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微亮,懷秀便收拾了包袱離了清月居。
走過長橋時,她愣神了好久,想到了在清月居外頭第一次見著見的夙光的情景,他立在長橋前,點點晨光透過落羽杉林撲落在身,確如神君下凡。
自家哥哥已是絕世的美人了,可她覺得眼前之人更勝,將英武與好看融得恰如其分,天下之人要都是女媧娘娘捏泥巴造的,那捏別人便是花了一兩個時辰,造他卻是花了整整一日之功,不,十日。
她躊佇著眼睛不知該往哪兒看好,也不敢多盯著,只好直言:“承蒙先生看重,可我體弱,怕?lián)涣饲逶戮拥拿暋!?p> “我沒要收弟子?!辟砉庹f,“只想請你上山呆一段時日,也有要向你請教的。”
懷秀微愣:“我并不曾會些什么,先生能在江云開堂,想必武功之高,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p> “嗯?!辟砉庖矝]謙虛,“雖還未至那個境界,但也差不太遠(yuǎn)。”
懷秀又是一愣,沒想到這敷衍之詞,眼前這位全當(dāng)補藥吃了,但看他樣子之誠懇,明明就是在認(rèn)真答她話罷了。
“我只想你學(xué)一些可強身的武功?!辟砉庥值?,“上山來,也可免去你近日諸多麻煩?!?p> 近日的麻煩?
她即刻就領(lǐng)悟了他是好意,但還是拒道:“這等麻煩我自會了結(jié),多謝先生?!?p> “可我也是才立了清月居?!辟砉庥值馈?p> 這就好比什么呢,就像是開了鋪子選定了伙計,定了契,就差成約,那人卻說我不干了,面子失了,信譽也失了。
懷秀見這位夙先生雖是身姿挺拔,高出她許多,但看著也不像大出她許多歲,若如此,年紀(jì)輕輕的他定然無法開堂立威。
“單獨的院落,小廚房,藤花架同秋千椅,如何?”
“???”
夙光一笑:“我修整清月居亦需時日,你也可趁此辦你的私事,我們?nèi)聻橄蘅珊?。?p> 可好……好……
她當(dāng)時就是被美色所誤點了頭,而后就上山來了,本還以為真就是當(dāng)閑散休養(yǎng),不料夙光居然十二萬分認(rèn)真地授她功課,而且哪里是當(dāng)初所說一些強身的功夫而已,分明是用心再用心。
他如此相待,她又怎么好看他真為了自己去做什么蠢事。
昨夜她輾轉(zhuǎn)反側(cè),覺得夙光大約是被她吐的那口血嚇到才慌不擇言,萬一真拽著她去把閉關(guān)的掌門叫出來,此事該怎么收場。
就算掌門神云子再和藹,平日里再偏愛,沒有重責(zé),但方錦的話她也沒忘,所以思慮再三,她唯有避走下山。
于是她自清月居出來后,就往北邊去了,打算用暖香順順當(dāng)當(dāng)過了北門陣便一路下山去,誰知晨霧未散,這北邊的路走著走著又迷了途,她掀開了帷帽的輕紗仔細(xì)辯了岔路,可走了好一會兒都還在原處打轉(zhuǎn),正有些心急時突然聽到一陣奇怪的動靜,似是樹木的裂斷聲。
這附近的樹木都已參天,哪這么容易斷,莫非是藤林?
懷秀放下輕紗循聲找去,不久之后居然真的在霧中瞧見了藤林,不過此時那怪聲卻停了,從她所見的藤林處躥出個人影,踉踉蹌蹌地倒在了近處的樹下。
她見那藤蔓還有幾根不依不饒地“追”了出來,瞧了眼腰間佩的香囊,大膽地向前一躍,果真剛一落到藤蔓前頭,那些藤蔓就如當(dāng)日懼怕夙光那般視她作洪水猛獸,她走近一步,它們就退一些,漸漸地都縮回了藤林之中,她又將香囊解開些,捻了一小簇輕撒在了藤蔓竄出之處,確保穩(wěn)妥之后才轉(zhuǎn)身去查看那個倒在樹下的人。
此人的樣貌在叔叔伯伯這個年紀(jì)可算得上是很俊俏了,就是一身玄衣被劃得處處是破口,狼狽不堪,顯是與那藤蔓纏斗多時。
懷秀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并無大礙,這才將人扶起靠著樹干,只是此人此時此刻身在此地甚為奇怪,于是便抽出了隨身的匕首架到那人的肩上,才小心地將其喚醒。
喚了數(shù)聲“前輩”后,那人終于慢慢醒了過來,一睜眼便瞧見架著的匕首,驚得一下坐直了身子:“你是何人!這是干什么!”
“前輩眼生,總要有所防范吧?!彼嗔说嗍种械呢笆?,繼續(xù)說道,“多擔(dān)待了前輩,這里是江云,平白無故闖進來的,都要給個說法?!?p> 那位前輩四下看了看,不可置信道:“這里便是江云了?那我剛才被匪盜追了一路,怎無人相?害我慌不擇路進了這林子,差點老命休矣,我還想問問你們江云,武宗大派附近怎么會有匪盜!”
“是啊,怎么會有匪盜呢?”懷秀故意作出一番想不透的樣子,“雖不知怎么會有,但我卻知這匪盜實在勤快,這個時辰就已出門做買賣了,看來如今清平盛世,他這一行的飯也不容易吃?!?p> 那前輩瞪了她一眼:“小娘子你這么說是不信老夫了?”
“我也想信吶,可前輩路遇匪盜倉惶而逃,卻能獨自一人從這藤林里出來,叫人怎么信呢?”懷秀攤了攤另一手,表示無可奈何。
“那是我命不該絕。”那長者冷哼一聲,打起商量來,“小姑娘,我看你戴著帷帽背著包袱,在這個時辰趕路,怕不是要偷偷下山,不若我看不見你,你也看不見我,如何?”
