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玉山因漫山遍野的玉竹得名,橫貫東西兩百里,山間雖說妖物猖獗,但伴生的珍貴藥材也不少,因此聚集了諸多凡人村落,這些村落有大有小,小些的不過數(shù)百人,大一些的則聚集上萬人,被稱之為莊或集。
凡人通過練武,也能成為以一敵十的后天高手,甚至以一敵百的先天高手,可終歸還屬肉體凡胎,這些凡俗聚集地,只要遭逢山中練氣妖物入侵,輕則死傷數(shù)百,重則村毀人亡。
因此,玉林鎮(zhèn)周邊的凡俗村落都會尋求三大修士家族的庇護(hù),被稱之為附屬村落,這些妖物本身就具備價值,再者附屬村落每年都會給庇護(hù)他們的修士家族交一筆不菲的報酬,雙方也算是各取所需,都不吃虧。
柳莊就依附在李氏門下已百余年,說是依附,但實際上李氏也并不參與他們自己的日常管理,由莊中大族柳氏全權(quán)自治。
凡人不似修士,或是為了長生或是為了實力,一般拖到五十歲左右才會結(jié)婚生子,他們二十不到就成家立業(yè),柳氏迄今,也算子嗣興旺,綿延了六代子弟。
柳木和柳玉就是一對柳氏嫡系第六代的雙胞胎兄妹,雖是嫡系,可待遇卻還不如莊子里很多外姓的凡人。
究其原因,兩人不過是當(dāng)初父親酒醉之后的產(chǎn)物,完全屬于意外,父親也對兩人并無感情,母親柳蕓娘原本為族中侍女,生下兩人之后本就體弱,又在善妒的主母王氏百般欺凌折辱下,郁郁而終,留下兄妹兩人相依為命。
彼時兄妹兩才不滿兩歲,還是靠著舅舅柳申才勉強(qiáng)存活,可主母王氏依舊不肯放過兩人,對舅舅柳申更是三天兩頭的動輒毆打。
兩人居住的也是柳氏族居側(cè)翼一座不起眼的小柴房,凌亂不堪,此刻瘦弱的妹妹柳玉正吧嗒著嘴,一邊挺著干癟癟小肚子,眼淚汪汪的跟哥哥柳木說自己餓。
“玉兒不哭,舅舅說去給我們領(lǐng)吃的回來,馬上就可以吃東西了?!?p> 說是哥哥,但柳木也才不過八歲,只是比妹妹快了一步出了娘胎,就成了哥哥,兩人本就是同齡人。但自幼經(jīng)歷的冷眼與折辱,讓柳木心智不得不比妹妹先一步成長起來。
聽到哥哥的話,柳玉才稍稍平靜下來,只是肚子依舊餓的咕咕直叫。
兩人靜靜等待了片刻之后,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踉蹌的腳步聲,頓時臉上出現(xiàn)欣喜,看清來人之后,卻換成了濃濃的驚懼擔(dān)憂之色。
一個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的中年男人直接從門外跌進(jìn)房中,趴在地面上,人事不省,背部數(shù)十條辮子抽出的血痕,正不停的滲著殷紅的血液,正是舅舅柳申。
“舅舅,舅舅,你快醒醒?!傲疽粋€箭步?jīng)_上前,將柳申翻轉(zhuǎn)過來,幼小的心靈卻已然敏銳察覺到舅舅的情況,恐怕不妙了。
柳玉豆大的淚珠已經(jīng)汩汩流了出來,忍不住用小手將柳申背后滲出的血液往傷口處抹了回去,似乎覺得這樣就能延緩舅舅的死亡。
“舅舅,是玉兒不好,玉兒不該貪吃,喊餓的,是不是那個壞女人又叫下人打你了,舅舅…………”
兩人聲淚俱下,柳申意識逐漸恢復(fù)了一點,奈何身上的傷勢太重,還是不能動彈,只是輕輕抬手,擦去柳玉眼角的淚水。
“玉兒沒錯,是舅舅沒用,你們母親生前托付我照顧你們,看來舅舅還是做不到了?!?p> 聽到舅舅的話,兩兄妹心里更是劇顫一下。
舅舅在他們記憶中,一直都是個積極樂觀的人,任主母王氏怎么欺辱折磨,怎么克扣兩人的食物,舅舅總能想到辦法帶回來吃的,殘酷的生活中也唯有舅舅能給他們帶來一絲溫暖。
這僅存的最后一絲溫暖,也要被那些人奪走嗎?
柳木眼神里冒出一絲濃烈的仇恨之色,騰地一聲站了起來就想走出柴房,卻被一只骷髏般瘦弱的大手拉住了。
柳申顯然意識到了他要去干什么,突然爆發(fā)出不正常的力量,直起身子一把拉住了正要往外沖的柳木。
“不要沖動,木兒。
我知道你想去為我報仇,可你現(xiàn)在過去,跟送死有何區(qū)別?”
