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安向晨終于開口。
無論如何，在面對這個女人，自己能說的，也只有這兩個字了。
“你長高了。”束小琴開口道。
她從毯子后面伸出了手，盡力地伸向了安向晨。
虛弱。
顫抖。
無力。
這些被渾身濕漉漉的安向晨感知到。
自己的母親很虛弱。
他將自己的臉伸向前，任由自己的媽媽手掌貼著自己的臉龐。
很溫暖。
被雨水沖刷地冰涼的臉龐，如今被自己的媽媽輕輕撫摸著。
他的鼻子一酸，但還是想盡力地忍住自己的淚——
“小晨……媽媽對不起你……”
“嗚……”
安向晨咬住自己的下嘴唇，眼淚此刻決堤。
他撲通地一聲跪倒在了地上。
雙手靠著沙發(fā)邊緣，將頭埋了進去。
而他的媽媽溫柔地撫摸著他的濕發(fā)。
“我……我有好多的話……我真的好像問你……”
“我知道?！笔∏俚穆曇魷厝?。
“媽媽知道……你活得很辛苦……但是你能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了。”
束小琴的目的，此時終于說了出來。
和蟲人融合，是為了讓自己的孩子活下去。
為了在這個殘酷的世界上活下去，她必須做一個殘酷的母親。
“媽媽不敢靠近你……是因為媽媽怕，媽媽怕自己會心軟……”
束小琴的聲音里帶著哭腔。
“對不起……孩子……”
遲來了的道歉，終于到來。
“嗚嗚嗚……”
安向晨終于忍不住，張開了雙手，擁抱住了自己的母親。
遲來了的和解，終于到來。
而媽媽也將自己的孩子抱緊，一如很久的時光之前那樣。
二人互相相擁，直到雨聲漸漸弱小。
好久好久……
“你的爸爸，其實也很愛你，但是他……也想拯救別人的孩子，所以一心都沉浸在抵抗蟲化病的工作上，希望你不要恨他?！笔∏僬f道。
此時她靜靜地坐在沙發(fā)上，膝蓋上還蓋著方才的毯子。
“這是爸爸的衣服么……”安向晨問道。
此時他早已換上了自己父親曾經(jīng)的衣服。
他嗅了嗅套在身上的白大褂，上面還有著煙味殘留。
“這是……”
安向晨從衣服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包沒有開封的香煙，一張照片，一個打火機。
“是我們一家的合照，還有你爸爸喜歡抽的煙。”
安向晨將相片拿了出來。
在老舊的相片上還能看到自己父母年輕時的模樣。
當然還有幼年的自己，正在被自己的母親抱著。
“你想抽就抽吧?！笔∏僬f道。
“我……”
安向晨猶豫了，但是還是撕開了香煙的包裝。
百色的香煙，黃色的煙嘴。
“噠——”
他按動打火機。
“噠——”
他在此按動打火機。
“噠——”
細小的火苗竄出，隨后閃爍搖曳了一下之后，漸漸變大。
他將香煙塞進嘴里，把煙頭湊上了火焰上。
吸入。
煙霧進入口腔之后，苦澀的味道瞬間就彌漫了開來。
“爸爸他……喜歡抽這種東西么……”
“真想你爸啊?！笔∏匍_口道。
蒼白的臉色上帶著柔和，眼神中帶著溫和。
仿佛又在自己的孩子上看到了自己的愛人。
一家人在這樣的情況下，終于團聚了。
將煙霧從煙桿上吸出，又再度吐出來。
不會抽煙的他，不會過肺。
“媽媽在這個世界上的時間不多了?！笔∏僬f道。
“……”
這句話讓安向晨微微一愣。
嘴巴不由自主地張開。
細小的煙霧輕輕從他嘴唇冒出，被吸進了鼻腔里。
“咳咳——”
“咳咳——”
“咳咳——”
他接連地咳嗽。
而束小琴仍舊是一副溫和且平靜的模樣。
安向晨其實也感覺到了，但是卻不愿意相信。
要如何相信呢？
“真希望能看看……看看你長成大人的樣子，想看看你有女朋友的樣子，想抱抱孫子……”
面對媽媽的話語，安向晨只有沉默。
“抗蟲化的藥打多了，身子已經(jīng)不行了?！?p> “別說了……”安向晨回答道。
“好，不說了?！笔∏倥Φ貙⒆约旱纳眢w撐起來，她從沙發(fā)上站起身來。
“你要去哪？”安向晨問道。
“呵，我去給你做飯，放心吧，我那也不去?！?p> ……
時間悄然流淌，安向晨在母親生命的盡頭陪伴著她。
暴雨過后的天空，終于放晴。
整個世界都被清洗得干凈且漂亮。
“嘩啦啦啦——”
安向晨扭著洗好的衣服，將里面的水全部擰出。
隨后他在半空中將媽媽的衣服甩了甩，把衣服甩得平整。
“對啦，這樣曬好的衣服就不會皺?！眿寢屝χf道。
她正依靠著放在陽臺上的椅子。
“嗯?！卑蚕虺炕卮?，隨后將衣架撐進衣服里。
“要學會洗衣服，自己照顧自己?！?p> “嗯?！?p> “到了晚上干了，就記得收?！?p> “嗯?！?p> “房子也要記得有空掃一掃?！?p> “嗯。”
“東西也要擺得整齊，什么東西該放哪里就放哪……”
“嗯。”
“要好好生活……”
“嗯。”
“……”
“嘩啦啦——”下一件衣服里的水被擰出來。
“嗯?！卑蚕虺炕卮?。
將所有的衣服都晾起來了。
陽光打在正在滴水的衣服上。
他彎腰將桶里剩余的水也倒了出來。
“媽……”安向晨呼喊道。
但是周圍一片寂靜。
只有陽光肆意地照耀。
……
當安向晨將最后一抔土填上之后，終于全身脫力地坐在了地上。
“都結(jié)束了，我的身體……你就拿去吧?！卑蚕虺块_口道。
此時，黑色的液體再度浮現(xiàn)了出來。
但是卻不似以往那樣活潑。
“不了?！焙谛_口道。
“為什么？”安向晨問道。
“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我的生命?！?p> “為什么這么說？”
“你的身體，其實從很早之前，就開始反過來侵蝕我了，能活下來的，只有你……”
“對不起?！卑蚕虺康狼?。
“要好好生活……”黑蝎開口道。
“你是在……提醒媽媽跟我說過的話么……”
“是我想對你說的話，”代表著黑蝎的黑色液體開始一滴一滴滴落在地面上，“以前我不明白人們活著的意義，但是……活著是所有生物的天性，其實沒有什么特別的理由。”
“可我要怎么活下去啊……”安向晨的聲音中帶著哭腔。
“不知道，但我的確很想對你說，活下去，你有這個能力……”
黑色液體一滴一滴地滴落在了地面上，隨后漸漸地滲入大地。
“我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一樣，希望自己可以是一個普通的人類，你讓我知道了很多，盡管我的生命變得短暫了，但是應該還是值得?！?p> 黑色的液體突然凝滯。
“謝謝你，再見了?！焙谛乐x。
所有的黑色液體瞬間變得透明，隨后被地心引力扯向了地面。
“嘩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