承認。并警告說要是他再胡鬧就動手,主人有權(quán)用鞭子讓奴仆聽話。

  吳德錄出示的那份約憑把端木風驚出了一身冷汗,立刻就斷了去天帝廟的念頭。他恨不得向吳德錄鞠一躬,感謝他的膽小和堅持己見。

  約憑上,被賣人一欄里填寫的是“秦重”二字,這正是端木風隨口給自己起的化名,在當時還只有待氏兩兄弟知道。籍貫為雍洛國煙蘭城碧葉坊,與典賣人待云開是姑表親關(guān)系。其父秦榮在宋下城經(jīng)營一家名為“太陽以東”的酒樓,于不久前被暴民縱火焚毀,秦榮夫婦雙雙死于民變,其子秦重僥幸逃生。秦榮生前拖欠在酒樓做工的內(nèi)侄待云開待云盡兩兄弟三年共計四十一兩四錢銀子的月錢,秦重作為父親唯一在世的家產(chǎn)繼承人,也理應繼承他欠下的債務,為了償還父親所欠債務,自愿以一百兩足銀的價格典賣自己。典買人,明誠靈道寺采邑驚溪鎮(zhèn)信民吳德錄。

  憑信一欄中赫然加蓋著兩顆鮮紅如血的印戳,驚溪鎮(zhèn)天帝廟的那顆字跡十分清晰,但另一枚則模糊不清,濃艷的紅墨洇染成團,中心三生祥云的形狀也是扭曲變形的,只能大概辨清煙蘭藩普寧靈道寺字樣。一看就知道是臨印出來的。這并不難辦到,待氏兄弟就是煙蘭人,他們到楚亞國來除了需要煙蘭藩總管府簽發(fā)的證明其是善民身份的官憑外,還得申請證明自己是信民的法憑,法憑當然只能是普寧靈道寺簽發(fā)。

  即便吳德錄愿意配合,端木風也絕不敢到天帝廟去做自我澄清了,因為他只能承認自己就是“秦重”,把“端木風”暫且埋藏在心里。如果讓天帝廟查出他的真實身份,那將比留在望月客棧給吳德錄當奴仆糟糕得多?。?p>  當個奴仆又有什么關(guān)系?無非就是在望月客棧做活罷了!至于是否玷污世族身份對于端木風來說根本就不是值得考慮的問題。從結(jié)識虺增開始,血統(tǒng)論在他的心里就漸漸變了味道,把以它為依據(jù)建立起來的那一整套種姓門閥制度看作是對三生創(chuàng)世理念最大的背離。安全的活下去才是最現(xiàn)實的,只有活著才有再見到母親和妹妹的可能,才能去實現(xiàn)到布賀牧馬放羊的美好愿望。

  于是端木風就假意答應吳德錄的十年之約。他提出要求,想做個帳房先生,聲稱自己博覽群書,也能寫一手好字。在他的印象里,侯府的賬房先生在仆人中算是有地位的,比掃撒洗涮的小工們要體面得多。最主要的是賬房可以整日待在柜臺,能接觸到每一個來店里吃飯住宿的客人,興許有機會碰到熟人也未可知,如此不就有了脫身的機會嗎?

  他的要求只換來了店里其它人的嘲笑,吳德錄被惹得怒容滿面,狠狠地給了他一腳,只有沉默寡言的女仆阿嫣在經(jīng)過時順手把他從地上扶了起來。

  小堂倌葉錚事后告訴端木風說幸虧老板娘到鄉(xiāng)下看她老子娘去了,不然讓她聽見了這話,一頓鞭子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的。還說老板娘連老板吳德錄都打,吳德錄是入贅到紀家的上門女婿,說白了也是個仆人,賬是他管著的。大家笑端木風也是在暗嘲老板,背地里都說端木風要搶的不止是吳德錄的飯碗,還有他的被窩。幸虧吳德錄還不算太壞,只是憤怒之下踢了他一腳,不然端木風不死也得殘廢。

  還沒過幾天,端木風就見識了老板娘紀芙媛的厲害,那次留下的鞭傷至今還沒有完全愈合。

  紀芙媛是個面容姣好身姿曼妙的年輕女人,看面相最多也不超過二十五六歲,總愛穿大紅大綠的鮮艷衣裙,把自己打扮得像個大繡包,實在有損清秀端莊的長相。她有事沒事手里總是拎著一條軟鞭。這鞭是用細銅線編制的,軟塌塌的掛在她手上像一條死蛇,葉錚說它比活著的真蛇更恐怖,要是使勁抽在身上,一鞭下去就能見到骨頭。

  端木風沒做成賬房先生,就懇請吳德錄讓他在大堂里做個堂倌。他發(fā)現(xiàn)葉錚除了上菜撤盤拾掇座椅之外其它活計一蓋不管不碰,就覺得堂倌是個即干凈又輕省的差事。再者,堂倌在大堂里做活,也能和賬房先生一樣接觸到食客住客,照樣有機會遇上熟人。

