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回到小皇帝這邊。
見元乂并沒有追上來,心下稍稍安定,曉得是元冠受把他擋住了。
一路上在張景嵩的引導(dǎo)下,皇帝走千秋門出宮,搭上了事先安排好的小船,經(jīng)由洛水來到踄埕渡口與胡太后的船只匯合。
八月末的天氣還遠(yuǎn)未到轉(zhuǎn)涼的時候,洛水兩側(cè)楊柳成蔭,微風(fēng)徐徐吹拂下,猶如腰肢纖細(xì)的少女一般隨風(fēng)起舞。
洛水兩旁游人如織,小商小販也都架起了攤位,賣胡餅的、賣糖塊的、賣柳條編的小玩意的,不一而足。
一時之間,沒怎么出過宮的小皇帝趴在船邊竟然看呆了。
原來他治下的子民過得是這樣的生活啊,那是不是每天都很快樂呢?
可為何大臣們說,有很多人吃不飽飯,便起來造反呢。
何不食肉糜當(dāng)然不是皇帝的錯,皇帝錯在他理解不了在黑暗中苦苦掙扎,卻看不到一絲希望的底層老百姓,是過得怎樣的生活。
踄埕渡口已經(jīng)離得不遠(yuǎn),很多船只或載客或運(yùn)貨,都在哪里匯合,是洛水上相對較為繁忙的一個渡口。
胡太后那一邊也很順利,在寺廟的暗室中,她換好了便裝和侄子千牛備身校尉胡虔偷偷地從小路下了山。
沒有人知道在廟里祈福拜佛的太后已經(jīng)離開了,當(dāng)明天一早太后起駕回宮的時候,一切就像是之前出宮拜佛一樣。
胡虔遠(yuǎn)遠(yuǎn)地就見到了載著兩個小孩子的客船,他揮了揮手,撐起竿往那邊劃過去。
可就在兩條船要匯合的時候,一條烏篷船插在了中間。
幾個打著赤膊的漢子不懷好意地走了出來,他們是踄埕渡口船幫的人,這兩艘小船陌生的緊,又沒交過孝敬,隔著老遠(yuǎn)就被盯上了。
小皇帝連忙從船邊往艙內(nèi)爬,可聽得“噗通”一聲,一個腰背紋了條青龍的大漢就跳進(jìn)了船。
船夫看向張景嵩和小皇帝,他對這兩個人的身份一無所知,但是按理說,交過路費(fèi)這個錢應(yīng)該是客人出的。
可張景嵩和小皇帝哪懂這些,眼見著紋著青龍的大漢變得越來越不耐煩。
小皇帝慌了,以為這人要害他,瑟縮著哭喊道:“好漢饒命啊”
本來大中午的天氣就熱,船幫的漢子聽到哭聲變得更惱了,一把揪過小皇帝沖著他腦袋“砰砰”扇了兩巴掌,登時就被打的沒音了。
“兄臺且慢!兄臺且慢!這是俺家的兩個娃子,莫打了!”
胡虔看到皇帝被打,嚇得魂都丟了,連滾帶爬地跳上船幫的烏篷船,一邊嚷著,一邊把錢袋掏出來也不管多少錢都遞給了哪幾個打著赤膊的漢子。
“嗯,這才像話?!?p> 顛了顛厚實(shí)的錢袋,領(lǐng)頭的漢子滿意地笑了笑,招回小弟,支棱著烏篷船離開。
兩條小船終于得以匯合,小皇帝失魂落魄地被張景嵩和胡虔架到胡太后的那艘船上,鐵青著臉一言不發(fā)。
想起今天先是跟著太監(jiān)們被迫給元乂磕頭,然后又被幾個低賤的混混抽腦袋,小皇帝本來還帶著些玩鬧的心情徹底變得糟糕起來。
再看看身邊大眼瞪小眼的胡虔和張景嵩,小皇帝氣不打一處來。
“主辱臣死!你們兩個廢物,看著朕受辱,朕要?dú)⒘四銈儯 ?p> 眼淚大滴大滴的淌落下來,小皇帝何時受過這種氣,他抄起手邊的小凳,劈頭蓋臉地沖胡虔和張景嵩砸過去,張景嵩在宮里挨打挨得多,還曉得護(hù)住頭臉。
可胡虔從小就嬌生慣養(yǎng),那曉得皇帝這般發(fā)瘋,明明自己已經(jīng)努力挽回局面了。
上了頭的皇帝那顧得了在他眼里猶如螻蟻般的胡虔是怎么想的,用力地抽打在胡虔的腦袋上,胡虔頭破血流,竟然被打的昏死了過去。
這下連縱容著小皇帝發(fā)火的胡太后都有些懵了,沒了胡虔,他們兩個半大的孩子,一個女人,如何駕駛的了船只?
