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師,您一定能駕馭它們對不對?我終于明白您為什么會把飛猴子他們變成鵟獅了,鵟獅,的確像神獸的名字啊!您打算讓它們去對付那些可惡的邾夏蠻子!自己人打自己人!論打仗,元教徒必須承認自己即不是邾夏南蠻的對手也不如布賀北蠻驍勇。不過這下可好啦!我們有三生有天皇上帝,元教終于可以統(tǒng)一錦繡啦!這一天我們等了一千多年?。 斌梅竭h仍在濤濤不絕地嚷著,真不知道他那早已空空如也的肚腹里還裝有多少這樣的荒唐話。
佛羽已經(jīng)被他纏了好幾天,這個年輕人想知道的太多了,比如天界是什么樣子,錦繡和那里比起來差在哪、姜宗先師在那里做什么、天界里的神是否耕種勞作、否則的話他們吃什么、是否也有孔雀樹和狗尾草,神的房子是用什么筑成的、他們會不會也像凡人一樣吵架呢,畢竟凡人是按照他們的樣子造出來的……諸如此類!
見識了“空移”的神奇之后,竺方遠就一直把佛羽稱作“神師”,飛扈子們所變的鵟獅在他口中也成了神獸。無論怎么解釋他都不信,一口咬定佛羽就是天皇上帝派來幫助他的子民抵抗邾夏人入侵的天使,并且引經(jīng)據(jù)典加以佐證。
他竟然能完整地背誦《神記》中的《顯圣篇》,例舉出幾十條天使顯圣的記載,還在《圣記》里找到了歌風圣女飛升之前靈姑氏家中出現(xiàn)的種種異象,認為作為普通女子的靈姑曦畫就是歌風圣女在人間的偽相。由此推斷白發(fā)蒼蒼的佛羽也是天界某位神明的化生相。好在他并不打算逼問出佛羽的本尊真相,聲稱那是對神的不敬!一時間佛羽竟無力辯駁,只得任由他隨心臆想。
“空移”對身體的損耗百倍于“獅想”中的其它功法,若是換成普通明者,一次“空移”就能要了性命!佛羽雖有“靈質”護體,同樣經(jīng)受不住這樣的消損。他已經(jīng)癱在榻椅上修養(yǎng)了好幾天,完全失去了活動能力,連三餐都要竺方遠喂食。今天雖好了些,但依然感到渾身無力,像被剔除了渾身筋骨,而且更加畏寒,正值早夏時節(jié),他旁邊卻生著一架臺爐,溫暖的火把竺方遠逼到了房門外面去了。他就坐在門前臺階上和佛羽說話。
見佛羽沉默不語,竺方遠繼續(xù)問道:“您說他們會去哪了呢?離開那片白楊林的時候我隱約看見他們朝西飛去了,咱們的速度太快,不敢確定是不是它們。”
佛羽把胸前敞開的斗篷裹緊,無奈地搖著頭道:“孩子,我不是神……不過我見過神曾經(jīng)的盟友,我所有的本事都是他們給的,“空移”只是幫咱們逃脫了危險,并不是我把那幾頭鵟獅趕走了,它們肯定還會找來的……”
一陣劇烈的喘息打斷了他的話。
連多捷真者也不確定飛扈子們變成的飛獸算不算是真正的鵟獅,但佛羽愿意相信。它們的樣子實在太美了,他寄希望于它們的本性也能和外表一樣美麗,如此,萬一自己失敗了,錦繡世界要面對的可怕力量中起碼不會有它們的身影。也就少了一種不可戰(zhàn)勝的對手。
竺方遠可勁搖著頭說:“不,您又想糊弄我,我們凡人也很聰明,畢竟是你們創(chuàng)造出來的!您流著藍色的血、渾身發(fā)著灼人的高熱、可以憑空挪移、能把人變成神獸、會治療臟血病,有這般本事的絕對不是凡人,凡人要是有了這些本事還不早去禍亂世界了?這個世界哪還能存在!”
他后面的話引起了佛羽的注意,不無好奇地問道:“為什么說凡人有了這些本事就要去禍亂世界呢?”
竺方遠興致勃勃地反問道:“您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人類的永恒追求是什么?”
佛羽沉思片刻,然后回道:“幸福!”
“不對!”竺方遠堅定地糾正道:“很多時候幸福只是追求欲望的借口或者一面旗幟,欲望的滿足并不總是幸福的!比如殺死自己的仇人也會感到滿足,但這能說他得到了幸福嗎?誰要這么認為的話他一定是個無恥的白癡!事實上凡人的終極欲望是控制欲,是高人一等的優(yōu)越感!不信?那您仔細想想看,凡人追求金錢難道單單只是為了物質享樂嗎?這個問題可不簡單,在所謂文明世界里,財富帶來的最顯而易見的是尊崇的地位,物質享樂到了一定程度就變得無足輕重了。巨鯨錢莊許家,本是庶族,可全世界有幾個世族敢輕看他們?就因為他們家有錢,能買下半個云然,所以他們的錢最大的用途是用來維持尊崇的地位的。權力就更不用說了,對權力的追求是控制欲的最高體現(xiàn),金錢也只不過是通往權力的階梯之一。沒有人能逃脫權力的誘惑,別提隱士,那些所謂的隱士曾經(jīng)都是些權力角逐者,失敗了就給自己找個隱秘的巢穴躲起來,裝出一副看破凡塵的模樣,其實都是自欺欺人罷了。我認識兩個乞丐,他們?yōu)榱藸帄Z我家醫(yī)館門前那條紫苑街的乞討權進行過一次決斗,并且叫來了很多見證者,當然也都是乞丐。最后叫王漢的乞丐打敗了,但作為勝利者的沈寶并沒有按照老規(guī)矩把他趕出紫苑街,允許他繼續(xù)乞討,不過要繳納‘地頭金’,就是在王漢每天的收獲中有一半都要歸沈寶,您說這不就是典型的權力之爭嗎?”
