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場“小毛病”并沒有如福臻所愿很快好轉(zhuǎn)。
其實從小到大她是極少害病的,即使有也真的是些小毛病,甚至連藥都不用吃很快就能緩過去。但這回,病癥就跟討債似的,很有點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架式。也不厲害,只是低燒。湯藥灌下去退了,但隔陣子又忽然在某個時候卷土重來。
故而,在前往織綢廠這天,福臻著實有點兒戰(zhàn)戰(zhàn)兢兢,就怕討債鬼再來作惡,壞了她的大事。
由于從沈家到織綢廠估摸要將近三個小時,又要趕在天黑前回來,出發(fā)的時間自然就不能太晚。福臻于晨光熹微時就出了門,特意比約定的時間提早了十來分鐘來到巷子口,不曾想謝宗燦的車子已等在外頭了。車后座上還有一位年青婦人。謝宗燦稱她“梅姐”,說是她正好有個親戚也在那家織綢廠做事,要搭這趟順風車前去探望。
福臻在出發(fā)前曾為此次出行苦惱過一陣子的。倒不是說她迂腐,只是孤男寡女結(jié)伴同行實在有諸多的不便,她并不希望謝宗燦的一番好意因此無端招惹非議,所以這位梅姐來得太妙,是很叫福臻大大舒了口氣的。
接下去的行程還算順利,福臻除了頭疼略有點兒暈外,精神還算頗為爽利。又有梅姐作伴,她是個健談的,聽她閑話各種趣聞軼事,三個多鐘頭的車程,在不知不覺間悄然而至。
他們要去的織綢廠坐落在城北的一個村子里,是一排二層舊樓房。廠子的經(jīng)理叫周亦民,曾與謝宗燦一同留過洋,據(jù)說在國外學的便是染織與衣料方面的知識。
由于是早就打過招呼了的,幾人寒喧了幾句便直奔主題。周亦民親自領(lǐng)著福臻與謝宗燦到各車間轉(zhuǎn)了轉(zhuǎn),并對之作以詳細解說。福臻接觸過不少衣料,但這織綢工藝流程卻是頭回見著,故而很是興致盎然,尤其從成品庫房出來后,更是萌生出了不少念頭。
誠然,這廠子確如謝宗燦先前所言規(guī)模小且樣式少,但織品卻實打?qū)嵉馁|(zhì)優(yōu)且花色新。她先前裁制衣服時多在款式上下功夫,但所謂物以稀為貴,所謂奇貨可居,倘若在衣料的選擇上也能別出新裁會不會更添一重優(yōu)勢?
這個想法一直到他們上了二層的辦公區(qū),猶在福臻心里反復琢磨盤算著。
因正值午時,周亦民叫人做了幾碗湯面和幾碟子小菜送上來。面是牛肉面,里頭的牛肉片與醬紅的牛肉丁牛筋丁份量十足,湯清味濃,香蔥提味,另又配了腌制過的蓮花白與糖醋蒜開胃,這頓飯看得出來是格外費了心思的。
福臻其實并沒有什么胃口,但主人家盛情不好辜負。只是這滿滿當當?shù)囊淮蠛M耄馐乔浦秃苡行@心動魄。
恐怕謝宗燦也作此想,因為隨之她就聽到他在問周亦民有沒有空碗拿兩只來。
“有有,等著,我這就給你弄去?!敝芤嗝衿鹕碜叩介T外沖誰喊了一句,又折回來坐下?!澳阋胀胱鍪裁??”
“你給我來這么一大碗,我看著就飽了!”
周亦民嗤笑:“要不要這么矯情?你都吃過多少回了,之前也沒見你這么講究???”
“此一時彼一時啊。我待會兒還要開兩個多鐘頭的車呢,怕吃撐了難受?!敝x宗燦說得一本正經(jīng),腦子里卻盡是身旁這人對著面碗時一臉無語凝噎的表情。她行事向來干脆,與否之間通常立判分明,居然在一碗面上露了怯……謝宗燦在心里偷偷地笑——她都不曉得她有多可愛多迷人。
不過做這湯面費時費力,好友是曉得他要來又喜好吃這個,這才特意準備的。這份心意怎能辜負?
故而,他接著道:“沒吃完的,待會兒我要帶走。你再幫我問問嫂子廚房還有沒剩下,有的話也給我?guī)ё甙?,也免得我想吃的時候,再跑這么老遠的一趟。”
“這大熱天的,你堂堂一個謝家大少爺,城內(nèi)什么買不到,至于么?”