  這回吳德錄很痛快地答應了??砂岩慌缘娜~錚樂壞了,事后在端木風向他抱怨辛苦委屈的時候,這個瘦得像山里的猴子一樣的小家伙才跟他解釋說堂倌是比劈柴刷碗碟輕松些,但也是閑不住的,而且還是挨罵最多的,不光老板娘老板罵,客人也罵,遇到動手打人的壞種也是常有的事。

  這些并沒有嚇到端木風,他認為自己是讀過書有學問的,能對付那些無理取鬧者,但凡會無理取鬧者一定是目不識丁的老粗,都是些有腦無智的家伙??伤耆脲e了,他那所謂的滿腹經(jīng)綸在遇見老粗時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那是老板娘紀芙媛從鄉(xiāng)下回來的第二天,即端木風做堂倌的第八天,不知什么緣故,生意突然異?;鸨饋恚头孔M了,吃飯的人從早到晚絡繹不絕,甚至連早中晚餐都無法區(qū)分開了。

  端木風從早上就開始忙活,直到晚上,連吃飯都沒能坐下來喘口氣。吳德錄塞給他和葉錚每人一個肉餡面餅就把早午兩餐給打發(fā)了。他一邊啃著餅一邊還得不住腳地在大堂和雅間來回巡視,隨時準備著把后廚傳到前面來的菜按照點單準確無誤地上到客人桌上。要是哪桌酒見了底,他還得往后院跑,到酒窖里拿酒,因為吳德錄說柜臺上擺放的只供展示用,他卻把這當成是故意不讓他有空閑,這話葉錚也說過。他還要時刻留心每一桌客人,防止有人趁亂逃單,這是他和葉錚最厭惡同時又是最重要的任務。一旦有人逃單,這筆帳就得算到他們兩個人頭上。于是他就跟葉錚輪流守在門口,每出去一個客人就向柜臺里的吳德錄報告一回,雖然繁瑣,卻十分有效,一天下來總能發(fā)現(xiàn)幾個打算逃單的無賴。

  晚餐時,來吃飯的人更多,大堂和雅間的座位全部坐滿也不夠。一些人就在客棧門口守著,一旦空出個位子,就會招來幾撥人哄搶。晚餐該當端木風守門,他就給那些等在外面的人排上號位,這方法雖不新鮮但十分有效,手里拿著寫有序號的紙條,那些等在外面的人就不那么焦急了,紛紛找了可坐的地方閑聊打發(fā)時間,不用再為爭搶操心,等著端木風叫號就可以了。

  端木風也落得清閑,不會再有人因為搶不到位置而遷怒于他了。

  他靠在門框上有一句沒有句地聽著門外臺階上三個游俠模樣人的閑聊,把目光灑在亂哄哄的大堂內(nèi)。他瞧得很仔細,一張臉都不放過,心里渴望著能從這些臉中找到一張即熟悉又友好的。結(jié)果發(fā)現(xiàn)的卻只是一個熟悉的名字——肇甬庭!來自于門口那三個游俠的辯論之口。

  當時,一老一少正為秋海棠語石到底是不是肇甬庭盜走的爭得不可開交,還吸引了不少聽眾圍住他們問長問短。也把端木風的大部分注意力從大堂里吸引出來。

  老游俠堅稱鬼獵人絕不可能對語石感興趣。

  年輕游俠信誓旦旦地保證晴宗塔坍塌之前他親眼看見肇甬庭從塔中沖出來。

  老游俠還是不信,質(zhì)問年輕游俠怎么會認識肇甬庭,說他是當今鬼會最頂尖的高手,已經(jīng)很少出山執(zhí)行刺殺任務了。

  端木風急切地想要知道更多關(guān)于宋下城的消息,于是也插嘴問了那年輕游俠一句。

  年輕游俠急于證明自己確實認識肇甬庭,就把自己在宋下城的一些經(jīng)歷像說書一般講給大家聽。

  原來,由“端木軍”改稱作“孔雀軍”的難民們攻破了明誠靈道寺,城中三千兩百多各種位階的僧侶被殺得一個不剩。

  年輕游俠聲稱明誠靈道寺也被夷為平地,青覺是當場被燒死的,孔雀軍給他安了個“無視信民生命,導致人吃人的野蠻罪行復現(xiàn)于當今昌明時代”的罪名,是不折不扣的叛神者。

  端木風聽得驚駭不已,再次想起了上靈子法王的名言:把屠刀交給普羅大眾就是交給正義!無疑,這次把屠刀交給普羅大眾的人還是歐陽忠,數(shù)月前這家伙剛剛用同樣的手段除掉了父親,這次又故技重演,清除的是很有可能更加強大的青覺。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小看了歐陽忠。原本以為歐陽忠會被青覺當成替罪羊來平息宋下人的憤怒,沒想到結(jié)果卻恰恰相反。那么琴靖又如何呢?既然年輕游俠信誓旦旦地說秋海棠語石被肇甬庭盜走的,琴靖也是兇多吉少了。他一直都認為琴靖不是青覺的對手,青覺都敗了歐陽忠,歐陽忠還會留下琴靖嗎?