“不如何?!睉研惴竦?,“我就是偷下山去玩罷了,而前輩卻在這兒故弄玄虛,誰知意欲何為,萬一是來謀害江云的呢,我豈不是犯了大罪過?!?p> “我怎么會害江云呢?!蹦乔拜厽o奈地湊近她,“你掀開眼前的紗再好好看看,我這慈眉善目的,難道沒有一見如故之感嗎?!?p> 哪有人自夸慈眉善目的,懷秀撇了撇嘴,不為所動:“倒未曾覺得?!?p> “你這什么眼神。”那前輩泄了氣,又往樹干上一靠,“那你現(xiàn)在意欲何為,是跟我干耗著還是要帶我去見掌門,我這晨起還沒用膳呢,可沒力氣跟你走這么多路?!?p> “前輩你怎么耍賴啊……”懷秀話未說完,突然響起了一陣怪聲,也不是從別處傳來,而是她的肚子正在不爭氣地叫囂……嗯,無憂的藥,十次有五,再次中招,尤其她從昨夜起就沒有進食。
又是一聲傳來,這回倒不是她,那前輩撫了撫肚子,尷尬地笑了笑:“小姑娘,看你背著這么個包袱,里頭有吃的沒有?。俊?p> 自然是有的,她臨走摸進廚房發(fā)現(xiàn)有一簍子燒餅,便兜羅了一半,她將包袱摘下遞去,那前輩樂呵呵地打開,瞅了一眼燒餅還揶揄她道:“小丫頭就是小丫頭,你說你偷摸下山不帶行李就帶這幾塊餅,尋思什么呢?!?p> 懷秀心說有銀子不就行了,不過懶與他辯說,也坐下拿了塊餅,只是一手仍舉著匕首不敢松懈。
那前輩起先還嘟囔著抗議,后來也不理了,專注地吃了起來,約了過了一炷香的時候,他已經(jīng)三快下肚,眼睛更盯著剩下的兩塊伺機而動,看這架勢是恨不得要將她正拿在手里的半塊也奪了來。
“前輩?”懷秀蹙起眉頭,“這都六塊了,你也不怕?lián)沃?。?p> “不撐不撐。”那前輩咽下幾口才回她,“我當(dāng)年初來江云時餓了三天三夜,在這兒啃過十塊馬蹄酥,今日故地重游還能舊事重現(xiàn),心里歡暢得很,不過你手中的匕首若能歇一會兒便更好了?!?p> “這可不成?!睉研銓⒆詈笮“肟跓炄M嘴里便起了身,“前輩也莫要胡說了,馬蹄酥是冀州名點,江云怎么會有,若是吃完了,我們就走一趟吧?!?p> 懷秀是想將人拎去青髹臺,方師伯反正也最盼著她離開了,把這人扔給他最合適,兩不耽誤。
那前輩聽了她的話,卻仍是胡攪蠻纏:“我說你這小娘子怎么這么說不通,好歹我們也有一起吃過餅的交情了,還不信我,那你半天也不露個真切模樣,萬一你不是真的江云弟子,將我拐走了如何是好?!?p> “前輩抬舉,我入門尚早,確實不能自稱江云弟子,前輩請吧。”懷秀剛想拉他起身,忽感一陣肅殺之氣從背后襲來,她唯有撤下匕首回身一擋,誰知這一擋,襲來的鋒刃竟將手中匕首卷了邊。
她退開一步,看著手中被毀的匕首微怔,這把青鈞也算名刃,竟被毀得這么輕而易舉,也不知那柄劍是什么神兵利器,再一抬頭,那劍已在咫尺,劍身由厚漸薄,鋒刃呈鋸齒之狀,甚為特別,她忽而想到了惜魚師伯編著的六安兵器錄上有所記載,名劍——承影。
此劍的主人好像說是西南的哪個劍客……
她邊想著,便慢了一刻避過刺來的劍鋒,人是無礙,戴著的帷帽卻被劍氣震落在地,露出了真容。
持劍之人與她打了照面,二人皆是詫異,那人也急急地撤了劍,問道:“你怎么在這兒?!?p> 懷秀也沒想到會在此遇見永芳郡那位有過一面之緣的公子,便回道:“這話我該問公子吧,這里是江云,你又何故在此?”
“就是這小娘子捉我!”那前輩見他們似乎識得,即刻抹著嘴大呼小叫地過來,委委屈屈地訴道,“啊楚,她難纏得很,油鹽不進?!?p> 這被喚為啊楚的公子笑道:“叔父,我與她相識,若與她說項,說不定會放我們一馬?!?p> “不用說了,我現(xiàn)下就放你們一馬?!睉研阕匀挥浀盟矸莶环?,此時身在江云,怕不就是那位貴客,所以不愿過多糾纏,“公子也算幫過我一回,這回我也不計較了,煩請公子帶著這位前輩去青髹臺稟告一聲吧,我先告辭了。”
她說完轉(zhuǎn)身便走,心道,任憑他們是不是貴客,趁他們不知她名諱,走為上策,可就在她打定主意要飛身遁走時,突然被身后的一聲“南懷秀”絆住了步子。
惜魚平日里不是懷秀、就是阿秀阿秀的叫她,也不知今日怎么就喚上了大名,但聽這一聲聲“南懷秀”鏗鏘有力地回蕩在霧氣漸散的密林里,她險現(xiàn)慪得要吐出幾口血來,是以連那位公子上前來擒住她的手腕,都一時忘了掙脫。
“原你叫這個名字?!敝宦犨@公子輕念了句又沖遠(yuǎn)處笑嚷,“暮前輩,這位姑娘是你惜魚齋的弟子嗎。”
話音剛落,懷秀就見一簇青葉由遠(yuǎn)及近襲來,她即刻推了那公子一把,展手將片葉收攏在雙掌之間,只是還有幾片未及承接的,滑過了她衣袖,滑過衣袖處破開了好幾道口子。
隨后而至的夙光,不等她把手中拘的一簇青葉遞出去,就抬手用玄英將那捧葉子拍了個散,接著又看向那位公子說道:“不知瓖王有何指教?”