柳木腦袋里的血液立馬褪去,強(qiáng)烈的怒火讓他一時失去了神智。
柳氏作為柳莊的統(tǒng)治者,雖說不是如李氏那樣的仙人家族,可終歸族中還有五個先天境高手坐鎮(zhèn),更別說他們兩個小孩子了,哪怕是后天境族人,對付他們都跟碾死兩只螞蟻沒什么區(qū)別。
“你們聽舅舅說,王氏那個毒婦根本就不可能給你們活路,舅舅這些年周旋,多次想央求你們的父親,可他根本就不理會,眼下舅舅已經(jīng)活不成了,你們之后若是繼續(xù)待在族中,恐怕喪命之日不遠(yuǎn)矣。
所以,跑,木兒玉兒,你們要想辦法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
說完一大串話,似乎也用光了最后的力氣,柳申整個人頓時僵住,緩緩的倒在地面上,手臂也無力的從玉兒的臉上癱軟落地。
“舅舅……舅舅,舅舅你不要死,玉兒一定聽話,玉兒再也不貪吃了,舅舅……嗚嗚嗚……”
柳玉根本接受不了地面上的舅舅在這一刻永遠(yuǎn)離開她的事實,淚腺猛然爆發(fā),整個人劇烈的顫抖著,哭喊著,趴到了舅舅的身上。
奇怪的是,柳木此時卻一動不動,只是呆呆的看著舅舅,轉(zhuǎn)而,瞳孔中仿若有一團(tuán)濃烈的火焰滋生,復(fù)仇的種子已經(jīng)悄然埋在他幼小的心靈中。
“玉兒,不要哭了!舅舅已經(jīng)走了,我們把舅舅安葬了吧?!?p> 平淡到極致的話語,讓柳玉對這個哥哥產(chǎn)生了一絲陌生,哭泣聲也小了很多。
似乎感覺自己對妹妹的態(tài)度有些冷淡,柳木強(qiáng)行讓臉上生出一抹僵硬的笑容,然后用幼小的身體背起地上的柳申,走到院子里就開始掘土,妹妹柳玉也拿起一把鏟子,默默無聞的在旁邊幫忙。
“喲,這老東西終于死了!”
兩人正無聲無息掘土安葬柳申時,一道輕蔑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一個仆役從旁邊走來。
柳木卻頭也不回,那仆役王德是主母王氏派來監(jiān)督他們的,極為聽命,從小王氏就對他們兄妹看的極緊,經(jīng)常蹲在他們院子外,盯著他們。
柳申何嘗不想早日帶他們兄妹脫離柳氏,外出求生,可王氏根本就不讓他們走,似乎要把他們留在身邊,以慢慢折磨欺辱他們?yōu)闃贰?p> 聽到王德喊柳申老東西,柳木心中怒焰升騰,臉上卻一絲波動都沒有,而是止住了旁邊想要發(fā)怒的柳玉,繼續(xù)掘土。
兩個小孩子根本就不理自己,王德頓時生出一絲怒氣,走上前揪住柳木的脖子,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小雜種,真把自己當(dāng)少爺了,敢不理老子?!?p> 少年仍不開口,臉上的表情照舊波瀾不驚,只是死死盯著王德,不帶一絲感情,似乎在看著一個死人。
這眼神平靜無比,卻又令王德心底隱隱生寒,背后汗毛豎起,一把扔開對方,邊拍手邊走到柴房院子外。
“晦氣,這小雜種不會是啞了吧?!?p> 兩兄妹繼續(xù)埋頭挖坑,直到深夜才終于將舅舅柳申安葬好,柳玉提前進(jìn)了房間休息,后面都是由柳木一個人完成的。
柳木最后拍了拍封土,找來一塊石頭放在上面,輕輕刻下了“柳申之墓”四個字,眼底這時才流出了一滴淚水,嘴里輕聲呢喃了一句話。
“舅舅放心,木兒發(fā)誓,那些欺負(fù)我們的人,一個也活不了?!?p> 柳木輕聲走到房中,從柴堆里,抽出一炳三寸小匕首,那匕首打磨的鋒利無比,是舅舅生前留給他防身的唯一遺物。
再躡手躡腳走出柴房,門口王德正趴在椅子上,口水流了一地。
也不怪王德不警惕,看守兩兄妹已經(jīng)兩年多了,本就是兩個小孩子,加上柳申又體弱多病,日夜被他們這些下人毆打,在他眼中根本就沒有任何戰(zhàn)斗力,時間長了,到了晚上,王德便也直接睡覺了。
迷糊間,王德只覺得一股腥氣沖上腦海。
“哪兒半夜還在殺豬啊!”
