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中午兩點過后,我們來到了研究所前。
「今天要回去?無所謂喔,隨時都可以坐上去?!?p> 自行車競賽結束后的隔天,松平先生正著手重建因雷雨而被摧毀得更加嚴重的研究所,我們表示要回去之后,他一副不感興趣地回應,然后小心翼翼地搬運著臨時搭建小屋的殘骸。
看來他健壯的體格并非是虛有其表,搬運東西時顯得一派輕松。
不過,昨天雷雨的破壞力真是驚人呢。畢竟聽說連劍崎先生的小卡車也都翻覆損壞了。而且兩周之后,還會有臺風來襲。這座小島的命運真是坎坷呢。
嗯,但我已經親身經歷過,所以也知道結果。
「修復結果非常完美。但因為用過一次就會壞掉,所以我就沒有試開了?!?p> 「為什么不改善一下這點?。俊?p> 松平先生聳了聳肩。真知大概是對他的態(tài)度感到不滿,不悅地蹙起眉。
「因為就只能這么設計啊。如果套用其他的理論或是裝置,也許能夠重復使用,但依我在這里研究出的結果,似乎最多就只能制造出一次性的時光機。明明研究所都支離破碎了,還能夠努力重建,認真研究,九年后的我真是太偉大了呢~所以快點和現在的我交換吧!」
他邊啰哩啰嗦地要求交換,邊丟出墻壁的殘骸。這位博士也許是天才,但或許正因過于貨真價實,而有著多不勝數的缺陷吧!出乎意料地,這也許就是他的優(yōu)點。
「起碼設計成可以穿越兩次吧!」
「知道了啦知道了啦。只要先將穿越所需的預備裝置放上去就好了吧?」
「……啊,這樣子就好了嗎?」
我「砰」地拍了下掌心。是嗎?說得也是呢。根本沒必要改良裝置本身嘛。
「不不,那樣子真的好嗎?」
真知似乎無法認同,提出質疑。松平先生大大搖頭。
「如果次元轉移裝置是懷石料理,那么我所作的裝置就是泡面。只是用些便宜到你不敢相信的材料組裝而成。生活過得很拮據的時候,就能想到一些貧窮人的應對方法呢?!?p> 貧窮人的應對方法……用這么粗糙的語句來形容這個奇跡真的好嗎?
「換句話說,在這個環(huán)境下這已經是極限了?」
「可以這么說。只是這樣的話……不不,我是天才,所以沒問題吧。」
「你在說什么?」
「不知道?!?p> 哪來這么無厘頭的回答?。〉善较壬孟癫幌肜^續(xù)多說,又抱起墻壁的殘骸。我與真知面面相覷后,客套性地說:「那就麻煩你了?!埂膏??!顾麆t簡短地應了聲。
經過雷雨的摧殘后,小卡車的外觀顯得更加殘破落魄,我將真知的輪椅堆上車斗。要用我的雙手扛起一輛重達十五公斤的輪椅,確實是很吃力。我也明白了真知的母親為何會想要一臺能將輪椅運至車上的起重機。我氣喘吁吁地,好不容易才將輪椅推上去。
接著我抱起真知讓她坐在副駕駛座上。真知的表情十分古怪。
「怎么了嗎?」
「冷靜一想,這算是公主抱耶。」
「……請你別冷靜思考這件事?!?p> 因為很讓人害羞。連我也跟著垂下臉龐,協助真知坐上座位。接著我關上副駕駛座的車門。
「如果這個時代的我們來了,關于我們,就麻煩你隨便想個說詞吧?!?p> 「就算跟他們說實話,我也不覺得會有問題啊。如果我說你們在西邊的海面上看到怪獸,他們也會相信吧。」
松平先生不知道是不是在想像那幅畫面,抖著肩膀笑了起來。因為我們總是很快地就盲目相信啊~
接著松平先生將殘骸丟進樹林里頭后,自正面直視著我。
「九年嗎?雖然不至于是三十年,但也有點長呢。」
「對我們而言只是一瞬間就是了。」
「你們回去之后,那個時代恐怕也會出現一、兩個變化吧。」
「應該會吧,畢竟我們大肆干涉了過去啊。只希望情況不會變糟?!?p> 松平先生露出苦笑,搔了搔頭后,像要掩飾什么般往左邊看去。
「例如希望研究所能變得比旁邊的發(fā)電所更加氣派之類的?!?p> 「我覺得九年后破破爛爛的研究所也很有特色,我很喜歡喔。」
「嗯……那么該從其他方向檢討一下用途了呢?!?p> 不曉得松平先生在說什么,他瞇起了眼睛。用途?算了,這些累積起來的疑惑就等九年后在我們的時代里再一起討論吧。我繞至小卡車的駕駛座旁,伸手探向車門。
在坐上車之前,我回頭看向島的中心。雷雨已經過去,天空蔚藍得仿佛是一面倒映著海洋的鏡子。標高一百七十公尺左右的小山正向那片藍天聳立。小時候的我深信那座山是世界上最高的地方。對于從未踏出過小島一步的我而言,世界的盡頭就是島上的海岬,不到五百人的島民就是所有的人類。盡管如此,這個世界依然寬廣得我無法一手掌握。