這說有幾分道理,可竺方遠忽略了一個事實,任何欲望的滿足最終都還是為了幸福。殺死仇人也一樣,只是不適合公開承認罷了。佛羽稍稍振作了些,贊同道:“你說的有道理,我似乎明白了一點,但還得你再說的詳細點,這和禍亂世界有什么關系?”
“很簡單,一個像神一樣永生不死法力無邊的人想要獲取權力就跟呼吸一樣簡單,那么權力對他來說也就失去原有的吸引力。在控制欲得到完全滿足時,權力帶來的優(yōu)越感一定會隨著時間而逐步消弱,這是凡人最可悲之處,因為欲望無止境,所以痛苦永不消。于是他會渴望新的滿足,但是他會發(fā)現(xiàn)世間再也沒有值得自己追求的東西了,他能做的恐怕只有毀滅了!驚人的創(chuàng)造力和驚人的破壞力所能帶來的滿足感是相同的!”
雖然這樣的論斷并不嚴謹,但佛羽還是聽得熱血沸騰,他驚恐地想,自己當下的追求是語石,語石之后呢?會不會像這個云然人說的那樣去追逐權力?國王、天王、單于、法王、這些尊貴的頭銜對凡人有著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如果自己真能駕馭飛扈子們變化的鵟獅,這些頭銜對自己來說真的就是唾手可得之物。他終于明白智靈為什么堅持對自己進行改造了,他們是想把他變成一個不再擁有任何欲望的凡人,因為他們要賦予他強大的本領!但在眼下看來他們并不成功,那么自己萬一走上“禍亂世界”這條路時,智靈們會怎樣選擇呢?他用普通骨戒控制明者,防止他們?yōu)榉亲鞔酰嘟菡嬲呔陀锚{心主戒控制他……
竺方遠繼續(xù)道:“您說‘空移’只是幫咱們逃命,可我在‘光巢’,是叫‘光巢’吧!這個稱呼很奇怪但很恰當。我在‘光巢’剛剛將咱們籠罩的那一剎那發(fā)現(xiàn)朝咱們飛下來的那頭鵟獅比咱們還害怕,不知您是否注意到它拼命撲扇雙翼的時候也在拼命的蜷縮腳爪,因為它的后腳和前爪也都陷進了‘光巢’里,由其那雙變色的眼睛,由紅變成紫,什么顏色混入紅色里會把紅變成紫色呢?應該是藍色,它們的血不就是藍色嗎?眼睛充血難道不是恐懼的表現(xiàn)嗎?還有咱們都聽到它的叫聲了,跟之前區(qū)別太大了,我堅信它們被神師您的神力嚇到了。所以它們應該不敢再來找咱們了吧!”
最好還是能找過來,佛羽不安地想,天知道它們此時此刻會不會在什么地方作惡,說不定那個摩吉鎮(zhèn)已經(jīng)遭了殃!這是他最擔心的,自己是要拯救錦繡的,可四頭鵟獅會給世界帶來怎樣的災難?眼下他還無法想象。
遠在離原的智靈們對四頭鵟獅竟然也束手無策!多捷真者在傳音里的話幾乎讓佛羽絕望。真者讓佛羽盡量躲避,最好是藏于地下,只有語石全部被毀之后或許才有辦法對付它們。那么全世界的人難道都躲到地下?這根本就是一句極不負責的話,無疑將整個錦繡丟給那四頭無堅不摧也不可戰(zhàn)勝的鵟獅。
假如它們真的能找到保象城來,佛羽就不準備再逃了,他打算試試利用“獅想”是否能控制它們。竺方遠此前說過的話很有些道理,飛扈子、皮龍等人是喝了佛羽體內的血才獸變的,也可以說它們是他創(chuàng)造出來的,或許他擁有影響它們的力量也未可知。
總之他絕對不能坐視飛扈子們禍亂世界!
佛羽打定主意,就對竺方遠說:“它們一定會找來,你還是離開我吧,你們三個都走!”
竺方遠卻回道:“有神師在,它們來了我也不怕,我想見識見……”
這時,屋外傳來莊易清急切的呼喊聲,打斷了竺方遠的話頭。
“先生,他們來了,竺方遠快帶先生走!”
竺方遠驀地跳起來叫道:“是鵟獅來了嗎?!”他的雙眼瞪得比牛目還大,臉上的表情復雜到無以言表。他從門外竄進來躲在門后,扒著門框往外看。
佛羽癱在椅子里沒動,動的只是那顆不安的心,他透過敞開的門向外盯著遠處的一小片天空,渴望能看見白色的身影從那里飛過。竺方遠卻驚咋地喊起來,“是流匪,神師,他們比鵟獅還可怕啊……”
佛羽這才起身緩步出了屋門,只見莊易清和景之洪被一群人圍在了不遠處的十字街口,地上已經(jīng)趟著兩具尸體!流匪發(fā)現(xiàn)佛羽后就分出十幾個人撲了過來。
竺方遠把胸脯一挺,往前邁出兩步,雙手往后一背,高聲質問道:“你們這些無法無天的刁民,我早聽說過你們的惡行,但是今天我勸你們老實點,因為……”
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漢子撲上來,一拳就把竺方遠打倒在地,也打啞了他的嘴,他弓著身子像個大蝦米,好一會兒才哼哼出兩聲呻吟。那絡腮漢子又狠狠地在他肚上補了兩腳,用帶有濃厚云然口音的雅語和氣地說:“老弟,還是你老實點吧,別在出聲了,不然我現(xiàn)在就讓你永遠出不了聲?!?p> 漢子來到佛羽跟前,先打量了幾眼,然后皺著眉頭問道:“老人家,你多大年紀了?”