瓖王羽楚?
懷秀本來擋下這一招就是猜著這位公子身份貴重不想得罪,現(xiàn)在好了,還真是王公貴戚,替他周全都來不及。
夙光見她眼珠轉(zhuǎn)悠兩圈就知她不是憋著壞就是在暗自腹誹,便兩指點了點她的額頭以示懲戒,做完又朝徑自走來的那位前輩行了禮:“陛下恕罪,小姑娘不懂規(guī)矩,還請放過她這一回?!?p> 陛下?聞言懷秀有些懵了,一個瓖王還不夠,還來了皇帝?雖知是位貴客,也沒想到如此千尊萬貴啊。
她想到這兒,不由分說地立刻跪地請罪:“民女眼拙未認(rèn)出圣駕,全都是民女一人之過。”
“你這沒規(guī)沒矩的,都動上刀子了,還說只是眼拙?”皇帝雖是數(shù)落她,語氣卻不似生氣,甚而聽出些笑意?懷秀心生疑惑又不好抬頭看他,只好死死地埋著腦袋等候發(fā)落。
夙光也跪了下來:“陛下贖罪,我愿代她受罰?!?p> “……”懷秀轉(zhuǎn)過頭去瞪他,無聲地動了動嘴吧,“你干嘛呀!”
“受什么罰,我?guī)讜r說要罰她?!被实鄯黜毿α诵Γ霸@就是南家那個小娘子,果然名不虛傳?!?p> 名不……虛傳?
是指彪悍之名還是什么?懷秀思緒飛轉(zhuǎn)想起自家與皇室的關(guān)聯(lián),好像除卻家中是供給織物的皇商外,便是母親因父輩之故掛著一個依城郡主的虛名,再來就是舅舅,舅舅常說他與今上有交情,她倒是沒有當(dāng)過真,再不然就是她那個長得如禍水般的親兄長,他在京中的城衛(wèi)營當(dāng)差,不會是巡邏時被哪個公主郡主看中了吧……
懷秀越想越多,還是夙光在寬袖下碰了碰她,她才醒神抬頭。
皇帝老伯好像不甚滿意:“你這是嚇著了,喊了這么多聲才抬頭,哎,剛才一個勁打打殺殺,都沒好好看看你的模樣?!?p> 懷秀雖不知她的樣貌有什么好看的,但也只好依言僵在那兒任他打量。
果然皇帝又是眉頭一皺:“你說你好好的不似你母親,怎么像到袁若清那兒去了,還是南校尉像你母親?!?p> 難道舅舅還真與今上相熟?南校尉?南秋嶂升官了?
懷秀又思索的這一小會兒,皇帝已示意羽楚拿出一幅綾錦。
羽楚展開讀道:“詔曰,南天懸于桐州籌建永安橋有功,封裕安伯,其子南秋嶂夏獵立功,晉武德司射聲校尉一職,其女南懷秀封亭主,號煊寧……”
軒寧?宣寧?
懷秀并沒弄清是哪兩個字,但聽到亭主后便覺得腦子嗡嗡的,父親在桐州籌建造橋多年,如今快建成了得封賞沒什么,兄長夏獵立功也說得明白,可她什么都沒做,卻平白被封了個亭主,甚為古怪啊。
“還不謝恩?!庇鸪曛家?,見她還愣著,便小聲提醒。
“民女謝恩?!睉研憧耐觐^,不安地接過綾錦。
“等過些時候就去永京正式受封罷?!被实壅f完囑咐了他們稍后也來無墟堂,便由惜魚領(lǐng)著先行一步了。
余光瞧著幾人步伐遠(yuǎn)去,懷秀疑惑地抬頭看去,卻不想與正好來扶她的夙光重重磕碰了下。
兩人一個摸著腦門一個捂著下巴對看許久,還是那個怕被罰的先開了口。
“如此看來,你們這兩日是去接應(yīng)陛下了吧,那也不早說一聲……”懷秀輕揉額頭上的痛處,繼續(xù)說道,“可江云不是帝師嗎,陛下若真來修習(xí)過怎會不知藤林厲害,還大著膽子闖進去?!?p> “陛下知不知我不知道,但有人確實是大了膽子?!辟砉獍涯抗庖葡蛩翟谘g的香囊,故意舉起玄英輕輕撥弄,“以為有這個就有恃無恐了?”
懷秀覺得他此舉有調(diào)戲之嫌,揮了揮衣袖擋開:“那也是你著文師嬸來提醒的,既明白了,試一試怎么了。”
“那就可以不告而別?”夙光扔下話,便臉色一冷地轉(zhuǎn)身邁步。
懷秀自知理虧,拔腿便追:“我不是留了信嗎,是告之才別的?!?p> 夙光聞言停了步子:“你手上不疼了?還寫字?!?p> “疼啊,剛才還接了你一招呢。”懷秀說著還攤手給他看了看,“不過幸好是接著了,總不能讓你傷了瓖王吧?!?p> “你怎么還關(guān)心上瓖王了?”夙光的聲音冷了下來。
“我怎么是關(guān)心瓖王,人家是江云的貴客?!睉研阏f起了其中的利害關(guān)系,卻被夙光一句“最大那位貴客也不是被你用刀架在那里”而噎住在了原地。
“這是意外!”懷秀重整旗鼓地追了上去,“反正我在七夕就見過這位瓖王了,那日打架……”
她想到得說起那趟惹他生氣的事,小心地看了眼他的臉色:“那日沒用內(nèi)力地與人有幾句爭執(zhí),他就是與我動手女子的兄長,這么說他是瓖王,那喚他三哥的應(yīng)該是公主了。”
“嗯,你又得罪了此次隨駕的六公主,沒想到是她傷了你。”
“是傷了衣料而已!”懷秀可受不得這份侮辱,“正經(jīng)打起來她是能傷著我根手指頭不成?”