縱然經過了九年,縱然穿越了時空,我還是在這座島上。
曾與世界上最高的山僅相隔數十公分的我,現在確實就在這里。
并在時間的洪流里加入些許童心。
「掰掰啦,待會兒見?!?p> 「嗯,待會見?!?p> 我們之間的時間流動方式有著些許差異,對此我們相視而笑,同時互相道別。
「讓你久等了?!?p> 我坐進駕駛座后對真知說??恐囬T以手托腮的真知朝我瞥來一眼。
「我又沒有在等你。」
「是嗎?那么,我們回去吧?!?p> 我準備迎接沖擊,系上安全帶后,發(fā)動引擎。跟飛來這里時一樣,小卡車重新活了過來。振動自薄薄的座椅底下傳來,微弱地搖晃著我。
「真希望他先改善一下座椅的舒適度呢?!?p> 真知開玩笑地抱怨。我笑著表示同意,同時逐步進行準備工作。修理結束之后,我請松平先生告訴我操作順序,拚命記了下來。不不,我才剛祈禱希望這種機會不會再有第二次喔。要無視時鐘的指針,有這次就夠了。(不聽下歌么,人家好不容易修好的耶)
「回去之后,你首先想做什么?」
「先看看父母,然后……再吃個飯吧。因為我好餓。」
「聽起來真不錯呢?!?p> 要不要一起去吃呢?我猶豫著要不要試著邀請她,這句話梗在喉嚨里。
既無法離開口中,也下不到胃底,只能不上不下地終止發(fā)送準備。
用不著使出頭槌促使它發(fā)動,小卡車正順利地運轉著。
我握緊方向盤。雖然不用開車,但緊握后就有種安全感。
我用力踩下加速器,同時順著這股氣勢大喊:
「回去之后!一起去吃烏龍面吧!」
我喊出最先想到的,我最想吃的食物。
頓了一秒之后,真知也大喊回話。
聽見她的回答后,我的嘴角瞬間上揚至令人發(fā)毛的角度。
小卡車像在與我的心情互相呼應般開始發(fā)熱,然后飛往那一天。
現在的話,我可以滿懷自信地抬頭挺胸說:
能來到這個時代,真是太好了。
*
然后,我們回來了。
回到了原來的時代,回到了我們該存在的時空。
我張開因沖擊而一直緊閉的雙眼,發(fā)現無人修整的樹林當然變得更加蔥郁,難以一眼看進內部。雖說是細微的差異,但仍能感受到這座小島的成長。不對,成長?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一種無比強烈的不協調感包圍著我。
不曉得他有什么想法?我看向身旁的家伙想問問看他的意見,然后——
僵在原地。
「……尼亞?」
身旁除了我以外,沒有任何人。
不僅如此。
我正坐在輪椅上,一個人孤伶伶地待在樹林里。
連車子也絲毫不見蹤影。不只是駕駛座,到處都沒見到出發(fā)之前確實就坐在我身旁的尼亞。我伸到一半的手在空中空虛地揮舞。
冷靜下來后,側邊的腦袋頓時停止運作。后背剎那間冒出大批冷汗,同時還顫栗地開始散發(fā)出仿佛要融化肌膚的熱度。雙眼因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反應無措地轉動,手臂不停發(fā)抖。
時光旅行。
過去的改變。
消失的尼亞,以及時光機。
回過神時,我已經扯開喉嚨大聲呼喊著尼亞的名字。
多半是聽到了這陣騷動,有個人走了過來。我以為是松平貴弘,但這時更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從九年前一直到現在都曾確實存在于眼前的松平科學服務中心,已經不留半點痕跡,消失得無影無蹤。原本生長在屋子后方的樹林如今逼近至眼前,吞噬掉了一切,甚至連一丁點殘骸也找不到。
然后走過來的人是劍崎先生。他應該是在送信的路上吧,不遠處停著小卡車。他正看著我,張大了眼睛。
混亂之中我制止了想開口說些什么的劍崎先生,急急問他。
那個問題已等同于祈求或是愿望。
「尼亞……呢?尼亞人呢?」
我用央求的目光看向劍崎先生。他狐疑地瞇起了正盯著我瞧的眼睛。
然后——
「尼亞?啊啊,以前有過這個孩子呢。我記得他在九年前就去世了吧?」
我們進行時光旅行的代價,是傷痛。
那痛,有如誤闖進了由齒輪組成的迷宮,四面八方的力量將身軀撕裂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