  端木風不敢指名道姓地詢問琴靖的情況,轉(zhuǎn)而去問晴宗塔是被什么人放火焚燒的,他大膽的猜測,干這事的只能是琴靖,因為晴宗塔殺了穆瑾,琴靖很有可能為了給穆瑾報仇而毀掉它。

  果不其然,年輕游俠聲稱肇甬庭的同伙就是宋下凈廳的靈姑琴靖靜女,不過她很有可能在最后關(guān)頭被肇甬庭出賣了,和晴宗塔一起葬身火海。年輕游俠表示當時在場的好幾千人都看見琴靖靜女就絕望地站在第七層的望臺上,直到晴宗塔被爆燃的火油炸塌。

  此事讓端木風大為震動,當時,在年輕游俠的眾多聽眾中,只有他明白琴靖是在干什么,她極有可能與肇甬庭合作,但她的死絕對不是肇甬庭出賣造成的,她那是以身殉情??!

  對于這個女人,端木風一直都懷有戒備之心。一但想起或者提及她時,腦子里想到的首先是明誠靈道寺三生殿小神堂中初次見到她時的情形。那是一個密謀者的嘴臉,實在叫人憎惡。盡管后來她救了自己一命,他卻從未對她產(chǎn)生過絲毫感激之情。甚至在最近一段時間里,他時常會懷疑端木家的凄慘遭遇都是這個披著法衣的女明者一手策劃的陰謀造成的。她故意把虺增的尸首綁在浸沐臺示眾,其目的就是賭端木風會去給朋友收尸。作為凈廳靈姑,虺增為什么獲罪她一清二楚,也一定知道虺增和他的關(guān)系。

  結(jié)果她賭贏了,端木風真的去了浸沐臺,于是就被她以盜尸罪關(guān)進法獄,才有了后面一系列的慘禍發(fā)生……有朝一日,如果能夠證實這就是真相,我一定親手殺了這個狠毒的女人!每次想及此事時他都會在心中暗暗發(fā)誓。一個讓他家破人亡,成為閹人的女人絕對是不可饒恕的!

  可一聽說琴靖把自己燒死在晴宗塔上,對她的懷疑立刻就成了毫無根由的惡意揣測。這是個什么樣的女人?一個拿自己的手臂給愛人陪葬的人!一個用生命來為愛人報仇的人!這樣的人無疑有一顆狠毒的心腸,可這份狠毒只是針對她自己的,這顆心里最豐富的東西是情,盡管她把這份情給了另外一個女人,是不折不扣的瀆神行為,可誰又能指責一個能用生命去愛另一個人的人?

  如今想來,琴靖所作的一切應該全都是為了穆瑾,包括她們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弄到手的秋海棠語石,都只是她對穆瑾的愛的體現(xiàn)!

  端木風還想再問一問有關(guān)肇甬庭的情況,這個投降青覺的鬼獵人怎么也會對語石感興趣?如果秋海棠語石真的在他手上,褚恩農(nóng)一定會冒險搶奪,那么這家伙就危險了。不得不承認,要說還有誰是端木風心中掛念的,除了母親和妹妹之外,就只有褚恩農(nóng)了!

  端木風想問的話還沒問出口,年輕游俠突然沖他發(fā)起火來。原來大堂里已經(jīng)空出了整整兩張桌子,他聽得出神,心神早飛回宋下城去了,因而沒能及時發(fā)現(xiàn),把叫號的差事給忘了,誤了人吃飯。其他人也都入了迷,聽到年輕游俠改口罵小堂倌時似乎才想起自己來客棧不是為了聽故事的,也都紛紛附和幫腔,七嘴八舌嚷什么的都有,有的罵他狗奴才,怎么敢與他們湊在一起閑聊。

  但這些都算不得什么,怒氣沖沖撲過來的老板娘紀芙媛才可怕呢!

  只顧著打聽宋下城,靠著門右側(cè)一桌客人胡吃海喝之后一文錢都沒留下就溜得沒了蹤影。老板娘發(fā)現(xiàn)時,端木風正在被等在門外的客人罵,根本不知道那七個年輕男女是什么時候走的,實際上這幫人剛一來就引起過他的注意。事后葉錚說他們是從正門大搖大擺走出去的,見端木風沒有去通知柜臺就以為他們是付過錢的!