佛羽把漢子和另外十多個也都仔細打量了一番,他們并非想象中的那樣衣衫襤褸蓬頭垢面,一些人的打扮甚至能稱得上體面二字。當中竟然還有兩個女人,長相雖稱不上姣好卻也都各有風姿,看得出沒吃過多大苦頭,若不是手里的家伙過于駭人,倒看不出是能做出惡事的歹人。她們一個端著牛角叉另一個手里握的是鬼頭鉞,上面還粘著干結的血跡。其他人手上的兵器五花八門,有鐵桿長矛、長柄雙刃斧、九齒耙、齊眉棍……絡腮漢子手里拎著一柄碩大的狼牙棒,腰里還掛著一口刀,這應該是頭領才有的派頭。
確認他們都是健康人之后佛羽才開口搭話,“我也記不清了,但應該不會少于一百歲!”他好奇地盯著漢子,想不出為什么會問自己的歲數(shù)。
漢子驟然扭身離開,并用命令的口氣吩咐道:“把三個年輕的帶走,老家伙太老,肉是酸的,就地解決了吧。”
竺方遠驚叫道:“難道你們要吃人???”
那些人就笑了起來,手持牛角叉的女人笑著回道:“不吃你難道要把你帶回去供養(yǎng)著不成?”
“還要吃活的?!绷硪粋€女人緊跟著補充了一句,陰毒的笑把她的臉扭曲的奇丑無比。
“人相食”從未絕跡于史冊,但也未見于現(xiàn)實!佛羽也被驚到了,是被漢子隨意的口氣驚住了,聽上去他嘴里說的好像不是人,而是幾頭羊或者幾只雞!飛扈子等人即便變成了怪獸鵟獅也未曾吞食它們咬死的人??!
有三四個人嘻嘻哈哈著圍了上來,竺方遠扯著嗓子大叫道:“神師,您怎么還不快出手啊,他們不是人,比邾夏蠻兵還狠毒,比臟血病還可怕,是妖怪!天皇上帝派您下來不就是為了斬妖除魔的嗎!您可不能在這時候犯心軟啊!”
這一大串喊叫竟然真的把這伙人給鎮(zhèn)住了,包括正在圍攻莊易清和景之洪的那二十來個,嚇人的兵器都停在手中,幾十道目光齊刷刷聚過來,似乎要把佛羽開膛破肚,一看究竟!
漢子折返回來,用更加銳利的目光再次打量著佛羽,片刻之后才問:“天皇上帝派你來的……什么意思?是個僧侶嗎?”
竺方遠大聲回道:“他是天使!”
絡腮漢子的雙眼里倏然閃過一道光,漾在臉上立刻就變成了大笑,“還是個老天使。哈哈,那么老天使,你打算怎么懲罰我們這些罪人呢,送我們下地獄嗎?我倒有個建議,您就把我們流放于空界,這樣我們就可以繼續(xù)為非作惡了,哈哈……”
他笑得肆無忌憚,似乎要把所有的惡都通過笑容和笑聲展示出來。這笑像遒勁的凜風一樣吹過佛羽的心頭,把心吹成了一座冰山!他藹然道:“別聽他胡說,我只是一位僧人,是來這里為病人治病的!”
這回漢子笑得更厲害了,“你說自己能治臟血?。窟@比你是天使更加不可信!”他幾乎是在吼,佛羽從這次的笑聲里聽出了憤怒。
果然,漢子驟然變色道:“是僧侶就更該死!把他也帶回去,我今天就煮一鍋老僧湯……”說完扭身揚長而去。
兩個年輕后生得了命令就過來要把佛羽捆上,他阻止道:“你們不用這么麻煩,我不會跑的,放心吧?!蹦莾扇说故呛谜f話,其中一個把手里的繩子扔給了控制竺方遠的人,很快就像蛇一樣纏到他的身上。
竺方遠驚罕地問:“神師,您這是干什么!他們要吃咱們啊……”
佛羽安慰道:“我是天使,你怕什么?!?p> 這時侯莊易清和景之洪兩人也被對方制服,那幫人正把他們按在地上毒打,大概是在為地上躺著的五個同伴報仇。絡腮漢子在他們跟前停下,一個人向他說了句什么,他突然揮起手中的狼牙棒把景之洪的腦袋砸碎了。
這邊立刻有人罵道:“他媽的,庶族沒一個好東西,出來四五天才找到這么幾個活的,還讓他浪費一個?!?p> 拿牛角叉的女人斥道:“閉上你的嘴,你沒看見曹政死了嗎,曹公鳴是在給他弟弟報仇呢!”
先前那個人嘀咕道:“扔到鍋里聽他的慘叫豈不是更解恨!”
佛羽聽得心驚肉跳,終于忍不住沖使牛交叉的女人問道:“我來這里時發(fā)現(xiàn)大片的麥子都即將成熟,封禁區(qū)內好像不缺糧食,你們?yōu)槭裁匆浴匀四兀俊彼娌辉敢庹f出這個罪惡粗鄙的詞!
女人兇惡地瞪了他一眼,怒氣沖沖地回道:“我們吃的不是人,是仇恨!”