“怕是頭發(fā)絲都不成?!辟砉庑α诵?。
“那不就結(jié)了?!睉研懵犞@話還算順氣,但一想到接著要去無墟堂又支吾著不行,“掌門方才出關(guān)就別惹他煩心了,是以我便不去了吧。”
“是陛下要你去的,放心,你如此緊張維護江云,掌門聽了定不會責(zé)怪你?!辟砉庖残?。
可她怎么可能安心,一想到昨日他那些妄語,就又皺起了臉孔一百個不樂意:“那你別去,我自己去挨罵就好,總不能清月居一個兩個都搭進去?!?p> 夙光大概猜到她在想些什么,于是道:“你若是擔(dān)憂我昨日之言大可不必,因為我已去過一趟無墟堂向掌門稟明?!?p> “什么!”懷秀嚷得有些大聲,惹得前頭慢行的幾個人都回了頭。
懷秀唯有壓低聲音:“你瘋了啊,此事再說得明白聽著也奇怪,而且方師伯也說……”
“旁人說的話你都信?!辟砉馔2侥?,語氣不虞,“什么何種位置,一個字都不要聽,掌門身體康健,不知的還以為我要謀位害命?!?p> “你怎知方師伯與我說了什么,你不會逼著他一字一句都告訴你吧?!?p> “嗯……什么決不改投他堂的一類言語,全都聽得不落一句。”夙光道,“光小廚房青髹臺就做不到,所以我讓師兄死了這份心?!?p> “……”懷秀甚為無語,“人家那也不是真要招我去,你這般說了,方師伯豈不更動氣?!?p> “無妨,早先怕你去時惹他生氣,我已送了十支野山參,也就是多服一支而已?!?p> “這就是你說的早有安排?”懷秀更是無語。
“是不夠妥當(dāng),低估了你氣人的本領(lǐng)。”
“明明是你比較氣人吧……”懷秀不服。
“你不遑多讓?!辟砉庥脑沟乜催^她一眼,“反正你已封了亭主,之后隨駕回京,是也不用管我這會有什么懲了?!?p> “什么懲,掌門真罰你了不成?惜魚師伯不是說你是掌門最疼的弟子嗎,他要抹去你磐石之名了?我還沒答你我平不平呢,你擅自去胡言什么亂語!”懷秀被氣得恨不得“咔咔”咬上他一口。
“你平不平我還是知道的,你氣我用磐石之名要挾你,說不定還會越想越氣。”夙光說完便是一副“被我猜中了”的模樣瞧著她。
原來你知道??!懷秀忍住沒沖他吼上一句,一邊默念大局為重一邊道:“那你用來要挾要挾我就成了,怎么還能真去!你知道磐石之名多不容易嗎!你苦練到幾歲才好不容易留名!”
懷秀說完發(fā)覺好像不對,夙光現(xiàn)在多大她倒沒追根究底問過,但他看著又是能苦練到幾歲,聽說方師伯好像是到而立之年才留名。
“十二?!辟砉饫事暣鹚?。
“……”懷秀不想與之說話了,悶著頭跺起了地上的野草。
夙光附身到她邊上輕語:“你要是想踩什么當(dāng)踩我的腦袋,還是那邊的石頭比較得宜?!?p> “那石頭叫狂妄嗎,還是叫傲慢不遜,傲睨萬物?”懷秀沒好氣道。
“我沒有傲睨萬物,又哪里對你不遜?!辟砉饽椭宰优c她解釋,“我不是同你說了,你若去,也一定可以磐石留名,是以掌門也沒有過多的責(zé)罰,只是你按規(guī)矩確實不能稱江云弟子而已,但他想了想,又不能不護著你,于是乎,想了個法子認(rèn)親?!?p> “認(rèn)親?”小姑娘不踩野草了,抬頭道,“可我舅舅也曾在江云學(xué)藝,若是認(rèn)了螟蛉女豈不是同我舅舅平輩了?!?p> 這回輪到夙光沒好氣:“掌門的年紀(jì)怎么都是你祖父輩的?!?p> “那是干祖父啊,我樂意啊,我一千個樂意?!币粋€山水閣她底氣已是很硬,那她以后在江湖豈止能橫著走,躍著走,躺著走都可以。
“也不是干祖父。”夙光一盆冷水澆熄,“總之這事他回同你舅舅還有你父親定,你就別操心了?!?p> “又是要我別操心,別是又瞞著我才行?!币凰驳男老策^去,懷秀一想到這事的結(jié)果總歸還是要離了江云,還是有些不太高興,但事已至此還能如何,她有些喪氣地拖了幾步,不知不覺就與夙光拉開了些距離。
惜魚偶一回頭瞧見二人相距甚遠(yuǎn),便與皇帝道了幾句,慢下了步子,夙光經(jīng)他身邊時只是往后看了眼幽幽嘆了口氣,于是等懷秀過來便急忙八卦起來:“阿秀,你們鬧別扭了?”