半夢半醒之間呢喃這么一句,王德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脖子傳來一陣撕裂感,忙睜開雙眼,卻看到一個平靜無波的眼神,正站在他面前盯著他。
這不是那個小雜種嗎,半夜盯著老子做什么,王德生騰出些許怒氣,準(zhǔn)備站起來給柳木一點顏色瞧瞧。
一股劇烈的疼痛從脖子上傳來,王德用手一摸,一攤殷紅的血液已然流向胸口,緊接著窒息感撲面而來。
脖子上,一處寸許的割痕,正向外不停的流出血液,窒息帶來的驚恐感讓王德第一時間就想大喊出聲,卻沒想到柳木匕首一揮,繼續(xù)往同一道傷口上切開。
撲通
王德終究還是一句話都沒喊出口,直接死去。
“玉兒,玉兒,起來……”
迷糊間,柳玉突然聽到哥哥的聲音,睜開眼發(fā)現(xiàn)外面還是漆黑一片,這個點哥哥喊自己干什么,疑惑的看著柳木。
“哥哥帶你逃出這里!”
只說了這一句話,柳玉無聲無息的起來,跟在柳木身后,趁著夜色,兩個小孩體型還小,穿過柴房,專門挑陰暗隱蔽處行走,這個點柳莊眾生都還沉浸在睡夢中,少數(shù)幾個巡邏的人,居然也都沒發(fā)現(xiàn)。
直到第二天清晨,一個路過的侍女看到地上眼睛還睜的老大的王德尸體,才驚懼出聲,驚動柳氏族人。
柳氏后院中,一個面相刻薄的中年女子,胸口起伏劇烈,情緒顯然馬上就要爆發(fā),一個下人快步走到房中,跪地稟報。
“夫人,找遍了整個柳莊,都沒有發(fā)現(xiàn)兩人,柳莊往玉林鎮(zhèn)方向都有咱們的人,都說沒有看到兩人路過啊?!?p> “廢物,廢物,那兩個小雜種不過八歲,能跑到哪里,玉林鎮(zhèn)方向沒有,就給我往巴玉山方向找,找不到小雜種,就都給我去死……去死!”
婦人尖銳的吼叫讓地上跪著的人背后生寒,感受到主母王氏的憤怒,趕忙找來族仆,迅速往巴玉山方向追捕。
巴玉山南北縱深百里,也不是處處都有危險,比如外圍的十里之地,就是巴玉山腳下生活的凡人嘗嘗采藥打獵外圍區(qū)域。
此時,柳木就背著柳玉正行走在其間。
柳玉畢竟是女孩,身體素質(zhì)比柳木還要弱,昨夜柳木深思熟慮之后,覺得只有巴玉山才有兩人生還的希望,才帶著妹妹趕來。
可畢竟路途遙遠(yuǎn),玉兒很快就走不動了,腳上也磨出了一大片血泡,柳木沒辦法只能背起妹妹繼續(xù)前行,這樣一來速度就更慢了。
接連走了兩三個時辰,兩人也不過才往巴玉山內(nèi)部走了不到七里路。
柳玉趴在地面聽了片刻后,臉色變得難看起來,起身后也沒有再動了。
一會兒,似乎做了什么決定,看著妹妹稚嫩的面孔,有些于心不忍,但還是開口。
“玉兒,那毒婦派來的人很快就要追上來了,要是被一起抓住,我們一個都活不了,所以我們要分頭跑?!?p> “不要,玉兒要和哥哥在一起?!?p> “不準(zhǔn)胡鬧,聽哥哥的話,再說要是咱們兩個都活下來了呢!”
聽到哥哥第一次呵斥自己,柳玉頓時有些被嚇住了,只能哭著聽從哥哥的安排。
“玉兒,你就一直往這條路走,哥哥往另外一邊,要是活下來了,哥哥一定回去找你的?!?p> 說這話,柳木一邊把妹妹推著往巴玉山深處方向走,自己則往巴玉山外圍柳氏派來的追兵走去。
年紀(jì)幼小的柳玉還沒搞清楚哥哥的用意,只是三步一回頭的看著哥哥,癟著嘴慢慢走著。
“玉兒,一定要活下來?!?p> 柳木最后留給妹妹一個決絕的笑容,柳玉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加快腳步,不顧腳上的血泡磨的生疼,朝著巴玉山深處跑去。
見到妹妹終于消失在視線中,柳木也松了一口氣,放棄抵抗的直接癱軟在地面上,連續(xù)跑了一夜的他也的確支撐不住了。
“舅舅,母親,木兒馬上就要見到你們了……”
一股死志萌生,柳木反而感受到了平靜,身體上的痛苦也不似之前那般強(qiáng)烈了。
耳邊,柳氏的追兵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就這么死去,也挺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