佛羽不解,還要再問,可那女人什么也不愿再說。
三人被帶到不遠處的保象土司府,這里竟然還藏著起碼二三十號人,東倒西歪躺滿了所有的樹蔭地,最引人注目的是議事廳廊柱上綁著的一個女人,她光著身子,連頭發(fā)都沒了……佛羽趕緊把頭扭到一邊,卻聽見竺方遠驚呼道:“是她!神師,她就是我給您說過的女人,她竟然還活著……好像也沒染病……”
佛羽只好把臉扭向竺方遠,看見一旁的莊易清也把頭低著。
竺方遠已經(jīng)恢復了活力,既然堅持佛羽是天使,自然也就沒有害怕的道理。他說:“我當時讓她跟我一起走,她還把我臭罵了一頓,所以我記得很清楚,右臉上有一塊深紫色的胎記,像……像祥云的形狀。她竟然沒染病,神師……我真是大開眼界了,這都是您顯圣此地的功績?。 ?p> 說著,這小子竟然跳下臺階沖到院中,把所有的人都驚了起來,很多都已經(jīng)亮出了家伙,一看竺方遠是被綁著的又都紛紛放下了緊張。
竺方遠踉踉蹌蹌地沖到被綁的光身子女人跟前大聲地問:“大嫂子,我是竺方遠,你還記得我嗎?你給過我兩個飯團和一塊腌蘿卜??!我?guī)砹艘晃惶焓?,這回咱們有救啦,邾夏人和臟血病都不用怕啦!”他轉而又朝旁邊的人大聲呵斥道:“你們這些混蛋,誰能拿件衣服給她啊,真是毫無廉恥之心的禽獸!”
他的咆哮只換來了一陣陣笑罵聲。于是就改變了策略,鄭重其事地警告道:“我勸你們快把這大嫂放下來,不然……不然一會兒有神獸來了,有你們好看,那神獸可是聽我們的!”
使牛角叉的女人冷不丁撲過去,一腳將竺方遠踹倒在地,把牛角叉反手握著舉過頭頂沖那個叫曹公鳴的絡腮漢子道:“曹頭領,這小子太煩人,我看今天中午先吃他,我先給他來個透心涼把血放干凈,省得吵吵鬧鬧。”
曹公鳴竟然允準了!
佛羽驚住了!
竺方遠嚇傻了!
他大聲向佛羽呼救,“神師,快點救我??!”
可此時的佛羽根本沒有驅動“獅想”的力氣!他并非沒有嘗試,只是連最簡單的傳音也做不到,他想借助多捷真者的聲音嚇阻這幫吃人的惡棍,可無論手上的獅心主戒還是體內的鵟獅血,都像死物一般對他的意念毫不理會!
他急得大叫起來:“你們不能這個樣……他得過臟血病……你們會被……”可是連喊出的話也是無力的。
使牛角喝道:“你唬我!”但她的臉色已經(jīng)變了,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幾步。
有人起哄道:“顧玉娘,你的膽子讓哪位兄弟偷走了嗎,臟血病人怎么可能是這樣的。
竺方遠仍在大叫,“神師,您怎么啦,他們要吃我……啊!”
牛角叉的雙股分別扎進竺方遠的心窩和脖子,他的慘叫很快被口中噴出的鮮血代替,而他那雙死死盯住佛羽的眼睛里全是失望和疑惑,熄滅后又變成了令人膽寒的憎恨……
看到竺方遠滿身的花斑后,這些膽大包天的人果真沒敢吃他,那個女人還是沒逃過一死……
飛扈子說得對,這是一群油鹽不進的人。不,他們已經(jīng)不再是人,因為他們竟聽不進任何一句人人都該奉為圭臬的信條,比如人不能和野獸一樣吃同類!佛羽把這話說給來給他送肉湯的曹公鳴,這惡魔卻說:“人是野獸中最野蠻的,我把人煮成湯和你們把我們圈起來等死沒什么兩樣。我為了活命把人吃下肚子,你們?yōu)榱俗约耗芑蠲桶盐覀內咏o臟血病,你覺得哪種做法更野蠻?我的靈宗先生!”
肉湯飄出的香味在佛羽肚腹中攪起了驚濤駭浪,他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無法分辨出其中饑餓和惡心的區(qū)別!他趕緊把口鼻埋進斗篷里,鵟獅血終于有了動靜,只是沒了往日的兇蠻,它們涌進心房,只是想把在心中慢慢滋生起來的激越而雜亂的情緒湮滅。這次他有意識得站到了鵟獅血一邊,因為實在無法忍受肉香帶來的巨大罪惡感,只好任由鵟獅血將自己麻痹。
很快他就恢復了平靜,但還是不敢松開掩住口鼻的斗篷兜帽。那是一件紅豹皮的翻毛斗篷,查鄰酋長、方丹林海海主卓溫殿下親手為他縫制的禮物,循著這皮毛的味道,他努力把思緒往南極嶺上拉,企圖擺脫香味的糾纏。
曹公鳴在一旁笑盈盈地說:“你應該嘔吐才對,看來你的心腸比我要冷硬得多,我第一次聞到這味道的時候差點連五臟六腑都吐出來了,其實這玩意并不比豬肉牛羊好吃,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離不開它了,要不靈宗先生也嘗一塊試試?!闭f著就把碗伸到佛羽面前,佛羽趕緊把臉別開,將口鼻捂得更緊了!
曹公鳴抿了一小口肉湯,還砸吧著嘴品滋味。佛羽終于忍不住了,厲聲道:“真是一群野獸!”
“做野獸沒什么不好?!辈芄Q驟然變色道,“當你們決定把我們圈禁起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把我們當成野獸啦,不是我們自己非要當野獸的!你以為我們愿意吃這玩意?我們吃的是仇恨,是絕望,對這個世界的絕望!”