  那桌菜價值七錢銀子,紀芙媛就把端木風捆在后院的那棵刺槐上狠狠地抽了七鞭,鞭鞭都見血,最狠的一鞭抽在右胳膊上,鋒銳的鞭鞘直接把皮肉撕開一個大口子,露著白花花的骨頭,這處傷至今還用藥布包扎著,干活時稍稍一用力,血痂還會開裂出血。

  七鞭換來了五天休息,五天后端木風就被安排去后廚當了最低級的雜役。除了要照管灶火、搬柴理物、灑掃庭除之外還得幫著兩個廚房小學徒小沙和林著切菜備料,這倆小子都比他年長,又仗著是店里的老人,一遇到臟活累活繁難活就一律讓他去做,他稍有不從就會招來一頓好打。

  小沙身材魁梧體格壯碩,整個右半邊臉被燙傷留下的疤痕覆蓋,模樣十分恐怖。端木風一直都不敢直視這張臉,只要白天多看幾眼,夜里的血夢就會變樣,血會是滾燙的,一百二十個“端木風”最后都被熱血燙得皮膚脫落,成了血淋淋的無皮人。林著則長著一張大臉盤,口鼻卻小的出奇,就像盆底上的幾顆麥粒,他雖然個頭不如小沙高大,卻是個力大如牛的小胖子,曾輕而易舉地就把端木風舉過頭頂。

  大約二十多天前,那是個陰雨天,大雨不住點的從早晨一直下到午餐結(jié)束。春末夏初的雨已經(jīng)十分暴虐了,客棧后院很快就積了水,還往廚房里灌,于是端木風又多了份差事,整個上午他都得抵御水對廚房的進攻,幾乎每隔一刻鐘都得跑到門口收拾一回。這個上午可把他給折騰壞了。午后,雨小了些,眼看著院子里的積水也淺了,就以為能回房間趟一會兒、哪怕一刻鐘也好??蓻]曾想又被林著指派待在廚房里照看大灶,說大鍋里煮著十五只剛足月的小羊羔,是給鎮(zhèn)里的商令吳解老爺?shù)膲垩鐪蕚涞?,晚上要在大堂里擺十五桌席面,申正時刻準時開宴。最近散客又多,吳德錄怕忙不過來就讓大廚李佛倫提前準備。本來李師傅是讓林著留在廚房照看的,林著又逮住了端木風。

  端木風不敢違拗,只得答應,結(jié)果沒留神躺在灶膛后的柴堆里睡著了。等李佛倫晌覺醒來時,十五只小羊羔全煮爛了,成了一鍋碎肉湯。

  其實林著離開廚房前是囑咐過端木風的,說光是湯煮開了還不行,要等到肉熟爛之后才停火。端木風哪里知道什么才算熟爛?他只記得自己煮雞和腌豬蹄的經(jīng)歷,把鍋里的湯水燒干,豬蹄也沒爛開,于是就可勁往灶里添柴,把火燒地咚咚響。他睡著之前,灶里填得滿當當?shù)?,李佛倫進來時還剩一辦沒燒完呢!

  李佛倫踢醒端木風后就沒有再跟他計較,倒是把林著從午睡中揪出來,狠狠扇了兩耳光之后就去找老板吳德錄告狀去了。林著弄明白為什么挨打之后就餓虎一般撲過來,抓住端木風的脖子和腰帶,大罵一聲就把他給舉過頭頂,隨后一松手,他就像一只裝滿大米的麻袋一樣重重的砸在堅硬的磚鋪地上。

  端木風摔得背過氣去,事后聽葉錚說他昏迷了一夜,吳德錄怕他死掉,讓葉錚守了他一整晚。他摔傷了右腿,躲過了老板娘的銅鞭,而且還躺在床上休息了半個月。葉錚那小子硬說這是因禍得福了,他來了三年多,一天也沒歇過。

  這半個月里,老板娘紀芙媛總共用鞭子抽了林著四頓,當然不是為了給端木風報仇出氣,她是惱恨林著把他摔傷而不能干活。葉錚說那天商令老爺因為桌子上沒有羊羔而大發(fā)雷霆,狠狠地把吳德錄夫婦罵了一頓。沒有羊肉的壽宴是對賓客的不敬,就算是窮苦人家也會弄些廉價的羊雜來代替。這是自古有之的傳統(tǒng)風俗,“羊”和“迎”“嬴”發(fā)音相近,只要是大宴必須得有羊肉這道菜,用剛足月的小羊羔是最高規(guī)格了。

  吳德錄是商戶,哪里敢得罪商令吳解?為平息商令老爺?shù)膽嵟鞘遄老嬉环皱X都沒敢收。葉錚說最少也得值三十兩銀子。難怪老板娘一提及此事就必須把林著打一頓才能消氣。