“沒有,只是得收拾收拾包袱離開江云了?!睉研銦o甚心情,重重拍了拍惜魚的肩膀,“師伯保重,往后不能給你做菜做飯了?!?p> “你一年到頭也沒給我做過幾回,就一開始練手時包了三餐。”
“那師伯你吐出來?!?p> “哎喲,你這丫頭,不過你倒真應(yīng)該給我燉鍋雞湯才下山,我這一清大早跑東跑西可有一半是因為你。”惜魚抱怨道。
“我?”懷秀莫名地指了指自己,心想幸好只是一半,不然非得再賠上半只烤羊才行。
“今早我老一醒尋不到陛下便去無墟堂尋,誰知碰到夙光正巧在那兒,聽說東門陣改了陣法的事,他就如離弦之箭一般沖出去了,那邊沒尋著又往這頭趕,我這把骨頭都快散架了。”惜魚說著還捶了兩下腰以示孱弱。
“那聽來夙光是尋我,你是尋陛下啊,師伯去問陛下要雞湯吧?!睉研銚P了揚下巴,沖著前頭道。
惜魚怪道:“小沒良心的,那我也是因為你摻合的事,昨夜才在青髹臺議事到這么晚,也是因為這事方師兄才決意要改東邊的陣法?!?p> “那大約還是因為陛下親臨吧,那昨日的事后來如何了?”懷秀又問道。
“且鬧的呢,冼香海這回是立功了,想那個法子甚好,但是風(fēng)慶怎么都不肯說緣由,你說這平時挺穩(wěn)重的孩子,怎么會無故去青髹臺傷人呢?!?p> “他哪是去傷人?他是去尋東西,師伯想想那逆鱗鏢逆鱗劍都被收在哪里?”懷秀心下嘆了口氣,本以為風(fēng)慶還沒傻到根上去,所以她留了余地沒全告訴香海省得他嚷嚷出去,只要風(fēng)慶和盤托出就能把自己摘清,沒想到還是憐香惜玉啊。
“這憐香惜玉也得看看這香和玉是什么成色的不是,師伯你說……”懷秀正要抬頭和惜魚議論感嘆,不像又是一方黑影罩了過來。
“你有功夫管別人,不如先想想自己待會兒如何回話吧。”夙光又到了她身旁,顯然是將剛才的話也聽入了耳。
“我就是好奇一問而已,再說不是你說我如此緊張維護江云,掌門不會責(zé)怪我嗎?!睉研阌盟麆偛诺脑捇亓怂?,見又盯了過來,才住了嘴,望向上天。
夙光幽幽看了她一眼,卻是沖惜魚說話:“陛下說要先與掌門敘話,師兄還是先帶陛下他們往無墟堂吧?!?p> “那你不早說。”惜魚聞言即刻邁開步子往前頭趕。
“先生剛才有走近陛下身邊嗎,難道陛下身懷絕世武功,會傳音入密?”懷秀疑惑道。
“是我有事還沒與你交代,隨我過來。”夙光關(guān)照了一句,便舉步離開。
懷秀雖不解,還是跟了上去。
可二人一路走著,夙光卻不曾再多言一句,不知不覺也要近了無墟堂,懷秀實在不明他還有何交代,便閑閑地遙望起堂前四四方方的思己臺,那本是一座瞭望臺改建而來的,傳說最早這兒是好幾朝好幾代前是一座宮城的遺址,那不大的瞭望臺是國主特地為目送遠(yuǎn)嫁公主所建。
懷秀一激靈,陡然去扯了前頭人的袖子:“先生你好好想想,你們?nèi)ソ玉{的時有無聽說要與南理和親,是不是陛下不想讓公主郡主去和親,便封了我個亭主?”
“你是說,陛下想讓你去和親?”夙光抬手,朝她腦門彈一下,“你是如何想出這么精彩的主意?!?p> “那不然一封就是亭主?封賞我父親就算了,我可什么都沒干吶?!睉研阆肓讼?,又改口道,“不對,就算真封了個亭主,我到底不是世家出身,應(yīng)該挨不上和親吧?!?p> “不會讓你和親的?!辟砉饪聪蛩?,“大夏如今正盛,怎會讓女子去和親,夏獵時南理國的使臣是在,但一行已經(jīng)打道回府了,再說把你放出去,豈不是給別國送金山銀山。”
“什么金山銀山的……”懷秀現(xiàn)下可沒心情說笑,雖說這個可能小,可她十?dāng)?shù)年前可曾想過有朝一日會被封了亭主,萬事難料,萬一就這么不走運呢。
“人生匆匆數(shù)十載,不要費時胡思亂想?!辟砉庹f完,舉起手中的玄英向她遞去,“江云習(xí)武之地尚且有爭斗,到了永京就更不同了,玄英贈你,以作自保之用。”
“不必了,萬一和親我也逃得出來?!毙⒑芎?,可懷秀想到方錦提過的來歷,她是怎么都不能再要了。
“收著。”夙光拉過她的手,穩(wěn)穩(wěn)地遞到她手里,“素日里也沒見你有一把慣用的兵器?!?p> “曾經(jīng)有過一把,弄丟了后心疼許久,也就不再慣常用一把了?!睉研憬拥绞掷锩髅魇抢浔囊话褎Γ蓽囟葏s從手心開始蔓延,整個人都微微發(fā)燙,她不自覺地看向夙光,目光觸及,不好意思地轉(zhuǎn)過目光看向前頭的一片竹海。
夙光以為她看得“出神”,便問道:“你跪這思己臺也十好幾次了,從那兒看過來景致才好,是在上面還沒瞧夠?”
