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振翅,羽翼亮潔,割破一團蒼大白云,留下陣陣漣漪,袁牧野看去,嘖嘖稱奇,然后大著膽子伸頭往下看,云層厚實,肉眼可見的多是一些冒尖的嶙峋怪石,枯燥無味。
袁牧野看向坐在前面打坐的玄都大法師的背影,撇撇嘴,一臉嫌棄,真是奇怪,你倆都談完了,讓我好好待在傳說中的兜率宮就好了,有事使喚這個能人就好了,還讓我跟著去一趟,這不扯淡嘛。
靈臺中,袁牧野的靈識一邊給老爺子捏肩,一邊賠笑。
袁士躺在躺椅上翹著腿,哼著小曲,手指打著拍子,安然享受,突然問道:“大頭,最近過得怎么樣……”
袁牧野嘿嘿笑道:“還行,您老呢?”
袁士悠然道:“我都死了,你說呢……”
袁牧野重重拍肩,兩手一甩,“行了,給我也整個?!?p> “啊~~~”袁牧野安然躺在躺椅上,舒服的呻吟。
袁士摘下墨鏡,瞥了一只眼,笑道:“不錯吧?!?p> 袁牧野哼哼唧唧,“還行,就是太陽大了點兒……”
袁士回應(yīng)道:“你的地盤,你調(diào)調(diào)?!?p> 袁牧野,“哦”剛抬手又問道:“怎么調(diào)?”
袁士嘆口氣,“笨……這樣……”袁士一陣比劃,靈臺中的“太陽”可大可小。
袁牧野恍然大悟,“哦……我試試。”他一上手剛開始有些生澀,很快熟練起來,玩的挺高興。
袁士點點頭,“還行?!?p> 袁牧野很是驕傲,“那是……”
兩人很快陷入沉默。
袁牧野猶豫片刻,說道:“七爺說,你還沒死……現(xiàn)在在哪兒……”
袁士十指相交,捂住肚子,打著拍子,忽然頓住,“和你說了也沒用,還給我添亂。”
袁牧野懸著信有了著落,雙手一攤,笑道:“行,您老人家還活著就行……對了,說說您老之前的事兒唄,閑著也是閑著?!?p> 袁士呵呵笑道:“之前和你說,你不信,現(xiàn)在又樂意聽了?”
袁牧野將“太陽”拉近推遠,幽幽嘆息,說道:“以前是不樂意,現(xiàn)在是沒辦法?!?p> 袁士見狀,沉吟片刻,“從哪說起呢……人老了,時間一長,忘得差不多了……”
袁牧野翻白眼,說道:“你看著比我活得都好,還人老?!?p> 袁士擺擺手,“你不懂,心態(tài)?!?p> 袁牧野手一伸,一副墨鏡出現(xiàn),然后戴上,“說吧說吧,整天和小孩兒一樣,比我小時候都皮,還心態(tài)……”
袁士手一攤,“不說了……”
袁牧野坐起,催促道:“快說,快說,說完告訴你一秘密。”
袁士來了興致,“真的?”
袁牧野回道:“快說,假不了?!?p> 袁士躺好,娓娓道來,“打我記事起,我只記得我在跑,也不知道為啥跑,老七就在我后面追,他那脾氣可沒現(xiàn)在的好,整天想著咬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最后昏了過去,但是腦袋特清醒,知道自己在哪,然后,我被一對進山采藥的老夫婦給救了,當時咱也不會說話,最多懂點老七的意思,會兩句阿巴阿巴,汪汪,再加上樣子有點呆,他們以為我是傻子,就覺得我可憐,把我留了下來,很快我會說話了,他們也挺高興,后來日子一長,他們把我當成他們的孩子看待,我不知道什么叫孩子,覺得有用,也就應(yīng)下了,后來我就隨著兩人上山采藥采山貨,見勢漲了不少,見著啥都想弄明白這到底是啥,有些清楚了,有些還是有疑惑,不過都記下了……”
袁牧野第一次聽老爺子講年輕時候的事情,很好奇,便問道:“;老爺子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
袁士擺擺手,“現(xiàn)在也沒弄明白?!?p> 袁牧野還要問,袁士打斷,“有問題以后再提,我繼續(xù)說。”
袁牧野攤手,伸手邀請,嘿嘿笑道“您老繼續(xù),繼續(xù)……”
袁士繼續(xù)說道:“后來老頭兒先離世了,我當時很疑惑,為什么他不再說話、上山、吃飯,而是躺在土堆里,老太太說那叫墳,這叫死,我問她什么是死,她笑著沒有說清,后來她也死了,我坐在他們墳前三天三夜,想破腦袋也沒想明白,但是我心里有個聲音一直在喊,不想死,不想死,我埋土里之前也沒挺,說實話挺煩的,這算不算耳鳴?
