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應(yīng)天絢爛夜景，聽萬里醉酒吟詩，一夜歡笑，好不自在。
待到雞鳴三聲，旭日東升，天地間又已大白。
孟榆林洗漱干凈，束發(fā)結(jié)髻，再纏了網(wǎng)巾，穿戴整齊。
中原名捕將在今日掛匾授銜，自己也即將走馬上任，當(dāng)然要收拾的干干凈凈。
回身，桌子上有一面玻璃鏡子，這是兩年前行成人禮時，父親送給自己的，巴掌大小，正好用來刮刮臉、剃個胡子。
同為成人禮的，還有一柄驚鴻長劍，一匹河曲種的大駿馬。
驚鴻劍現(xiàn)在正掛在墻上，旁邊，則是一對亮閃閃的銀環(huán)。
取下長劍，端詳片刻，輕輕一嘆：“雖是寶劍，在我手中卻似頑物，倒不如舍棄不用?！?p> 將長劍掛回墻壁，又取下銀色雙環(huán)，則在腰的兩側(cè)牢牢扎住。
一切妥當(dāng)，出了房門，旁邊就是兩個弟弟的臥房。
孟舞陽十六歲，偏愛讀書，近些日子廢寢忘食，正在準(zhǔn)備秋試。
孟小春只有十歲，因昨夜貪玩，現(xiàn)在還沒有起床。
再前行，經(jīng)過正堂，便來到了孟家的大院。
時節(jié)正值谷雨，長江兩岸花草繁茂、樹木豐盛，院子里因父親孟五陵的照料，也是繽紛繚亂、生機盎然。
再幾步，正要推開大門出去，卻聽身后有人喊：“榆林！”
回頭去看，父親孟五陵站在大堂之前。
孟父，孟五陵，應(yīng)天人氏，年輕時科舉高中，曾在京師為官了幾十載。
本來仕途正盛，卻突然請辭還鄉(xiāng)，回到應(yīng)天隱居了近十年。
走下階梯，來到兒子面前，看見他腰間只有一對銀環(huán)閃閃發(fā)亮，立刻皺了皺眉。
“今天是名捕掛匾授牌的大日子，你怎么卻不佩劍？”
孟榆林先行禮，再抬頭：“驚鴻劍在我手里，倒不如銀環(huán)用的自在?！?p> 老父親的語氣更加嚴(yán)厲：“你用的是祖?zhèn)髦畡?，學(xué)得也是祖?zhèn)鲃Ψ?，怎么不自在？?p> 孟榆林搖頭：“孩兒也不知道，或許我天生用不了劍吧?！?p> “還有這等怪事？”
孟五陵有些意外，沉思了一會，忽而醒悟：“如果真是這樣，恐怕是老太祖?zhèn)鹘o你的?！?p> “老太祖？”
老孟家不是世代用劍嗎，難道還有人與自己一樣？
孟五陵的表情開始凝重：“不錯，你老太祖也得過這樣的怪病。”
見他這個樣子，孟榆林心驚肉跳：“怪病？”
“確實是怪病?！?p> 孟五陵連連點頭：“你老太祖也是一輩子用不來劍，最后改練棍法，卻也成就了一番偉業(yè)！”
那還擔(dān)心個什么，孟榆林更是迷惑。
卻見老父親仰面向天，愁容滿面：“舞陽從了文，沒有習(xí)武的興趣，而小春年齡還小，倘若也得了這怪病......”
“孟家劍法這樣沒落，可叫為父怎么向先祖?zhèn)兘淮?！?p> 回想昨夜，郭大友曾說過變通之法，孟榆林正要解釋，卻見老父親忽而一振，狠狠盯住了自己。
“事到如今，只有一個辦法了！”
不顧兒子的驚愕，他又轉(zhuǎn)身向后，語氣更加沉重。
“你馬上娶親，馬上給為父生個孫子，不然......”
