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這氣味可真奇怪!”
“嗯,熟悉嗎?”
阿泰又湊近了些嗅了幾下,搖搖頭。“你怎么忽然琢磨起這個來?”
“沒什么,湊巧遇上有點好奇而已!”福臻將沾染了氣味的衣服塞回了包袱里,不動聲色地轉(zhuǎn)開了話題,“近些日子若得空的話,到各綢布店走動走動,大致了解一下他們都賣些什么料子以及當(dāng)前的行情如何。我打算再進些料子來賣?!?p> “行!正好有一位主顧叫我們代買衣料,我待會兒就順道去轉(zhuǎn)一轉(zhuǎn)?!卑⑻┧貞?yīng)了下來。裝作顧客到各商鋪去打探情況,再確定自家鋪子該進什么料子該定什么價。尋常貨品多半是要略低于市價以求薄利多銷,若是緊俏的,就略高于市價,這些都是他們慣用的法子。阿泰年紀(jì)雖不大,卻自有一套頗為機敏的處事方式,這樣的事交與他來辦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電話鈴響了。
福臻見有伙計過去接聽,便繼續(xù)與阿泰商討貨源的問題。因先前在福瑞綢緞莊栽了跟頭,福臻不大愿意再從本地的中間商那兒進貨。太被動,而且成本高利潤少。只是好貨色的貨源出處各家無不是守口如瓶,這一點又著實是叫人束手無策。
阿泰沉吟半響,忽想起一件事來?!奥犝f國實織綢廠停工了。欠了工人幾個月的工錢發(fā)不出來,只好拿存貨去抵。幾十號的工人每個人都拿到了好幾匹,如今都在外頭四處兜售呢?!?p> 福臻若有所思地敲了敲臺面,“能不能打聽到價錢……”
“這可怎么好?”接完電話的伙計急步過來,慌慌張張地道:“屋主叫我們這個月底前把衣鋪騰空,他要把鋪面收回去。”
“什么收回去?”福臻心思仍在阿泰提的事情上,一時間竟沒反應(yīng)過來。
“咱們的這間鋪面啊。屋主不租給我們了?!被镉嬅碱^緊皺,急得不行。“這……憑白無故的,怎么忽然要我們搬走呢?”
“你是不是聽岔了?”福臻嚇了一大跳?!扒靶┨旄斗孔鈺r候,可一個字都沒聽他們提過?!?p> 這事來得實在猝不及防,在場眾人幾乎都愣住了。
福臻快步走到電話機旁,打算給房東打個電話問明原由并幹旋此事,轉(zhuǎn)而又覺得在電話里頭三言兩語說不清楚,于是同阿泰交待了幾句,又去找出之前簽的合同,就急匆匆出了鋪子。
沒走出多遠(yuǎn),居然又見到了謝先生。
福臻忽然有點疑心對方是刻意等在這兒,若不然怎會這么巧,接二連三地叫她遇到。
對方看上去也有些窘,連招呼都忘了打便斯斯艾艾地道:“你要去哪里?我開車送你去吧。”
連搭訕也與昨日大同小異,福臻忍不住嘆了口氣,她大概能明白對方的用意了。
“我去的地方離這兒不遠(yuǎn),走一會兒就到了?!备U楹屯穸桦x地道。
對方顯然是領(lǐng)會到了她的意思,眼神幾不可察地黯了下來,但他仍是含笑點了點頭,“那……那就不耽擱你了!”
望著對方落寞又寂寥的背影,福臻只覺得胸口一陣發(fā)悶。她仿佛看見了同陷在困境中的自己。
“謝先生,”福臻忍不住開口叫住了他,“昨天都忘了問你,你那位記者朋友他還好吧?”
“嗯,他很好,多謝你的關(guān)心。”他回轉(zhuǎn)過身,溫和地笑了笑。
“那就好!”福臻松了口氣?!澳俏蚁茸咭徊搅?,還有事情要做!”