若是走陸路,更不曉得會生多少波折,況且時間上也來不及了。按計劃,中午出宮,晚上宮門落鎖之前便要返回,這是決計不能拖延的。
來時載著張景嵩和小皇帝的船夫早已走遠(yuǎn),這時候孤兒寡母的去渡口再找一個船夫,遇到剛才哪幾位,駛到無人處會發(fā)生什么誰說的清呢。
胡太后和小皇帝手足無措之際,還是小黃門張景嵩回過了神,他撕開衣服下擺扯成布條,給胡虔腦袋上的傷口擦干凈血跡。
小皇帝終究是力氣不大,小凳的棱角也沒造成多少出血量,只是頭部遭到了擊打,胡虔才昏了過去。
張景嵩用身上帶著的水囊給胡虔沖洗了傷口,再重新包扎好,放著他躺平在自己大腿上。
胡虔是胡太后大哥的兒子,說是侄子,跟胡太后差了一輩。胡虔的年齡卻比家里是小女的胡太后也沒小多少,三十多歲正是年富力強(qiáng)之時,躺了一會兒便悠悠轉(zhuǎn)醒。
小皇帝也不敢再打罵,坐在船艙里生著悶氣,胡虔雖然心頭大恨皇帝不把他當(dāng)人,但是看在姑姑的份上,還是勉強(qiáng)打起精神劃著船順著洛水而下。
拐過了幾道彎,進(jìn)了支流,兩岸的行人便明顯減少了很多,到了高陽王府的水門,更是一個人都見不到。
順著水門小船慢悠悠地駛了進(jìn)去,玉淵池碧波千頃,水煙浩渺,端的是人間仙境一般的存在。
臨到湖心島,小皇帝終于定下心來,看著拋繩錨船的胡虔和張景嵩,狠狠地說:“狗奴,看在太后的份上,朕今天留你們兩個一條命?!?p> 等到小皇帝和太后上了岸,胡虔和張景嵩坐在船艙里相對無言,胡虔摸了摸頭上的血漬,覺得既荒誕又可笑,自己就是在為這樣的人賣命嗎?
“內(nèi)侍在宮里,也是如此嗎?”
張景嵩當(dāng)然知道胡虔指的是什么,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動輒得咎,非打即罵?!?p> 胡虔啐了口唾沫,左右張望見四周無人,拉過張景嵩又低聲問道:“皇帝就算是真成了事,哪天想起來今日之事,你我二人還有命在嗎?”
張景嵩悚然一驚,卻也不知如何作答。
皇帝的心性誰不曉得,對他如何掏心奉承,他都當(dāng)你是一條狗。若是有哪里不如他的意,卻要被記恨上,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是哪里惹了皇帝不快。
見張景嵩明白了他的意思,胡虔悄悄附在張景嵩耳邊,兩人一陣嘀咕。
看著張景嵩還是下不了決心,胡虔從腰后拔出短刀,兩人竟在船艙中歃血盟誓了起來。
這一切,在湖心島中密謀的大王們和皇帝太后并不曉得,在他們眼中隨意打罵,低賤如螻蟻的存在,即將對他們的計劃造成無可挽回的變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