正沉重著，卻聽身后“噗通”一聲，再回頭，大門緊閉，卻沒了孟榆林的影子。
“臭小子，你往那里去！”
從墻頭上翻下來，聽見身后的咆哮，孟榆林的腳下更快了幾分。
名捕初立，自己即將就任，哪有時間想什么兒女情長。
一路急行，逃離了孟宅，孟榆林向西到了路口，再轉(zhuǎn)身，又一路向北。
穿過眾多府宅，便來到了一條商貿(mào)大街。
天色已大亮，店里的商賈開門掛牌，巷子里也有小販陸續(xù)出來，推車架棚，收拾貨物，想來是準(zhǔn)備早市。
孟榆林放慢腳步，便走便看，卻見眾商販忙活一陣，忽然間聚集在了一起。
幾個府兵拿著令旗，一陣指揮，眾商販?zhǔn)帜_并用，跟著節(jié)奏上下跳躍，似是習(xí)練武藝起來。
停身看了一會，孟榆林對此景并不奇怪。
十年前，前首輔齊大人曾多次上諫，勸說天啟皇帝停用丹藥，又闡述了健體九式的益處。
此后皇帝帶頭，上上下下爭相跟隨，數(shù)年之間，這九式健體之術(shù)便傳遍了大江南北。
以致于每天清晨日出，各府地間都能看到人們早起習(xí)練。
不多時，街上眾人愈加活躍，似乎也知道鍛煉的益處，跳躍舞動間并無尷尬厭煩。
只振臂雙擴，迎紅日之輝，挺身回望，看東南朝霞，舒展腰骨筋脈勃動，圓弓怒張意氣噴發(fā)。
待得九式圓滿，眾人各自散去，生活重歸平靜。
觀望了一會，孟榆林連連點頭，雖不是多高深的功夫，但確有強身健體之效。
再往前去，便能看到應(yīng)天城的養(yǎng)濟院，這里是一處多進多出的大宅子。
“養(yǎng)濟院”，自元代便有，多為民間大戶和官宦貴族提供資助，以收容殘疾人和孤寡老者為主，不過舊時多設(shè)在城外的寺廟和道觀附近。
后也是齊大人下令整改，將養(yǎng)濟院遷至了府城之中。
又在各府地外開墾土地，試驗良種，圈養(yǎng)牲畜，為老百姓提供米糧肉蛋，稱之為“養(yǎng)濟農(nóng)莊”。
再往旁邊看，則是一家“惠民藥居”，這里為貧困的老者提供醫(yī)治和必需藥品。
而近年來健體九式的推廣，也多有他們的身影。
諸如這二類者，還有“漏澤園”、“施棺局”等等，皆為推恩施澤、福利百姓之所。
大明傳世兩百年，十五位皇帝，有圣武賢明之帝，自然也有荒唐風(fēng)流之君。
而兩百年之日久，人間變化，蒼山覆貌，制度的腐朽自然也不可避免。
幸得齊大人上任首輔，施展雷霆手段，數(shù)年之舉，竟能改天換日，重鑄大明榮光。
“這都是齊大人的功勞啊，可惜天地因他變化，可他如今卻已煙消云散?！?p> 孟榆林便走便想，來到了養(yǎng)濟院的門口。
清晨涼爽，養(yǎng)濟院大門敞開，幾個白發(fā)老伯坐在板凳上，指著門口的石鹿說說笑笑。
前邊的惠民藥居也早早開了門，一個老郎中坐在屋里，在給人問診把脈，幾個小童站在柜臺之后，正對照方子，踮著腳抓藥。
“患者有所醫(yī)，老者有所養(yǎng)，真乃太平人間也！”
正感慨著，卻見一老伯起身上前，捏了一把石鹿的球球。
“若非是個石像，老夫非把他嘎了泡酒不可！”
復(fù)而見孟榆林站在門口，聽了這話滿眼的異色，又喝道：“小子過來，讓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