  端木風剛剛能跛著腿走路時就被安排去洗碗洗碟,捎帶著擇菜洗菜。吳德錄倒是個有心腸的人,見他走路還很艱難,就想讓他再多修養(yǎng)些日子。紀芙媛把吳德錄臭罵一頓,說洗碗洗菜用不著腿腳,坐著就能干。事后葉錚告訴他說吳德錄可沒那么好的心腸,也是個陰險的笑面虎,只是膽子小了點,又能精打細算。姓吳的是擔心他的腿徹底殘廢,一個殘廢的奴仆干不了什么重活,又不能轉(zhuǎn)賣,養(yǎng)著要虧本啊。

  洗碗擇菜原本是女仆阿嫣一個人的活,這是個十分漂亮的姑娘,看上去最多也就十五六歲。她有一頭漂亮的淺栗色長發(fā),總是在腦后綰一個大髻子,有時候也會用一方灰帕子裹住,整個人要顯得更利落一些。她身上的衣服都是老板娘紀芙媛淘汰了的,好在每一件都挺合身。兩個人同是苗條曼妙的瘦小女子,可是這些衣服穿在紀芙媛身上時是一個樣,到阿嫣身上卻成了另一個樣。端木風發(fā)現(xiàn)無論多么鮮艷俗氣的裙裳一穿到阿嫣身上,那份俗氣立刻就會被馴服,轉(zhuǎn)而變成了華貴雍容,而粗衣布履又能被她穿出端莊素雅之氣!這種差異是顯而易見的,連葉錚那混沌小子都能看出來。有一次他偷喝了客人剩下的玉粟酒,睡前與端木風胡吹時評判過,說老板娘雖然也好看,但和阿嫣比起來就成了侍女丫頭,同樣的衣服,她穿出來像風騷的妓女,阿嫣卻像世族豪門的千金。

  好在老板娘認為是阿嫣配不上她的衣服,曾當著眾仆人的面洋洋得意地說過,就是把邾夏王后的朱雀霞帔給阿嫣穿上她也是個灰頭土臉的小丫頭,白瞎了她那些好衣服,真不如剪了當抹布使!端木風暗暗替阿嫣感到慶幸,要是老板娘能像葉錚那樣明白阿嫣穿她的衣服比她自己好看十倍百倍,她一定會毀掉阿嫣那張好看的臉。

  阿嫣人很文靜,幾乎沒聽見過她大聲說話,話也很少,從來不主動開口,聽老板老板娘吩咐時多半也是點點頭或以鞠躬作答。她對客棧里的每個人,包括伙計堂倌全都是畢恭畢敬的,不管迎面遇上的是誰,先主動讓路的一定是她!就是有一點讓端木風感到疑惑不解,不知為什么,很少能在阿嫣臉上看到笑容,眉宇之間總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陰冷之氣,淺淡時可以為她的美增添些許深度,但濃烈的時候會轉(zhuǎn)化成哀怨或者憎恨,有時還能使整張臉扭曲變形。

  對她的關(guān)注稍稍多一些之后,端木風就發(fā)現(xiàn)她的謙卑是刻意做出的姿態(tài),似乎是在隱藏她那與女仆身份不太相符的端莊氣質(zhì)。比如她會故意留兩綹頭發(fā)散亂在額前,也會假裝不小心跌倒在滿是泥污的菜堆里把剛剛換上的干凈衣服弄臟。對他人的禮貌有加只是為了能夠拒人于千里!她時時刻刻都在努力避免任何人過分靠近自己,聽說擇菜洗盤的活計就是她主動爭取到的,只為一個人安安靜靜躲在角角落里。

  果不其然,得知端木風要來給自己當助手,阿嫣的反應十分激烈,這能從她那雙充滿敵意的眼睛里覺查出來,但僅此而已,她并沒有把反對情緒表現(xiàn)出來。

  頭三天里,她一句話都沒跟端木風說過。

  如此反而引逗出更大的好奇心,端木風就主動跟她搭話,她也會回答,但話語十分簡潔,而且冷得像刀子似的。

  幾天下來也不見轉(zhuǎn)圜跡象,端木風徹底失去了耐心。便告訴她說等腿好了就去干別的,不再打攪她的清凈,并為自己的莽撞行為道了歉。未曾想他直截了當?shù)卣f出她的愿望時她反而有些過意不去了,主動解釋說:“我不是針對你,只是想一個人待著!”

  端木風喜出望外,趕緊接道:“我剛來時也這樣想過,可哪那么容易避開人呢!你確實跟這里的其他人不一樣,不像個女仆?!?p>  阿嫣突然神色慌張地朝院門瞥去,院子里很暗,只有他們兩人頭頂上掛著一盞風燈照出一小片昏黃。院門外的大堂里葉錚在抹桌掃地,也可以看見吳德錄埋頭坐在柜臺里,大概是在核算當天的賬目;旁邊的廚房雖然也有光亮,但里面沒有人,李佛倫師徒三人早已下了工,說不定此時已經(jīng)醉倒在自己的房間里。確認沒有其他人進來之后阿嫣才回道:“你也不像個家奴!你為什么那么關(guān)心宋下城?”他氣喘吁吁,好像適才那一瞥是件十分累人的事。

  端木風又驚又奇,驚得是這姑娘如何知道自己關(guān)心宋下?他自認來到這之后就沒再任何人跟前提過宋下,莫非是自己不經(jīng)意間露出了什么馬腳正好被她撞見?!驚恐之余又覺得阿嫣臉上突然驚現(xiàn)的緊張一定暗藏著什么玄機!