袁牧野翻翻白眼。
袁士繼續(xù)說道:“我跑出了山,瘋瘋癲癲,逢人便問,怎樣才能一直活下去,直到遇到一個眼瞎的老頭兒,別人都管他叫算命的,他對我說,這附近不遠的山上有人會永遠不死的法子……”
袁牧野不由得出聲,“嚯……”
袁士看了眼大孫子,繼續(xù)說:“聽了他的話,我上了山,山上的道觀收留了我和老七,我每天都問怎么永遠不死,觀里的老道士一直閉口不談,知道有一次,他誤食毒草,我憑借之前的山上采藥救了他,老道士開始考慮收我為徒,后來拜師做了徒弟,開始教我吐納法門,我也開始學習采氣、冥想、內(nèi)養(yǎng)等一系列叫做根法的東西,我學的很快,等掌握之后,覺得很慢,也問過老道士為什么,怎么改改,他生氣的罵我是外門邪道,祖師傳的不二法門怎么能改呢?罰我去抄寫《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jīng)》三十遍?!?p> 我惶恐的點了點頭,然后去抄經(jīng)書,但是自那以后,我就偷偷的改,先是模仿老七的生命脈動,結(jié)合道教內(nèi)丹術(shù),煉己筑基、煉精化炁都挺成功的,但到煉炁化神這一步還是失敗了,怎么也繼續(xù)不下去,后面練到五臟六腑俱傷,差點沒死,經(jīng)過幾年調(diào)理,慢慢活了過來。后面又試了幾次,換了多個參照物,還是不成。
最后,我種了一棵老參,模仿它的生命律動,雖然到第三步還是沒成,不過這次我靜下心來,在老參面前枯坐了幾十年,胡子都白了,眼瞅著要老死了,沒想到閻王殿轉(zhuǎn)了一圈,沒死成,后來我將這一套揉進了我在山上學到的那一套,成了我最初的自成法門,我把這一套教給了老七,它學的很快,每天都脫胎換骨,天天嗷嗷叫,不知道的還以為它要生了?!?p> 袁牧野嘖嘖稱奇,“您老還挺厲害,看不出來啊。”
袁士沒回話,繼續(xù)說道:“我又把這一套告訴老道士,他說自己太笨了,學不會,從那以后,他的脊梁骨更彎了,后來他也死了,他臨死前說我很聰明,要繼續(xù)下去。我聽了他的話,下了山,又上了山,拜入那些自稱可證長生大道的門派,學習他們的法門,每每覺得學不到什么了就下山,就這樣上山下山,也不知道多少次,直到有一次我在山下尋找長生仙山,聽說了有一一群人發(fā)現(xiàn)一個關(guān)于仙人大墓的事,我憑借一手醫(yī)術(shù)加入他們?!?p> 袁牧野玩笑道:“行啊,老爺子,到哪都吃得開。”
袁士繼續(xù)說道:“后來我和老七走散,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座山寨里……”
袁牧野打斷,“中間那段呢?”
袁士給了個腦瓜崩,“聽書呢,還分段,愛聽聽,不聽滾,忘得差不多了,撿重點的講?!?p> 袁牧野捂著頭吃痛,小聲抱怨道:“你緬懷過去,長篇大論,還怪上我了……”
袁士瞥了一眼他。
袁牧野換上笑臉,“繼續(xù),繼續(xù)……您老繼續(xù)……”
袁士繼續(xù)說:“當時我把那群人殺完了,拿了那個所謂仙人的心臟跑了,我以為殺完,沒想到活下來一個,還是什么宗門宗主的私生子,后來他召集人手把我養(yǎng)傷的山寨給端了,包括你奶奶……”
袁士拉低帽檐久久不語。
袁牧野張了張嘴,不知道問些什么。
一老一少再度陷入沉默。
白鶴減慢速度,玄都睜眼看下不遠處的岐山,已被夷為平地,除了封神榜依舊屹立,方圓百里再無余物。
玄都扭頭看向袁牧野,這會兒到是安靜了,就是不知道接下來是否還是這般。
袁士摘下墨鏡,說道:“到了?!?p> 袁牧野不解,“哈?什么……”
還沒等他說完,袁士把他摁在沙灘椅上,說道:“睜大眼看著,能學到多少就看你自己了。”
袁牧野正要問什么意思的時候,他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好像只剩下意識,遠遠的看著自己的手腳動了起來,行為舉止夸張,像個精神病。