“平日不都跪著嗎,到了時辰還不快走,江云弟子經(jīng)過這思己臺都繞道走,誰沒事會在那兒賞景?!睉研阌植荒苤闭f每每在那兒都關(guān)心著手里骰子,路過的是男是女,那一樹落下幾片葉子,只好這么回道。
“這也委實有理?!百砉饧傺b未覺出不妥,順著她的話問道,“那我平素是不是對你太過嚴(yán)厲了?!?p> 懷秀狐疑地看著他,心想她才不上這個當(dāng),訕訕道:“先生哪會嚴(yán)厲,就是我冒簽一事,換在哪一堂不得被打一頓?!?p> “你也知道啊?!辟砉饷碱^輕皺,搖了搖頭,“你可知道我走進書閣時朗管事怎么招呼我的,他將我拉到一邊低聲問我今日怎么親自前來,可是知道有新的話本子。”
“是什么?”懷秀脫口而出后急急地捂了捂嘴,“先生莫怪,我不如去書閣替你澄清完再下山去?!?p> “不必了?!辟砉鈬@道,“我還有話要告訴你,拂云掌主慢,若按你修習(xí)的方法慢下一倍,配以你的內(nèi)功,威力更甚,為何我讓你習(xí)速,和為何讓你習(xí)平江讓你不用千雪的道理一樣,你的身子必須好好調(diào)養(yǎng),就算寒癥已解,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凡動手,以快為宜,以解招為宜,調(diào)用內(nèi)功傷己更甚,這些我今日再特地明白地與你說一次,你去永京后絕不能以身犯險,不要讓自己身處險境,等試煉結(jié)束……”
風(fēng)蕭葉簌兮,又一陣風(fēng)起,懷秀以為聽錯夙光的話了,直到有青葉落下從眼前滑過才回神道:“你剛才說什么?”
夙光卻并未再答一次,而且忽而抬手襲來,點了她幾處穴位,事出突然,她避無可避,只得干瞪著他。
“這是用拂云掌練化的點穴之法,封去你一半多的內(nèi)力,別想著沖破,你素來不聽話,我不放心。”夙光未等她抗議,又解下披風(fēng)蓋與她身上,替她系起帶子,“待會兒去堂中回話,不可御前失儀,好好地去永京,等試煉結(jié)束,我去永京找你,還有……離了江云,也無須再稱我先生了?!?p> 無須……稱其先生……
后來在無墟堂中太師父和皇帝陛下的話懷秀都記不得太清了,腦海里只反反復(fù)復(fù)地浮現(xiàn)這幾句話,一路從無墟堂回了清月居,方才緩過些神,這句無須稱呼是不要她了吧,天爺,人未走茶就涼啊,她雖平日也沒規(guī)矩,說話時不見多恭敬,但被這么明白的規(guī)定,還是多少有些不順氣。
“姑娘你這是怎么了!”正忙前忙后整理的板栗一抬頭對著她紅紅的一雙眼睛差點是沒被嚇?biāo)?,立即去關(guān)窗避風(fēng)上前查看。
“如你猜的,被風(fēng)迷了眼睛?!睉研汶S口敷衍了聲,轉(zhuǎn)身臥倒在長塌上,對著雕花靠背發(fā)呆。
“姑娘可是要回京了,心情不爽快?!卑謇跣⌒膯柕?。
“在京中有大宅有酒樓,還有我近年獨自辦的鋪子,我有什么不爽快?!睉研銗灺暤溃鞍謇跄銊e理了,又不是這幾日就回京去的,我問你,在永京置辦套宅子要多久,我想快些辦?!?p> 板栗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回道:“姑娘要買新宅子另府居?。窟@不大妥吧,永京的府邸足夠大了,你若怕與大公子吵嘴,避著些就是了。”
“避什么呀,憑什么是我避他。”懷秀一想到這位兄長就頭疼,再一想夙光回京不能不招待,可又平不了這口氣,是了,他怎能跟南秋嶂這個討人鬼同住一府,看來還是另購宅子妥當(dāng)。
板栗見她如此,只以為自家姑娘還在想著與大公子不睦的那點事,便小聲說道:“其實姑娘不用擔(dān)心大公子,大公子從前就事務(wù)繁忙,也不府里多呆。”
“他呆長呆久有何干,他到哪不是吸引一通閨秀給我惹麻煩?!睉研阆氲酱颂帲指裢獾牟煌纯炱饋?。
南秋嶂天生一副妖孽模樣,她在瀝州那陣,有時需接待三四撥人上門打探,又不能打又不能趕,這迷倒了瀝州閨秀就罷,后來父親有意讓他管理南灃商行,他又兩手一攤說要去入仕,所以她被逼著看帳學(xué)生意料理家事,饒是現(xiàn)在在江云,每季也有帳冊送來,也不知她上輩子作了什么孽,攤上這么個“好”兄長。
板栗知她一臉愁容多是因為想到兄長,便沒特別在意,這兄妹倆歷來如此,她們身邊伺候的人都慣了的,于是接著收拾起衣裳,隨口問道:“那姑娘此去永京,無憂姑娘可又要鬧著去了?”
無憂……
懷秀驟然驚坐起來:“板栗,信呢,我天不亮?xí)r塞給你的兩封。”
“拿去了呀,藥廬一封,棲魚齋一封,棲魚齋那頭都是人,我就交予守在門口的人轉(zhuǎn)送進去了?!卑謇趸氐?。
“完了完了,竟把這事忘干凈了,快,我們得去藥廬看看。”
她說著就起身即刻往外跑,這一早上東一件事西一件事的,居然才想起來這茬,但愿無憂這個丫頭今日賴了床還未看到信,她越想越急,一路出棧道后險些撞著個姑娘,剛致歉完想走,那姑娘突然行禮:“奴婢見過亭主,奴婢駿眉是皇后娘娘派來給亭主的女使?!?p> “皇后娘娘?”懷秀倒沒見著皇后,聽聞也沒有上山來,大約是知道旨意時安排的。
“亭主不信,我有宮中令件?!蹦球E眉說著就要去腰間掏牌子。
“不用不用。”懷秀看了看眼前這位眉清目秀的姑娘,隨后道,“駿眉姑娘是吧,我現(xiàn)在有事,要么你隨我一同走?!?p> 駿眉又是一禮:“奴婢不敢,奴婢跟著亭主。”
“那走吧?!睉研阏f了聲,便快步往藥廬去了。
懷秀剛踏進院子子便開始呼喊無憂的名字,不止無人回應(yīng),連一聲銀鈴聲也聽不到,心中大感不妙,再進屋遍尋不到,才信她真的下山尋她去了。
板栗與駿眉亦在外院尋了一遍,剛與她匯合,就看見外頭有人扛著笤帚晃晃悠悠地進了院子。
香海本哼著小調(diào)走著呢,見了她大吃一驚:“懷秀,你……你不是下山去了嗎!”