他也這樣說!佛羽不禁問道:“吃人難道就是你們選擇的復仇之道?邾夏人圈禁了你們,你們就該拿起武器反抗,為什么把仇恨施加給這些同樣被圈禁的同類,他們不是和你們一樣遭受著不公對待嗎?”
曹公鳴道:“我們不恨邾夏人,我們恨的是你們,是僧侶、是神都上元宮里那位法王大上師;恨的是你們的主子,那個瞎了眼睛的天皇上帝!你們口口聲聲說只要把心獻給天皇上帝,就會得到保護;你們恬不知恥地說自己是信民的守護者、可到頭來怎么樣呢?一見邾夏異教徒來了,你們這幫守護者比兔子它媽跑得都快;臟血病來了,你們那個瞎眼的天皇上帝就成了縮頭烏龜,告訴你我的靈宗先生,我們吃的都是還對天皇上帝抱有幻想的人!你看碗里的這個女人,她叫趙濟夫,丈夫是這保象城里最有名的裁縫,家庭富裕得很,自然人丁也很興旺。你可知道為了治丈夫的臟血病,這個蠢女人竟然把自己的三個不滿四歲的孩子獻給了你的那個天皇上帝!你會說這不是元教的錯,這是邪魔外道。但這我不管,我只是看見了一個信仰天帝到了喪失人性地步的蠢貨,她的丈夫和所有家人都死在她眼前,可她竟然還相信這是天皇上帝的最后旨意,并打算把自己也獻給他!如果真的讓她得逞,傳揚出去是不是會被當成人間圣女呢?”
恐怕是這樣的,《圣記》中有過明文規(guī)定:但凡以身殉教者都有封圣的機會。佛羽心里這樣想著,嘴上卻質問道:“你們又有什么權力這樣做?”
“去他媽的權力,我們不需要權力!”曹公鳴憤憤道,“你們已經(jīng)把我們當成了死人,死人做什么都不需要權力的支撐!”
佛羽不甘示弱道:“說了這么多全都是抱怨,你把責任全部推給了別人,眼睛從來都不往自己身上看。你責怪天皇上帝拋棄了你,你又何嘗不是在拋棄自己?邾夏人把你圈禁起來你就承認自己是個死人了;僧人們逃了,你就認為自己只有等死的份了;于是你就把自己變成了一頭吃人的野獸!是你自己拋棄了那顆為人的靈魂,然后親手換上了一顆野獸心!如果我真是一位天使也不會饒恕你!”
曹公鳴沉默了,但只持續(xù)了一小會兒,轉而又恢復了滿面怒容,他把一直端在手里的半碗肉湯一飲而盡,將空碗狠狠地摔到佛羽面前的石鋪地上,響起的卻是一聲尖利的嘯叫,它從南方的天空中呼嘯而來,雖然遙遠但十分刺耳。
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莊易清率先嚷道:“先生,是它們來了嗎?”
佛羽應道:“聽著很像!”腦子里卻有一個聲音用不容置疑的口氣告訴他說“不是鵟獅!”只是這一判斷又是毫無緣由的,若非要追究憑什么的話他也只能回答說憑感覺!
院子里的人也都被這聲怪叫驚到了,紛紛放下碗筷、酒壺,從樹蔭里廊檐下跑進陽光里,一個個仰首向天,突然炸裂開的寂靜似乎讓正午火辣辣的陽光都收斂了鋒芒,感覺瞬間暗淡了許多。佛羽從眾人惶惑不安的臉上還發(fā)現(xiàn)了些許肅穆,那樣子就像在等待瞻仰即將顯圣的神!
約莫半刻鐘之后,一只巨大的藍色怪鳥如一片云朵似的從院子上方迅速掠過,被太陽投下的影子盡管一閃而過,還是能大致辨清大小,因為那怪鳥本身的龐大簡直到了震撼人心的地步,以至于看到的人首先想到的就是要盡快找到一個參照,比對出它的大小,這幾乎成了不可拖延的首要任務。
佛羽確定那一閃而過的影子覆蓋了整個院子!
“那是什么?!”這聲問來自院中所有人的,包括身邊的莊易清在內。奇怪的是話音落后,幾乎所有人都把目光聚到了佛羽的臉上來。
鳳凰?不可能,據(jù)說它們已經(jīng)滅絕了上千年!再說顏色也不對??!佛羽激動地朝眾人搖了搖頭。
可它分明就是鳳凰的樣子!如果不是鳳凰那又是什么?莫非是智靈派來對付那幾頭鵟獅的又一種迷方怪獸?不,這樣是違背他們與神的盟約的,智靈會得到真神的滅族懲罰,否則干嘛還要人類來幫忙完成毀掉語石的任務?直接派幾頭會噴火的火猴就能輕易辦到!再說迷方里的東西不可能沖破“神障”的禁錮,可他又倏然記起南極嶺上見到的那條蝎尾狐蛇,它們屬于煙林,不是也能爬上絕壁嗎!佛羽腦子也就亂了!
這時候莊易清湊過來激動地說:“先生,剛才那只鳥就是鳳凰,邾夏帝國境內所有的鳳凰雕像都錯了!”
佛羽不愿輕信,“那只是傳說而已!”
“傳說并不是胡說!”
的確如此,佛羽被說服了,問道:“你有什么依據(jù)嗎?
“沒有!”緊接著又改口道:“感覺!”
“這不作數(shù)的?!狈鹩鹦牟辉谘傻鼗氐?,可鳳凰的樣子已經(jīng)無法從腦中清除了。
莊易清斬釘截鐵地說:“是鳳凰!錯不了!一定是飛猴子他們把它驚出來的!世人都以為它們滅絕了,可神鳥怎么會滅絕呢?我堅持自己的看法?!?p> 佛羽若有所思地問道:“你的意思是說這只鳳凰受到驚嚇,從藏身之地逃了出來,它在逃跑,很有可能那幾頭鵟獅在追它?”