此時的“袁牧野”迎風而立,巋然不動,握了握雙手,不由得搖了搖頭。身板太弱,下面的趙玄蟾一口氣都能把他吹死,又內(nèi)視體內(nèi)山河,下意識的給了自己一巴掌,看得玄都有些捉摸不透,活動活動身板之后,袁士有了大致的了解,雖然很不合意,但也夠用了。
“黑心眼兒,幫個忙,拔根毛?!薄霸烈啊贝曛中Φ?,玄都指著“袁牧野”說道:“你這是……”
“袁牧野”揮手打斷了他,“有話問你師傅,我趕時間,快點?!?p> 玄都端詳一陣,手一揮,白羽橫在“袁牧野”面前。
“袁牧野”拿起,自言自語道:“看好了大孫子,紙畫符什么的都是小道,看我給你來手絕的?!痹挳?。
“袁牧野”拿起白羽點在虛空中,比比劃劃,寫寫停停,旁人看來全然不知是在干什么,
最后一筆落成,“袁牧野”輕點一下,手中白羽化作飛灰飄散而去,虛空之中,豌豆大小,形狀不一的各式符文隱現(xiàn),然后朝他聚攏隱于身體之中,好似無形甲胄庇護全身,而后“袁牧野”較為滿意的點了點頭,縱身飛下朝趙玄蟾而去。
玄都蹙眉許久,這般手段前所未見,他細細回味,卻沒記得任何,看向袁牧野離去的身影,背在身后拳頭不由得握緊。
正緩慢摘下封神榜的趙玄蟾突然感覺到了什么,向后看去,“袁牧野”四肢張開,灰袍獵獵作響,嘴里不時的大叫“蕪湖”,而后一個個蝌蚪狀的符文出現(xiàn)在“袁牧野”背后,凝聚成一道符箓,迎風而長,張大開來,“袁牧野”凌空翻身將巨大的符箓踩在腳下,成沖浪姿勢向下俯沖,直直的刺向趙玄蟾。
其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結(jié)舌,就在趙玄蟾抓住封神榜之際,巨大的符箓已近在眼前,趙玄蟾眼中滿是忌憚不得已撒手,躲開身位,“袁牧野”重重落地,激起層層土浪,幸得早先身覆符文,不然此刻早已全身骨頭龜裂,化作一攤爛泥,殞命此處。
“袁牧野”扇散漫天塵土,灰頭土臉,手忙腳亂的爬了出來,趙玄蟾緩緩落地,忌憚的審視眼前的人,“袁牧野”爬出來離趙玄蟾還不遠,他頗具宗師范的打落身上塵土,瞇瞇眼而后指著趙玄蟾大叫,“武財神!”
趙玄蟾問道:“敢問閣下是?”
清晨,麻雀躍上枝頭,和茶館一條街之隔,早餐店人頭攢動。
“老板來倆包子……”
“好嘞……”
“還要一杯豆?jié){!”
“還有嗎?”
“沒了,謝了,老板?!?p> “慢走哈……”
“來了?”
“來了……”
“還是老樣子?”
“老樣子……還是算了,包子就先不要了,最近血壓有點高,不讓吃肉了……”
“好嘞,您先坐?!?p> “醒醒……醒醒,吃包子了……”
“嗯……包子!”
“老板,老樣子……”
“好嘞,老樣子……今天幾號啊,還上課?”
“星期六,上補習班,他媽要求的。”
“得嘞,您的齊了……”
老板麻利的放好早餐,急吼吼的又去端另一份。
理發(fā)店老板馮劍戍蒯一勺兒白嫩豆腐,混著紅油香菜,熱辣入口,通體舒透。
“叮鈴鈴”一輛大二杠郵車疾馳而來,稍稍停下,馮劍戍簽收一封信,又疾馳而去。
馮劍戍剛打開信,轟的一聲,小鎮(zhèn)東南傳來爆炸聲,方圓百里都能感到震感,不少東西從原處掉落,例如私房錢。
早餐店的人面露驚恐,紛紛逃跑,馮劍戍微微蹙眉,大伙兒屁股剛離椅子,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將所有人喝住“怕什么!開山修路呢?!?p> 叼著包子的小學生問道:“吳爺爺,為什么聲音這么大?”
吳老頭放下杯子,拿著筷子,指指點點,侃侃而談,其他人不由得點頭,馮劍戍看完信,慢慢收起,吃完最后一口,安靜起身離開。
小學生咽下最后一口包子,連忙問道:“為啥我們不知道?”
吳老頭輕哼一聲,“整天知道打游戲,你能知道什么?”
小學生訥訥反辯,一句話也說不出,一旁的奶奶見孫子被欺負掐著腰,指著鼻子嚷嚷起來,吳老頭見狀,趕忙起身逃也似的離開,店內(nèi)的人不由得笑了起來,小學生高興的給奶奶鼓掌,“奶奶,今天能不去上課嗎?”
老奶奶余威不減,“不行!你看你上次考得分數(shù),還能再低嗎?”
小學生瞬間垮臉,悶悶的回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