  他故意提高嗓門駁道:“我當然不是家奴,是因為交友不慎,被兩個可惡的雍洛人騙賣了!”

  阿嫣凝眉沉默了好一陣才回道:“你是什么人我不想知道,只希望以后你也別多問我一句,這樣對雙方都好!”

  尾末那幾個字簡直就像在警告或威脅,只是已經(jīng)在發(fā)抖了,看得出被嚇到的反而是她自己。她說完之后抱起一摞洗好的碟子往廚房里送,就沒有再出來,而是躲在角落里擇洗一大堆萵筍。

  她還從來沒有一次說過這么多話,盡管充滿敵意,端木風卻從中聽出了希望,如果能夠多一些耐心,或許能了解一點這個絕非凡俗的女仆,說不定她像自己一樣也是個隱姓埋名的世族也未可知。若果真如此,興許是個可靠的同盟者,起碼在逃出老板娘紀芙媛魔掌一事上是可靠的!

  這念頭讓端木風心花怒放,甚至連手中的活計都因此而輕快起來,不到半個時辰,所有的臟碗污碟通通涮洗干凈,把它們往碗櫥里一碼,然后再幫著阿嫣把那堆萵筍收拾妥當,今天所有的活就算停當了。

  他抱起一摞碟子往廚房里拐,實在太重,結(jié)果沒留神一腳踩在了木盆沿上,盆翻了,他也倒了,手里抱著的碟子摔得滿院子都是,四散飛濺的巨大嘩啦聲比猛然而至的驚天霹靂還要駭人,把整個客棧的人都驚到了院子里來!

  老板娘只穿著睡衣就跑了出來,白花花的小肚子露在外面都不知曉。衣服可以忘了穿,但那柄銅鞭卻像長在她手上似的也跟了出來。

  她一開口竟然先罵起吳德錄來,“活不了啦!你個沒用的廢物買來的這個廢物更沒用,火火不會燒,碗碗不會洗,老娘今天就先打死他然后再跟你算總賬!”

  她吩咐小沙林著把呆若木雞的端木風又捆在了那棵刺槐樹上。剛揚起鞭子要抽,被大堂里一陣猛烈的敲門聲給定住了,聽上去門外的人似乎要把門直接敲碎,根本不愿意或者等不及有人來為他們開門。

  紀芙媛的火氣猛然爆炸,怒氣沖沖地朝大堂顛去,嘴里不住聲地罵道:“真是活不了啦,我倒要看看什么狗東西,三更半夜的,這是要拆老娘的房子啊!”

  紀芙媛一離開,院子立刻又空了,除了阿嫣之外,其他人也都跟著往大堂里去了,吳德錄還吩咐小沙林著葉錚三個每人拎一根棍子。

  刺槐樹長在院子的東北角落里,端木風被綁在上面,無法透過院門看到大堂里的情況,焦急得像只待宰的小羊羔。他迫切地想要弄清楚來的是什么人,這愿望幾乎等同于驚駭,若得不到滿足就會是一種折磨??腿??不太可能,三座城門和兩個水門早在酉時正刻天沒黑就關(guān)了,這會兒戌時正刻的鐘聲都已經(jīng)響過多時了,提前進到鎮(zhèn)子里的外來人早就去天帝廟申領(lǐng)過準留貼找好了住處。而且從敲門的力道看,來者一定不是什么良善之輩,不是酒鬼上門滋事就是歹人入室搶劫?當然也有可能是官差,可驚溪鎮(zhèn)是明誠靈道寺的采邑,不設官府衙門,由天帝廟直接治理庶務,要說有類似官差職銜的就只有各位階的護法使者了。

  端木風心中有所期盼又十分畏懼,期盼來的真是強盜,畏懼護法上門。他認為強盜比護法使者好對付,因為守規(guī)矩者比不受管束者死板不知變通,他們總是因循著道理行事,不受管束者則全憑自己的好惡。若是強盜來,興許是個脫身的機會,他自信自己在這也能玩出借刀殺人的好戲。

  當然也有可能是鬼獵人,他認為自己在宋下城的所作所為一定逃不出鬼耗子們的眼睛,上追魂譜是遲早的事。鬼獵人殺人難道會先敲門嗎?褚恩農(nóng)好像不會這么做吧!

  “阿嫣。”這是他第一次叫喚她的名字,“你能去瞧瞧來的是什么人嗎?”