香海將笤帚放下,不等她問便說道:“我天亮便遵師命將風(fēng)慶送下山了,碰巧在正門口遇見小師姑,她說要去容城尋你,說著就躥上了輛馬車,還囑咐我替她回來掃掃院子,這不我去回了師父,睡了個回籠覺便來給她打掃了嘛?!?p> “你睡什么回籠覺啊。”懷秀隨口怪道,又連忙問,“那是多久前了,你好好想想?!?p> 香海抬頭望了望天色:“這……總也有一個多,兩個時辰了吧?!?p> “兩個時辰?”懷秀心底一涼,“那她上了什么馬車,馬車上的人姓甚名誰,你打聽清楚了嗎!”
“我上哪打聽去,不過那馬車我可是看了幾眼,那里頭的人看著不像什么歹人啊?!毕愫E貞浧饋?,“是個長得挺好的公子?!?p> “男子的車你也讓她上去!”懷秀秀差點要呼他一巴掌,后又一想,立刻問起了駿眉,“陛下是今早上山的?”
駿眉答道:“回亭主,陛下與瓖王還有奴婢一行是昨夜就上山來的,護送的車隊?wèi)?yīng)該在山下候著?!?p> “那就是不會擅離了,這可不行,我得去下山去尋她?!睉研阏f著又怪香海,“你怎么不跟著去,無憂有個三長兩短,掌門能饒過你?”
“我不回去青髹臺復(fù)命,我?guī)煾的莛堖^我嗎?再說小師姑一躍而上,拉都拉不住啊。”香海委屈道,“這不還是怪你,她明明是要去尋你的,可你怎么還在這兒,這……這位姑娘又是何人?。俊?p> “回頭與你說?!睉研慵敝鸵鲈鹤?。
駿眉見她要走,忙攔道:“亭主不可啊,亭主不日要隨駕一起回京的,不可擅自下山,就算現(xiàn)在要下山去,也得先回了陛下?!?p> 香海更是懵了:“陛下?亭主?”
懷秀想了想,問她道:“陛下現(xiàn)在何處?”
駿眉答道:“出了無墟堂后聽說是要去故星齋?!?p> “故星齋……”懷秀看了看院門,對香海道,“你帶條近些的路,我路上告訴你。”
香海一路上聽她說了大概,也把風(fēng)慶的事說了一說,不一會兒三人便到了故星齋近處,遠(yuǎn)遠(yuǎn)瞧著,有幾個玄衣男子直挺挺地立著,顯然是護衛(wèi),那些護衛(wèi)見他們靠近,已是警惕地摸上了劍柄,而在中間踱步的……不是瓖王羽楚又是誰?
羽楚抬了抬手示意護衛(wèi),笑著看向她:“煊寧亭主,這才從無墟堂敘完話,怎么又找到這兒來了。”
懷秀見駿眉行禮,也準(zhǔn)備行禮,羽楚忙道:“亭主使不得,你我常禮就好,稱我名字就是?!?p> 懷秀仍舊行了禮,道:“可否請瓖王替我通傳一聲,我要同陛下陳情,即刻下山去。”
羽楚向故星齋看了一眼,勸她道,“陛下在與顧先生對弈,其實我們在山上也就幾日功夫,亭主有何要緊事不能先放一放。”
懷秀回道:“我小師姑下山去尋我去了,她少不更事,我擔(dān)心她有危險,故而想早些下山去,我知道要回永京受封謝恩,不會耽誤的?!?p> 羽楚想了會兒,嘆氣道:“行吧,亭主稍候,等我將話遞進去?!?p> “多謝瓖王?!睉研闳圆话玻ь^環(huán)顧,正瞥見香海愣愣地看向她,“怎么了?”
香??戳丝催吷系氖绦l(wèi),將她拉到一邊,壓低聲音道:“瓖王雖素有賢明,但不易親近,他剛才對你卻是親切得很啊?!?p> “這位公子慎言?!彪m然香海的聲音已經(jīng)刻意壓低,但仍入了緊隨懷秀的駿眉耳中,駿眉也放輕了聲音提醒。
懷秀即刻對香海道:“你,到清月居去同夙光說一聲?!?p> “不要了吧……”香海想到這位不常見的師叔就有點犯怵,直搖著頭拒絕。
“讓你去就去,板栗與他同去。”懷秀沖板栗眨了眨眼,推搡著趕他走。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羽楚才回了來,對她道:“亭主即刻啟程吧,陛下已經(jīng)允了,下月初十前必回永京,亭主可別忘了?!?p> “多謝殿下?!睉研阒铝酥x,正要走,卻被羽楚突然叫住。
“煊寧亭主留步,若真要謝我的話,可否予我一樣物件?!?p> 懷秀奇怪這個王爺居然大大方方地勒索財物,語氣便不是太好:“今日匆忙出門,沒什么貴重的物件在身,殿下說說是要什么,力所能及之物,我自會差人送去給殿下的?!?p> 羽楚笑道:“青鈞。”
懷秀當(dāng)即從腰間解下匕首交予他,朗聲道:“青鈞是我兄長的,他送給我防身而已,既然已經(jīng)被殿下的承影廢了鋒刃,若殿下不介意,我便相讓了?!?p> 羽楚掂了掂手中的匕首,笑道:“亭主一路順風(fēng),永京再會?!?p> 懷秀作了一禮,便頭也不回地去奔往了清月居。
剛到在院里,等著的香海就迫不及迎了過來:“我聰明吧,聽懂你的暗語,在這兒等著呢?!?p> 懷秀嘆了口氣:“夙光剛才就沒回來,肯定還在無墟堂呢,我倒是真想讓你同他言語聲呢,你敢嗎。”
“我有何不敢的,但也不是誰都像你,有豹子膽似的?!毕愫`洁斓溃鞍謇蹩稍谖堇锸帐澳?,對了,剛才跟著你那個瓖王的擁躉呢?”