對方答了一聲“好!”。不過福臻走出數(shù)米遠(yuǎn)后卻發(fā)現(xiàn)對方仍跟在離她不遠(yuǎn)不近的地方。
“我正好也要到前頭的那家書局看看?!彼姼U榛厥卓催^來,忙抬手往前指了指,生怕福臻不相信似的。
福臻確實是不怎么相信,但她也確實不知要以何種合適的方式對待他。
對方索性也不遮遮掩掩了,快走幾步跟了上來,與她并肩而行。
“每回見到你,似乎你總在忙!”他看了福臻一眼,語聲不高。像是沒話找話,又像是真的在表達(dá)著什么。
“還好,大概是正巧都叫你遇上了?!备U椴灰詾槿坏匦α诵Α?p> 對方垂眼看著腳下,沒有接話。
福臻原本腳程很快,此時卻因要顧著對方不得不緩下來。昨晚的尷尬勁不期然又涌了起來。在明知對方對自己存了心思的情況下,這樣的獨處著實是讓她很有種想落荒而逃的不自在。
“我沒想打擾你,真的?!睂Ψ接诔聊泻鋈徽f了一句。
福臻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對這句話感到有些莫名。
“方才是見你走得急,以為你又遇上了什么要緊事。”他似是嘆了口氣,謹(jǐn)慎又誠懇地道:“旁的我興許幫不上什么忙,所以就想著車子正好空著,為你提供些便利也是好的?!?p> 福臻這才明白自己方才隨口而出的一句話竟讓對方誤會了。她一點兒也不希望如此。至始至終,對方都不曾給她帶來任何實質(zhì)性的困擾,即使向她坦言真相的那次,他也是給予了十足的誠意與歉意。這樣的人,她又怎么忍心叫他難堪呢?
“我要去的地方在金洲北路,穿過前面的安民巷就到了。若是坐車子的話,倒是要繞道了?!备U檩p聲地解釋著?!安贿^,還是很謝謝你!昨天的事也是!”
福臻沒有告訴對方她原本是打算在臨近的那條巷子口就與對方分開的。這處的街巷雖然縱橫交錯,卻也是四通八達(dá)。她在這里生活了十多年,自是再熟悉不過,無非就是多繞點路罷了。但此時,她不得不打消了原先的念頭。
對方默然半響,道:“若你不介意的話,就讓我隨你一塊兒去吧!”興許是生怕福臻拒絕,他急急又道:“你放心,我沒有別的意思。你就當(dāng)我是店里的伙計,或是旁的什么人。萬一到時有需要,至少還有個可以使喚的人,是不是?”
福臻再一次因著對方的低姿態(tài)軟了心腸。而另一層,對方也是個生意人,或許能給予她一些中肯的建議。
“會不會耽誤你的事?”福臻忽然記起對方說過要到書局去。
“不會?!?p> 路上福臻先將這件事情的原委同對方說了,好叫他心里有個數(shù)。
這間衣鋪自開張起便在這處,前后是有十多年的時間了。如今這屋主說不租就不租連個商量的余地都沒留,由此看來多半是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只是未到最后一步,福臻總歸還是想再爭取一下。照理沈國曦前去協(xié)商是最合適的。但他的身體總是不大好,昨夜興許是受了沈佳怡的氣,一晚上又咳又喘的。這樣的情況下,自然是不能再拿這樣的糟心事去刺激他。
而福臻偏偏對這位屋主是何許人都不知道,只記得前來收租的伙計,如今冒冒然找上門去談此事心里著實是一點底都沒有。
兩人很費了一番功夫才總算見著了屋主。果然如福臻所料,對方一聽來意,當(dāng)即就表態(tài)這事沒有商量的余地。問他原由,只說這衣鋪有人買下了。再問他買主是誰,只說姓劉,旁的就一概不知了。兩人好說歹說,原還想請屋主多寬限一段時間,最后也被拒絕了。
回去的路上,謝先生沉吟道:“我想買主買下這個鋪面不外乎是兩種打算:要么自已開店做買賣,要么就是拿來放租。我回頭就托人去打聽打聽這位買主是誰。若是用來放租的話,就再租回來繼續(xù)經(jīng)營。若不是……那只能再換一處地段好一些的鋪面。”
“現(xiàn)在只剩下十來天的時間,合適的鋪面在短期內(nèi)怕是不大好找。”福臻憂慮重重。
謝先生寬慰她。“如今經(jīng)濟不景氣,有不少商鋪都有停業(yè)的打算。往這上頭去找,到時只要多用些錢,總能尋求到解決的法子。”
福臻擔(dān)心的并不僅于此。衣鋪的搬遷勢必會造成客源的流失,能留住多少誰都說不準(zhǔn)。這件事也叫她感到極為頭痛。但她沒有將這些情緒表露出來,只是很誠懇地同對方道了聲謝。
此時他們已身處在繁華的津泰路上。經(jīng)過長興糕點鋪時,福臻遲疑了一下。
“聽說這家的糕點做得好,我倒沒有嘗過,也不知是真是假。”謝先生笑道。
“確實是好。我沈嬸就頂愛吃他們的粟子糕?!备U檎f。
“是嗎?那我也去買些帶回家給家里人嘗嘗。你呢……”
福臻點頭笑道:“那我也給沈嬸帶一些回去。”
還未走進鋪子,隔壁西餐廳的玻璃門從里面推開了。先出來的是兩名保鏢似的男子,繼而一對男女從里頭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