“很至于。我告訴你啊,城內(nèi)還真就找不出一家能做出這等美味的面館子?!?p> 愛妻受夸贊,周亦民顯然極為受用。不過礙于面子,他還是故作不以為然地冷哼了聲,轉(zhuǎn)而就去招呼福臻,“別理他,這就是看著嚇人,其實沒多少,底下全是湯??斐钥斐浴@牛肉面啊,就要熱騰騰的才好吃?!?p> 碗很快就送到了。謝宗燦拿了一只擱在自己面前,又隨手將另一只遞給了福臻?!斑@面是周夫人親手做的,你嘗嘗,味道相當不錯的!”
福臻怔愣了一下,頗感意外地望向周亦民?!斑@真是太榮幸了!怎么敢當?”
“你這么客氣,我倒不知要怎么答你了。”周亦民笑呵呵地把小菜往他們面前挪過去,又對著謝宗燦抬了抬下頜:“我與阿燦都是爽直的人,一向是想到什么便說什么。你既是阿燦的朋友,便也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間不講這些場面話好不好?——怪生分的。”
福臻笑,“好,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眸光不由得在這對好友之間數(shù)次徘徊。
奇不奇怪,明明這兩人的樣貌性情無一相似,可是給人的感覺卻是同樣的叫人歡愉舒適。
都說相由心生,那么謝宗燦的這位好友看來也該是個妥當之人?;谶@個緣由,難免對心里的計劃又多了些許憧憬。
至于謝宗燦……福臻反倒有點兒陌生感。總以為他是沉穩(wěn)寡言的,但今日看他與周亦民談話時的樣子莫名就叫人有種“大鵬一日同風起”的感覺,與素日所見截然不同。還有他和周亦民探討的某些想法,也委實出乎福臻的意料。
竟不曉得他原來還有這樣一面。同樣都是生意人,但與福臻只肯勤耕自家一畝三分地不同,他與周亦民兩人是很有以微躬之軀振興國內(nèi)實業(yè),抵御外商經(jīng)濟侵略的遠大目標的。
說起來正月里沈家宇幾人在鳳鳴山上的那些言論與他們談的似乎是異曲同工,但大概是術(shù)業(yè)專攻,這對好友的想法似乎要更務實更讓人信服一些,至少這回她這個笨人是領(lǐng)悟到了其中的關(guān)竅。
一頓飯實可謂相談甚歡。
這“甚歡”自然是也包括了福臻提出的與之合作的意愿得到了很不錯的回饋。
沒錯,是合作。不僅僅想從這兒進貨,福臻還希望能擁有新品的優(yōu)先上市權(quán)。其中這個優(yōu)先的時間差是關(guān)鍵。說白一點,就是福臻想在某個時段內(nèi)獨占新品市場。當然這對廠商來說必然是存在風險的,故而福臻主動提出附加條件:若是之后他們的產(chǎn)品出現(xiàn)滯銷,則由她以原價負責包銷。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嚇住了,福臻說完之后看見謝宗燦與周亦民相視了一眼,非但一句話沒有,連笑意都僵在了臉上。
最后還是周亦民先緩過神來,斯斯艾艾地組織語言:“真是看不出來啊,沒想到你……你還真是……”
膽大?亦或有野心!福臻想她大致能猜到對方的意思。
她確實是膽大包天,若是沈國曦在此怕是要被罵得狗血淋頭的。只是她更明白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的道理,她并不想再費時費力再去另尋良機。
她也確實是有野心。但不是現(xiàn)在。她的資金實在太有限了,所以只能盡力而為且是量力而行。所以不可能將所有的產(chǎn)品都囊括,只能挑選幾樣做,并且這個上市的時間差的長短至關(guān)重要。
好在周亦民的廠子規(guī)模小,成品種類并不多,且又是創(chuàng)業(yè)初期,暫時沒什么知名度。這與福臻卻是個極好的有利條件,她必然是要充分利用。
細節(jié)上的問題當前肯定是無法一下子談妥。在商言商,不僅福臻要考慮其可行性,周亦民同樣也需要時間細細斟酌。除開這些,其他大致的相關(guān)事務甚至包括錢款方面的問題商洽便是極為順利了。
萬事已矣,便要作辭。不過臨行前,福臻忽而記起了一件頂頂要緊的事,于是便央著周亦民再帶她去一趟成品庫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