“也有可能是它在尋找飛猴子他們!它要對付他們,鳳凰是邾夏的守護圖騰?。 ?p> 莊易清解釋道:“邾夏的鳳凰、布賀的迷龍、還有楚亞的孔雀、云然的麒麟、高羅的天虎等都是守護圖騰,如今世上出現(xiàn)了鵟獅這樣的怪獸,它們感受到了威脅當然會現(xiàn)身,這鳳凰是來消滅鵟獅的!”
不光十二天族,就連四十六地族中最小的江鄔人也都有自己的守護圖騰,若真如莊易清所說豈不是全都要現(xiàn)世?
圖騰之說多見于古老的歌謠和傳說故事,《錦繡》《列國物語》等典籍也有記載,只是沒人可以證明它們真的存在過。再古老的塑像也抵不上一具頭骨的說服力,人類從未放棄尋找它們留下的骨骸,但始終一無所獲。而在元境列國它們早已被定性為異端邪說。莊易清的想法對于一個元教徒來說等同于瀆神!但要是和佛羽在迷方里的親歷親聞比起來還是要可信得多。若是同時將智靈和鳳凰講給一個普通云然人聽,他一定更愿意相信莊易清的說法!
“你們說那東西是鳳凰?!”曹公鳴冷不丁插問了一句,不知他是什么時候靠過來的,看樣子已經(jīng)在旁邊待了好一會兒。他臉色煞白,顯然是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莊易清把臉一沉,冷冷地回了一句,“沒錯,你都看見了?!?p> “你說的鵟獅和飛猴子又是什么?”曹公鳴轉而又問佛羽。
莊易清搶著回道:“我們的四個朋友,剛才被你殺的那個可憐蟲已經(jīng)說過了,可你當他是瘋子!”
“你們都是瘋子!”曹公鳴夸張地吼道,“哪來的鳳凰?那只是一只奇怪的鳥,或許它只不過吃了太多死人長得大了點,再讓我遇上就把它射下來做湯?!闭f完他又轉身向著院子里的所有人命令道:“我們今天就回去,趕緊收拾,我要在今晚戌時以前見到大頭領!”他的吼喊暴露了他的內心,佛羽知道那是在掩飾心中的恐懼。
其他人還沒從驚懼中蘇醒,使鬼頭鉞的女人湊過來說:“我們是不是先躲一躲,那東西不會是瞅上咱們了吧,這么大個家伙,肯定什么都吃,不然咋會出現(xiàn)在這里?那是到底什么?”
她的話把所有人都引到了佛羽周圍,目光依舊死死地盯在他臉上。
佛羽道:“可能是鳳凰……”
“妖僧,閉嘴!”曹公鳴打斷佛羽,喝道,“我越看你越不像僧人,大家不要聽他胡說,這是個瘋子?!?p> 佛羽也提高嗓門喊道:“你們都親眼看見了,它只能是神鳥!”
“那只是一只個頭大點的……雕,對!是雕,吃死人吃多了,所以會長這么大!千亭城里長得像豬仔一樣大的老鼠有的是,你們又不是沒見過。這不是什么稀罕事。”
千亭!猶如一道輝光把佛羽焦煩的心照出了一片輝煌,他急忙改口問道:“你們去過千亭城?”
“是又怎樣!”曹公鳴繼續(xù)道,“大家不用怕,咱們手里有弓箭,再遇上那東西就把它射下來,運回千亭城夠大伙吃好幾天,兩腳羊你們還沒吃夠嗎?”
“你們要回千亭城?”佛羽又問了一聲。
“沒錯沒錯,是去千亭!”曹公鳴不耐煩地嚷道?!澳愀陕镆桓逼炔患按臉幼?,那里就是你的墳墓!”
在一時無法借助“獅想”脫身的情況下,這絕對稱得上意外之喜!除了尚云靈宗留下的語石手記,佛羽此來難道還有其它目的嗎?他始終認為手記仍在護國靈道寺之中,那個尚鳴靈宗留下副本的原因無外乎公私兩種:既然沒有交給芹溪學宮就一定另有圖謀。盡管毫無切實證據(jù),對此他卻深信不疑。要不是那個右軍都督顏士宰求功心切,掘了云河堤,淹了千亭城,造成這場大瘟疫,此次云然之行早就該順利的結束啦。
一個冒險但或許管用的想法倏然間在佛羽腦中冒出來,稍作掂掇之后他回道:“如果你能帶我去千亭城,我有辦法讓你們從封禁區(qū)里走出去。”
曹公鳴獰笑道:“就憑你!邾夏蠻子對僧侶可比我們狠多啦,你最好安靜點,我已經(jīng)受夠了你那張嘴!”
那個顧玉娘插嘴道:“何不讓他說說,我們想聽?!边@回,她得到了其他人的一致支持。
佛羽搶在曹公鳴發(fā)作之前指著莊易清介紹道:“這位是邾夏崇節(jié)親軍的左典軍使莊易清大人,聞名遐邇的鳳凰侍衛(wèi)!”
