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車之行的計劃,因杰瑞父親的一場感冒推遲了一周。趁著這幾天無事,朱丹帶著朱馥梅和美蘭,去了趟圣地亞哥的海洋公園,去看火烈鳥。幾百只粉紅色的大鳥聚集在一起,叫兩人大開了眼界。不過可能是過于勞累,朱馥梅有些精神不振,回去時坐在車里,似乎暈車了,隱隱地胃里往上反,感覺想吐。她叫朱丹找個地方停會兒車,稍微休息休息。
朱丹看到路邊有個加油站,就拐了下來,從自動販賣機里買了幾瓶水。她有些擔心,當初她們一家在四川的時候,整天坐車,媽媽也沒見暈車過,這才跑了百十公里,怎么就這樣了?
朱馥梅也很奇怪。這輩子坐車沒暈過,到美國來暈車了,難道是水土不服?她心里也狐疑,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已經(jīng)不聲不響地找上了自己。想到這一節(jié),她繼續(xù)房車旅行的興致就有些淡了,覺得還是應該盡早回國,到醫(yī)院做個詳盡的檢查。
但朱馥梅是個很替別人著想的人,不愿因為自己的原因,攪了別人的興致。杰瑞的父母和美蘭都十分期待這次旅行,而且租車的定金都交了,她想,還是自己忍忍吧,時間也不長,最多二十來天就回去了,就算是有什么問題,這么短的時間也不會馬上發(fā)作,回去立即去醫(yī)院,估計不會耽誤什么事。
她記得以前看過的書里,有提到治暈車的小妙招。跟朱丹要了一塊生姜,切成小片,自己從國內(nèi)帶了一盒創(chuàng)可貼,她把生姜裝到一個小密封袋里,準備旅行期間,每天早上起床時,把一小片生姜用創(chuàng)可貼貼到肚臍上。在家里休息了幾天,杰瑞爸爸的病也好了,杰瑞把房車開回來,準備第二天一早出發(fā)。
第二天起床時發(fā)現(xiàn),平時雨水不多的加州,竟然下起了雨。開始不大,杰瑞打電話問他爸爸,天氣不好,需不需要推遲一天?老杰瑞是個計劃性很強的人,堅持按定好的日程來,于是,杰瑞開著車,去父母家接了兩位老人,一車人在歡聲笑語中,開啟了這次期待并計劃了很久的旅程。
八年的時光,可以讓一個小男孩長成唇髭初露的青少年,也可以讓一個腰挺背直的帥老頭,變成一個步履蹣跚的遲暮老者。杰瑞爸爸的變化實在太大,朱馥梅從車窗里看到關好房門,在杰瑞媽媽的攙扶下走過來的老人,竟沒有認出這是杰瑞的爸爸。她低聲問身邊的朱丹:“你公公是生過一場大病嗎?”
朱丹低聲說:“三年前中風,恢復得還算好。他很要強,堅持活動,我們出去都帶著他,所以人的精神還蠻好的?!?p> 杰瑞爸爸和媽媽是很好的旅行伙伴,車行駛在路上,一直給朱馥梅和美蘭介紹沿途的景致和地方特色,朱丹不停地翻譯。車外的雨越下越大,天陰得都有種暮色四合的感覺。朱丹探身到前邊,和開車的杰瑞商量,先找個旅館住下吧,怕繼續(xù)走遇到龍卷風或者其它災害性天氣。杰瑞“OK”一聲,在前面不遠處將車駛下高速路。杰瑞爸爸見車改變了預定路線,很生氣,對著兒子就吼了一句。杰瑞答了一句,繼續(xù)往下開。朱丹用中文解釋道:
“杰瑞的爸爸做了三十年職業(yè)軍人,對已經(jīng)決定的事情要求無條件執(zhí)行,杰瑞想找家旅館先避避雨,老爺子不高興了?!?p> 美蘭說:“他當年一定是一個特別酷的軍官,我喜歡?!?p> 朱丹把這句話翻譯給老頭聽,老頭高興得咧著嘴笑,暫時忘了再對兒子發(fā)威。朱馥梅看著這個雄風已然不再的男人,卻依然被老妻和兒子寵得威風八面,心生感慨。她想,國內(nèi)的男人,通常都是大權在握或者腰纏萬貫的時候,才能享受眾人的圍拱和恭維,一旦這些外在的加持消失,馬上就會墜落凡間,成為仰別人鼻息的那一個。在家里也是一樣,總覺親情也需財富和資源的維系。我們不是一直認為自己的文化講父慈子孝,講仁義禮智信嗎?什么時候開始,上熱下涼的利益文化悄悄攻占了人心最應柔軟的部分?
車子開到一棟城堡一樣的建筑前停下,大家撐起傘跑進去。杰瑞的父親走得不快,杰瑞替下他媽媽,自己扶著爸爸一步一步往樓里走。朱丹對媽媽說:“我這位爸爸,常說做人的尊嚴高于一切,他的性格對我們一家影響都很大。別看杰瑞平時像個孩子一樣,到了應該嚴肅的時候,比誰都有原則?!?p> 朱馥梅說:“親眼看到你的生活,媽就放心了。杰瑞一家真的很好,你挑男人的眼光,我很服氣?!?p> 朱丹說:“其實杰瑞追我,跟我爸追你是同一款,都是死纏爛打。只是打動的對象不同,杰瑞是征服我,我爸是征服我姥爺和我姥姥。”
“這就是最大的區(qū)別呀!杰瑞完成了征服是跟你過,你爸是征服完我的父母跟我過。和你爸的婚姻,成果就是有了你,其它的,在我的生命里意義都不大?!?p> 朱丹是第一次從媽媽的嘴里,聽到她對自己維持半生的婚姻做出評價,而這個評價,竟是比一般的水準還要低。想起那一次見到裴律師的情景,她忽然明白了,她的媽媽為什么在六十歲的時候,忽然煥發(fā)出那么有活力的美,原來是沉寂在心底半生的愛情,在那個男人面前蘇醒了。
杰瑞扶著爸爸終于走進了樓里。老頭的身上還好,只是下半截褲腿濕了,杰瑞從頭到腳都像剛從水里撈出來,衣服緊緊地貼在身上,露出流暢的肌肉線條。朱丹心疼地從包里拿出一條大毛巾,給他把頭臉擦干。
狂風呼嘯暴雨如注,這場大雨整整下了一天,到晚上十一點多才慢慢止住。第二天他們早上起來的時候,加州著名的陽光如期而至,照在暴雨洗過的樹木植物上,碧綠的葉子閃閃發(fā)光。就算在景色怡人的青城山住了十年,朱馥梅也是多見霧繞云飛,而這種強烈光線下的澄凈通透,讓她不得不迷起眼睛,驚訝不已。她看看站在身邊的美蘭,說:“我以為這趟旅行開局不好,昨天心情挺低落,沒想到今天是這樣。但愿后面的行程不會再有惡劣天氣。”
美蘭還是擔憂她的暈車問題,問她昨天沒事吧?
朱馥梅說:“我有秘密武器。你要是不舒服,我也給你貼一片?!闭f著拿出她的生姜片和創(chuàng)可貼。
美蘭說,你先用這個頂一頂,回國后,我第一時間陪你去醫(yī)院,做個體檢,心里就踏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