“人家那是在救你,你當(dāng)著那么多侍衛(wèi)也敢胡言,再說她有名有姓叫駿眉,是皇后賜的人,我讓她收拾包袱去了,在清月居門口匯合?!?p> “原是已擺上亭主派頭啦?!毕愫^揶硭溃安贿^我有一忠告給你,那個瓖王你真要小心?!?p> “怎么說。”懷秀問道。
“他從前就常來拜訪,前些日子更是給我姐送了畫。”香海神秘兮兮地說,“平日里來也就算了,我姐姐才失所愛,他便要趁虛而入,實在不夠光明磊落,且不是我一人之見,父親大人雖然每次也見他,但卻說這個瓖王不簡單,每次字字句句看似無意,其實卻處處拉攏,讓我們不要結(jié)交。”
“瓖王拉攏?”懷秀不明所以,大夏子民都知,瓖王的生父乃是先太子,后追封了逸王,雖說最終是今上繼了位,但瓖王頗得陛下信重,一個不可能有威脅的皇親,諸皇子討好他還來不及,哪里還需要他去拉攏別人。”
香海也猜到她會奇怪什么,可一時又想不到更有力的說詞,頗有些苦惱道:“其實還不止這個,但我同你說不清楚,不過你就算不信我,我父親的話你總該放在心上吧。”
懷秀應(yīng)道:“好了好了,我是知道瓖王不簡單的?!?p> “你怎么知道?你……”
香海尚未問明白,板栗就適時地從長廊奔了來:“姑娘,包袱和劍?!?p> “來。”懷秀揚手接過包裹和玄英,轉(zhuǎn)身要走,誰知一下子撞到了一面“人墻”,揉著額頭看向眼前人,一時不知叫什么好,憋了好一會兒也沒發(fā)聲。
一旁的香海見到夙光本尊,早已經(jīng)見禮屈身,退開了幾步。
夙光并不在意他,不過眼前這丫頭的樣子倒是很別扭,遂問道:“怎么了,聽聞你著急下山?”
懷秀回道:“是,還想待會兒去無墟堂告知……你一聲,無憂下山去了,我得去尋她?!?p> 從她頓那下,夙光覺過味來,忙道:“我可不是那個意思?!?p> “那你是什么……”懷秀想到香海尚在一旁,急急地收回話。
“反正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辟砉庥謩邮贮c了點她的額頭,“都叫你別胡思亂想。”
懷秀退了退仍是滿腹怨氣,最后還是道:“我先不帶板栗了,她知道永京南府在哪兒,你若會來……”
“當(dāng)然會來?!辟砉獯驍嗨?,輕聲關(guān)照道,“路上小心?!?p> 這前一句又若驚石,懷秀平了平泛起的心緒,快步往外頭走去,香海本就已經(jīng)躲開老遠(yuǎn),見懷秀走了也立刻緊跟上,不料被夙光一喚,只好老老實實地在原地站住,尷尷尬尬地回過頭:“夙師叔……有何指教,我還答應(yīng)小師姑替她掃院子呢?!?p> “掃院子?那你先將這兒掃了?!辟砉饪戳私锹淅锏捏灾?,安然地在院中的長案前坐下。
香海掃了小半個時辰的功夫,實在憋的慌,見夙光還看向門口呢,壯著膽子搭起話來:“夙師叔……是擔(dān)心懷秀嗎?!?p> 夙光道:“沒什么可擔(dān)心的,她現(xiàn)下能從正門下山,不會迷途?!?p> “師叔說的是,她除卻迷途一事,下山去該是山下的人擔(dān)心吧,我們私下切磋都打不過她,何況她還有許多盤纏,從我這兒贏去的就不少,永京離山水閣又這么近……”香海這一打開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夙光掃來的一道眼風(fēng):“最近青髹臺的課業(yè)可清閑嗎。”
“最近是不怎么忙?!比毙难鄣南愫Ⅲ灾阋环?,抹了把汗道,“我這一早就領(lǐng)了苦差送風(fēng)慶下山去了?!?p> 夙光問:“你師父放他走了?”
“可不是嗎。”香海抱怨道,“許師伯昨日就求到半夜,天沒亮又來了,后來師父便囑咐我送風(fēng)慶下山去了,這不正巧遇到小師姑上馬車,后又被懷秀逮住,現(xiàn)在才在這兒給師叔你掃院子嗎。”
“那公子什么樣貌?什么穿著打扮?”
“樣貌……”香海仔細(xì)回憶起來,“那公子一副好相貌,斯文極了,身著白衣,頭冠綴著的像是飛鳥還是仙鶴的,膚色也白,與懷秀都差不多了,那人還執(zhí)了把扇子,扇墜亦是雪白的?!?p> 夙光皺眉:“這些你沒與懷秀說?”
“她也沒問啊?”香海坦然道,“懷秀就問了那人姓什么,這膚白扇子這些我倒都瞧見了,就是忘了問姓什么?!?p> “姓白。”夙光起身道,“走吧,隨我去青髹臺一趟?!?p> 香海有些懵了:“怎么?師叔認(rèn)識那人啊?!?p> 夙光沒答,只頭也不回地說道:“帶上笤帚,往青髹臺的這條路好久沒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