這下可把莊易清給嚇壞了,失聲驚叫道:“先生……他們現(xiàn)在就會殺了我的……”
果然,這些人一聽莊易清是邾夏軍人,立馬就炸了鍋,紛紛摩拳擦掌,叫罵聲震耳欲聾,有幾個沖上來就要動手,反倒被曹公鳴制止!他大聲喝退眾人,自己圍著莊易清轉了兩圈,臉上慢慢地露出了笑容,笑著向眾人道:“說你們蠢你們還真蠢,鳳凰營的典軍使不是用來給你解恨的,他該有大用處呢。”
佛羽應道:“當然,鳳凰侍衛(wèi)是邾夏天王的御前親兵,莊大人可以輕易把你們送出封禁區(qū)!”
眾人紛紛把目光逼到莊易清臉上,他卻茫然無措地望著佛羽。佛羽朝他輕輕地點了點頭,他學著樣也向眾人點了點頭。佛羽知道這不是個膽小之輩,可眼神里還是充滿了驚懼。畢竟知道自己死和知道自己死后被吃掉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感受!
曹公鳴笑著問道:“如果他是崇節(jié)軍,你又是誰?天王的侍衛(wèi)倒做了你的侍從!我可聽說那個神冊天王還年輕著呢。”
莊易清截過話頭道:“我有崇節(jié)軍官徽為證,給我松綁,我拿給你看?!?p> 曹公鳴卻自己動手從他腰里摸出一塊銀亮的符牌,上面最醒目的是一只火紅的鳳凰紋飾,底部的鳳凰營三字也清晰可辯。
反復看了好一會兒之后曹公鳴仍不肯相信,又問道:“看著是挺高級的,不過這東西普通銀匠就能做出來吧。我聽說邾夏的崇節(jié)軍和果毅軍身上都有特殊的紋繡,你能讓我看看嗎?”
沒等莊易清表態(tài),離他最近的一個年輕人丟掉手中的長柄斧,沖過去把他上身的袍褂扒開,露出傷痕累累的胸膛。
佛羽大感驚罕,他知道莊易清是邊軍出身,可承平年代哪來的這身傷痕?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其中一道大拇指粗細的傷疤最為觸目驚心,它自右肩頭起,劃出一道微彎的弧線從心窩穿過后停在了左肋上,某個高明的醫(yī)師留下的縫痕把傷疤變成了一條可怕的小千足蚺的樣子。是什么樣一個對手竟想豁開他的胸膛?看得佛羽自己的胸口嚯嚯得疼起來。
鯤鵬紋繡刺在左胸上,一只手掌剛剛可以把它捂住。一魚一鳥齊舞于水火之間,寓意海天混一,億萬斯年!這是莊易清加入崇節(jié)軍后,向佛羽展示這枚象征正式身份的紋繡時的解釋。
曹公鳴看過鯤鵬紋繡后臉就徹底變了樣,濃密的絡腮胡子都遮掩不住夸張的笑容。他樂呵呵地親自上前給莊易清松綁,嘴里連連奉承道:“莊大人是吧,您說我們云然話就跟云然人沒區(qū)別,其實邾夏人云然人都是人,吃起來都是一個味……”意識到后面的話又出了格,慌忙打著哈哈改了口,“其實我們不愿意這樣,還不是因為覺得自己活不成了,能好好活成個人,誰都不愿意當野獸……呵呵……”
這一切,佛羽看在眼里、聽進耳中,流進心頭就化成了無盡的感慨。原來希望才是世上最強大的拯救之神,反之最大的毀滅力量非絕望莫屬!眼前的這幫人正是被絕望逼成了野獸,可一旦看到希望之光,他們的臉上立刻就露出燦爛的笑容,這笑容里絕不缺少友善。
佛羽立馬就享受到了靈宗該有的待遇,曹公鳴帶頭向他叩拜,態(tài)度極其虔誠。一個勁得懺悔,無非就是把吃人說成無奈,把作惡歸結于戰(zhàn)爭和瘟疫,保證只要能獲得重生,愿鞍前馬后終生追隨……
佛羽連一個字也不愿意相信,他雖承認希望的拯救之力,但拯救僅僅針對于一個墮落的靈魂,希望并沒有馴化人性之惡的能力。曹公鳴的轉變無疑帶有強烈的目的性,一個人不可能從吃人的惡魔瞬間轉變成虔誠的圣徒。他明白,這個魔頭是在給自己鋪路,他想活,想活著逃出封禁區(qū),而且在逃出去之后不會被人算后賬。
佛羽無心理會,迫不及待地向曹公鳴打聽千亭的情況。
曹公鳴殷勤地回道:“靈宗先生還是親自看看得好,千亭離這里也就六七十里路程,我們現(xiàn)在出發(fā),夜半子時準能趕到?!?p> 佛羽思索再三,建議道:“我覺得還是等天黑再動身為好,不管那只大鳥是不是鳳凰,危險是肯定的。”他覺得還是不提鵟獅為妙。
可歡愉的氣氛還是瞬間被緊張代替了,那個使鬼頭鉞的女人問道:“我小時候聽爺爺講故事,鳳凰不是傳說中的怪靈嗎,怎么會成了真事?”
莊易清立刻搶過話茬,反駁道:“鳳凰是神鳥,不是怪靈,云然也有神獸麒麟,它們都是守護圖騰?!?p> “我們的守護是慈隱天子和甘棠地女!把禽獸當守護不是太可笑了嗎,我只見過禽獸吃人!”
這話把莊易清惹惱了,聲色俱厲道:“你們也吃人,是禽獸還是人?”
那女人也不甘示弱,毫不客氣地駁道:“你們邾夏人逼的,你們不來什么事都不會發(fā)生!誰請你們來的?”