  阿嫣好像沒聽見似的,正聚精會神地瞪著院門,大堂里響起開門聲后她才把目光收回來。

  她也很緊張!端木風盯著阿嫣想。此刻更加堅信她一定也在躲避或隱藏什么!“來的什么人,你能去前面瞧瞧什么事嗎?”他再次問道。

  阿嫣冷冷道:“你還是想想怎么躲掉這頓鞭子吧,被你打碎的是煙蘭城的彩煙瓷,一兩銀子只能買六個,是吳商令來這擺壽宴那天老板娘剛從對面比玉瓷器行買來的,只給每桌消費二兩以上的貴客使用。你一次就摔碎了一大半,得有七八十,她肯定不會輕饒了你!”

  端木風聽得冷汗都下來了!上次的傷可還沒好利索,要是再打,自己的這條命就算交待了。情急之下,他竟然向阿嫣討起了主意?!澳窃趺崔k?因為上次給吳商令免單之事老板娘總共抽了林著四十鞭,說是一兩銀子一鞭,還說便宜他了。況且后來吳商令給了老板一塊‘誠信商戶’的牌子,興許老板還賺了呢!可林著還是時常為這事挨打,這次她還不把我打死??!”

  阿嫣默想了一會兒,然后一聲不吭的回里院去了,端木風心中立刻就涌現(xiàn)出一股被遺棄的悲戚感。他很少求人,被拒絕或被拋棄帶來的無助感簡直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大堂里的說話聲起起伏伏,實在聽不出具體內(nèi)容,只知道老板娘的怒火應該是熄滅了,不然她的大嗓門隔著一條街也能聽清。他試著喊了一聲葉錚,卻又不敢高聲。教訓奴仆是主人的權(quán)力,因此他的呼喚引來的任何人都不能將他從刺槐上解救下來,反而會引燃紀芙媛更大的怒火,畢竟打人在當下仍然被視為一件不體面的事。據(jù)說天皇上帝最不待見的就是戰(zhàn)神昆岡和刑神悲墨,就是因為這兩位天子會使用武器殺戮生命!紀芙媛一定不愿意讓外人知道她三更半夜還在忙著打人。

  此時,大堂里傳來了劇烈的關(guān)門聲,緊跟著紀芙媛的謾罵也再次響起,內(nèi)容有所改變,聲音正往后院來,馬上就能再次看到她那張猙獰的嘴臉了。

  就在這時,阿嫣突然又出現(xiàn)了,她把一顆紅如碳火的小東西迅速丟進端木風的衣領(lǐng)里,壓著嗓子急切地說:“把這個賠給老板娘,你就說是在大堂里撿的。”

  阿嫣話音剛落,紀芙媛領(lǐng)著眾人進了院子,銅鞭還在手里拎著,怒氣仍黑在臉上,樣子比適才更駭人了??善婀值氖撬谷粵]看一眼端木風就罵罵咧咧地回里院去了。她嘴里咒罵的居然是邾夏人!

  葉錚把端木風攙回房間,一關(guān)上門立刻就嚷起來:“好家伙,你小子真夠走運的!”

  端木風趕緊問道:“來的是什么人?”

  “我正要說呢?!比~錚滿臉興奮地回道,“來的是武扈所的護法使者,一共五個,領(lǐng)頭的是個宗士,都拎著鐵法杖!”

  “他們來干什么?”端木風頓時緊張起來。

  葉錚歡喜道:“你沒發(fā)現(xiàn)嗎?他們把小沙那混蛋帶走啦!”

  果然是來抓人的,端木風驚得汗都出來了,這次是小沙,下次會不會就輪到自己呢!他一直認為自己伙同褚恩農(nóng)琴靖血媽所作之事定會被人知曉,濫殺無辜禍亂地方的罪名終有一日會扣在自己頭上,夜夜折磨他的血夢也會成真!

  “小沙怎么啦?”他怯生生地問,生怕葉錚說小沙也是隱逃的獲罪世族。

  葉錚立刻變了臉,憤憤不平道:“本來這個機會是你的,老板娘是讓你去,她一直嫌你笨……結(jié)果小沙說你是個瘸子,去了也沒用。你都沒看見,剛才把老板娘氣成啥樣了。誰也沒想到小沙竟然有這膽量,敢拆穿老板娘的謊話?!?p>  葉錚說了這一大堆也沒說清楚護法使者為啥來,可把端木風急壞了,就沖他火道:“廢話真多,你就說說那些護法使者為什么要抓小沙!聽你說話能把人急死!”

  葉錚把嘴一撇,“你倒來氣了,我不是為你打包不平嗎,真是不知好歹的家伙!”