“現(xiàn)在我們的守護是靈宗先生!”曹公鳴插嘴阻攔道,“扈清,你他媽少抱怨些,第一次是你主動吃的,沒人逼你。做人得實事求是。還不快去重新找口鍋來,給靈宗先生和典軍使大人做飯,把我們在土司府找到的酒也拿來。”
鍋是一口新的,應該是從街上某個店鋪里找來的,煮的是一條狗,肥得像豬仔,不用說這身膘肯定是死人肉喂出來的。酒竟然是香湖上品紅玉粒。佛羽的確很餓,但一看見鍋里的狗肉就會想起竺方遠和那個叫趙濟夫的女人,恐怕今后再也沒辦法吃下葷腥了。他便以酒代食,喝下兩整瓶紅玉粒,結果整個下午都在忍受胃痛的折磨。
好不容易挨到傍晚,可晚餐還是只有狗肉。饑餓已經(jīng)到了驚動鵟獅血的程度,它們又要一塊兒往心里涌……佛羽只好向莊易清求助,看能不能找些素食來。莊易清一時也受不了肉味,午飯時吐了好幾回,但還是吃下了一整條后腿。佛羽心中明白他是逼著自己硬吃下去的,為的是保持足夠的體力。
顧玉娘帶著三個人和莊易清一起出去的,大秦星座完整地升到東方的天空時才回來。可五個人卻都兩手空空,五個人身上都是鮮血淋漓!在城外的文布村他們撞上了另一伙流匪,解決了十幾個,有兩個逃跑了。
“放走一個都不應該!”曹公鳴怨氣沖天地沖顧玉娘嚷起來,“走了兩個活的就會招來幾十上百個,知道對方什么來頭嗎?”
顧玉娘也有氣,憤憤然回道:“不知道。十幾個人突然圍上來,我們五個能應付就已經(jīng)不錯了,哪還顧得上認人?”
莊易清插嘴道:“我聽有個家伙好像提到了溫塘,應該是個地名吧?”
曹公鳴一聽臉色都變了,緊張道:“我們得提前出發(fā)了,溫塘是米樂的巢穴,你們遇到的應該只是一個狩獵隊,附近肯定有大隊人馬,我們現(xiàn)在就走,得快!”
事實上沒等到他說完,其它人就已經(jīng)開始忙活了,一個個默不作聲,輕手輕腳,好像害怕驚動什么似的。
三四十匹馬護著五六輛車,一出保象城就開始全速狂奔,佛羽坐在最前面唯一一輛廂式馬車里,幸虧車廂里還裝著不知從哪里搜羅來的布匹,否則非被簸散了架不可。
好不容易慢下來,結果又下了馳道,還是顛,過了一個叫從魚的驛站后才又回到平坦的馳道上,而且速度也沒有再加快。佛羽被告知千亭城快到了。
到達青魚門外時大秦星座已經(jīng)偏到西天去了!
夜色里,雄偉的青魚門好似一頭怪獸,三個門洞就是張開的三張嘴,兩邊的城墻是它展開的巨大翅膀,向南北兩方延伸,直到消隱在遠處的黑暗里也看不到半點已到盡頭的意思。護城河最少也有七八丈寬,河水幾乎與堤岸齊平,兩岸的三葉柳只剩下枯枝,像一個個還頂著滿頭枯發(fā)的骷髏。
“??!那是怎么搞得?!”突然傳來一陣驚呼,把佛羽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到城門上,它依舊隱身在夜色里,只能看見黑魆魆的龐大輪廓,更黑的是三個門洞,讓人不由得想起傳說中的三眼妖王那三顆能攝人魂魄的魔眼。
有更多的驚呼聲傳來,其中能辨別清楚的只有曹公鳴和顧玉娘?!澳皇敲讟反蜻^來了,這混賬為什么總是跟自己的親弟弟過不去!”能聽出顧玉娘驚顫的腔調里帶著相當濃烈的怨恨。
“不可能,十幾萬邾夏蠻子圍了幾十天都沒打下來,米樂打娘胎里開始學也沒這本事,什么東西能把這種城樓毀成這德性?”
此時佛羽的車也通過門橋趕到了城下,待看清城樓時,不由得也大吃一驚。箭樓正中央被穿出了一個大洞,比城門洞更像一張張開的巨口,似乎還是一張正在痛苦嘶吼的嘴!
千亭城是馳名世界的古城,只比楚亞都城固山晚建一千年,兩者與舒代的香儂、雍洛的煙蘭并稱為元境四大古都,其中最年輕的煙蘭城也有三千三百歲了。悠久的歷史在賦予它們無限魅力的同時還保護了它們本身。它們沒有在元教御世之后長達兩百年之久的建設元境的大潮中失去自己的獨特風格。
青魚門的城樓的確有別于佛羽見過的其它城市的城樓,它不是千篇一律的維寧式翹角樓,而是平頂?shù)飿?,樣子是有些呆板簡陋,但也能讓初見者生出耳目一新之感。另外,不可否認的是作為一種防御設施,它更合理。樓頂上有城堞垛口,樓身上密布射擊孔,無一不在強調著它的實用性大于觀賞性。碉樓的堅固也是維寧式翹角樓不可比的,它全由燒制磚和條石砌成,絕無木料瓦當一類柔脆材料。毋庸其它,屹立四千五百年而不倒就是最有說服力的證明,這四千五百年漫長歲月里,它經(jīng)受過多少攻擊?只要稍作思考就不難想象它的堅固程度。
巨炮?不。邾夏的“鯤鵬機”算得上當今世界最大的石炮,就算它發(fā)射的三百斤重炮石一次也擊不出這么大一個洞,而想要把兩發(fā)炮石準確無誤地打在同一個點上基本屬于天方夜譚!那么是什么樣的力量能比四千五百年的日月風雨和能撼動大地的鯤鵬巨炮更有破壞力呢?佛羽能想到的只有鵟獅!鵟獅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