  見葉錚生了氣,端木風只好向他道歉。

  葉錚立刻就恢復了原有的興致,解釋道:“那個領(lǐng)頭的宗士先生說邾夏人的騎兵已經(jīng)打到緹榕,現(xiàn)在整個楚亞都亂套了,山外的人為了躲避戰(zhàn)亂就瘋了似地往咱這涌,為了阻止他們,天帝廟決定封鎖大溪口,北山也得有巡邏隊巡視,需要的人手多,因此每家每戶都要出一個人當兵,重要的是如果是奴仆去,可以撤銷奴籍呢!小沙應該就是為了這才有膽量拆穿老板娘的謊言的。我覺得老板娘是想把你打發(fā)走,結(jié)果小沙卻自感奮勇,等于毀了老板娘的打算。其實我覺得寧愿在這里為奴也不能去大溪口,去了要打仗啊,是要死人的!”

  端木風差點沒背過氣去,這是多好的脫身機會啊!被小沙那混蛋搶走了!他竟然罵了起來,“這混蛋,現(xiàn)在就走了嗎?老板娘就這么答應啦?她沒有跟那個宗士爭辯嗎?”

  葉錚滿臉詫異道:“你這是怎么啦?難道你真想去打仗?!昨天晚飯時我聽一伙客人說眼下大溪口外聚集著最少三四萬人,那是三四萬人啊,得多少人才能擋住他們?去大溪口不是找死是什么?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走,可也不能去送死?。 ?p>  端木風不耐煩道:“你懂什么,當奴才還不如死了!”

  葉錚氣呼呼地回道:“那你就去啊?只要人家看得上你,你干啥啥不行,連一包大米都扛不動的小白臉,當奴才都不合格!現(xiàn)在又是個瘸子,人家要你干什么?站在田里連鳥都嚇唬不住還想去學人家打仗!”

  說完他氣呼呼地躺回自己的床上,把臉沖著墻,不再說話。

  葉錚的話猶如驚雷一般劈進端木風的腦子,在那里閃出耀眼的光輝!那一閃即過的電光似乎把他靈魂的每個角落都照亮了,以往隱藏起來沒被發(fā)現(xiàn)的好或壞全都纖毫畢現(xiàn)地展露無遺,驚得他寒顫不止。原來自己竟是如此不堪!

  葉錚說得太對了,自己的確連個奴仆都不合格!正如老板娘罵的那樣,就是個不中用的廢物!想想看吧,不聽父親的訓誡,他成了盜尸的罪犯,最后落得個殘缺之體,連自殺殉節(jié)的勇氣都沒有;離開褚恩農(nóng)的庇護,沒走上兩百里就又被倆雍洛小子當成牲口賣到了這客棧里;沒有葉錚的提醒,他連一桌食客都守不??;沒有阿嫣幫忙,他連一摞盤子都抱不穩(wěn)……

  “阿嫣……”端木風小聲念叨了一句,猛然想起她塞進自己衣服里的那個紅色的小東西。摸出來來一瞧,原來是一枚紅晶戒指。紅石晶是僅次于藍石晶的至堅之物,用它制作器物的難度之高令人難以置信,價格自然也昂貴到讓人望而卻步!阿嫣為何會有如此貴重之物?難道正如她教自己說的那樣,是撿來的?他覺得根本沒有這個可能,能佩戴得起這樣貴重首飾的人根本不可能來望月客棧這種小地方。

  “阿嫣!”他又念叨了一句,更加堅信她的身世絕對不同凡響!

  “你說什么?”葉錚重新坐起身問。

  幸好紅晶戒指已被端木風攥在手心里的,葉錚沒有看見,否則又得好一番糾纏,畢竟沒人不認識紅晶,它是比金銀還貴重百千倍的寶貝,凡人是最擅長記認這種東西的!

  他趕緊回道:“我是說阿嫣不喜歡有人跟她一起干活……我想我還是去大堂和你待在一起……”

  端木風早有這樣的打算,整日困在后廚,簡直就是個睜眼瞎,對外面發(fā)生的事一無所知,又怎能找到脫身的機會?今天小沙嗆行一事讓這打算更加堅定了。他必須回到大堂去做堂倌,只有在那里才能從客人口中獲悉可能有用的消息,才有機會發(fā)現(xiàn)熟悉的面孔。

  葉錚跳起來道:“不行,老板娘已經(jīng)答應讓阿嫣去大堂,當門迎,你要是再去就是跟她爭搶!”

  端木風詫異道:“是她自己要去的?”莫非是我的判斷出了錯?就連她喜歡清凈這點也是刻意做出來的?

  胡錚道:“沒錯,我希望你不要學小沙那混蛋嗆行,再說了,憑你這模樣估計也爭不過她?!?p>  “這點我同意!”端木風笑了,緊盯著葉錚的臉笑。

  葉錚被看得臉都變了色,“咦……老板娘要打人的時候就是你這樣笑的,你小子想干什么?”他緊張起地問。

  “我肯定沒阿嫣好看,搶不過她,可是你……”

  “不可能!”葉錚嚷了起來,“你也搶不過我……你沒我能干……你連個火都看不好,連個人也看不住……你要是再讓客人跑了單你就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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