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我不死
方梅長期生活在鄉(xiāng)下，嘴里的口音完全是地道的方言。
嗓子粗又不懂得克制和禮貌。說話難聽大字不識幾個，這一向是景芊芊煩躁地一個原因。
當初景田云下鄉(xiāng)滾下溝里，是方梅救了他。為了報恩，男人娶了她，生下了景芊芊。景田云是高級知識分子，擁有豐厚的學識，腹中筆墨諸多，而方梅始終是鄉(xiāng)下一個沒多少文化的鄉(xiāng)野丫頭。
前幾年景田云還會叫她去城里去。后來，興許是局促于城市里的規(guī)矩和繁華，有種喧囂的不適感，方梅就不再去了。
只留在鄉(xiāng)下和父母生活在一起。
方梅的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經(jīng)歷過饑荒戰(zhàn)亂，因而格外的節(jié)省，一年到頭不見得換幾套衣服。
林屹然回過身。看著景芊芊投來的警惕視線，直接拒絕了：“舅媽，你們先吃吧，我有點事?！?p> 方梅的嗓音很大，幾乎要傳出幾里地：“真的不吃嗎？吃了再去吧？咱家都做好了嘞。”
“不吃了。”林屹然朝那邊說了一句：“我先去辦點事?！?p> 方梅見她態(tài)度這樣堅決，也沒再吆喝，催促著景芊芊進了屋子。沒看到那兩個身影，司機下車開了鐵門，將車子開到了旁邊的大棚下。
林依然沒管，轉(zhuǎn)身往里走去。
這里是離京鎮(zhèn)的一個小村子，叫云里村，小山林立，樹木蔥蘢，風景秀麗。抬頭就好像能頂?shù)教焐系脑疲孟裾娴纳钍窃谠评锼频?。如今時候，還有人在遠處的田地里翻著土地。
四周是各種各樣的果樹，如今枝丫遍布，沒到春天，透著不一樣的衰敗。這里四季分明，遠離喧囂，四通八達，卻安穩(wěn)如斯，一過就好像是幾十年。
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被她踏過。剛被送來云里村的時候，她的身體不太好，整日里就在家里，養(yǎng)了好幾年，后來身體逐漸硬朗。
出門來第一天，她沿著尚且還不是水泥路的這條路，往里走，在山腳下見到了一個屋子。那不是尋常的屋子，四面有著監(jiān)控和鐵墻，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四層復(fù)古小建筑。
它的樣式與這里的所有的房子都不同。
它就像是層層衰敗里的一樹豪華，將這里的美好與外面隔絕。雖然身在云里村，卻與外面的世界沒有半分交集。
它不僅是云里村最豪華的一座古建筑，也可能是整個離京鎮(zhèn)最豪華好看的一座建筑物。她當時不知道里面住了什么人，于是竄著身體往鐵門邊爬去，人剛觸到鐵門，耳邊就有輕輕的電流聲響起，而后，纏連在四周的燈迅速亮起來。
那時候天快黑了，天邊晚霞瑰麗美好，混著這美好的燈光，竟然旖旎到像是人間天堂。
那些彌漫亮起的燈光，恍若黑暗中的點點亮光，一點一點拉起她的新奇。
她迅速躲在樹后，沒見到有人過來，燈光也漸漸暗下。好奇心漸漸被勾起，她又跑到鐵門邊，用手摸了摸鐵門。意料之中的亮光再次響起，她眼底出現(xiàn)久違的笑容，跪坐在門邊，等著燈暗下去又摸了摸鐵門。
不厭其煩地玩了半個多小時，她的神思漸漸不在此處。這外面都這么好玩，里面是不是更好玩？
她探頭探腦地往里看，小腦袋往鐵門縫隙掃視。忽然，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頭竟然可以鉆過鐵門。她緩緩將頭放進去，曲著身體進了里面。
站起身，四周圍繞著綠植，一樓的地方還停著車子。
四歲不到的她，踩著輕輕巧巧的步子往樓梯口走去。四周靜得可怕，只有她的心臟在蹦蹦地狂跳。
螺旋式的樓梯，拉出仿佛看不到盡頭的樓梯。心頭浮起的好奇念頭逐漸加深，快要將她的神思拉滿。
在那層層的樓梯間，她的不斷往上往上，幾乎是泛了酸。很多年后，林屹然能夠記起當初那種看不盡頭爬得汗水直流的感覺。
又是很多年之后，她依舊能清晰地記起那一幕，永遠地盤旋在心尖。
在汗水沾濕了眼睫時，她的腳步忽然停下了。不是因為累得走不出，而是，就在她仰頭看著的地方，樓梯上站著一個人，擋住了她的去路。
她在下面的臺階，他在上面的臺階。
她仰視他，他漫不經(jīng)心地俯視著她。
身高差距，男女差距。
樓道間的電梯通透的，如白紙，如不染纖塵的皚皚白雪。他的皮膚比這燈還白，透著絲絲病態(tài)，甚至連太陽穴上的青也看得清清楚楚。
男生的五官極其的精致，鼻頭上還有一個小小的痣。發(fā)白的皮膚更襯得那抹黑色異常的顯眼不容忽視。
他實在是太好看了，鼻挺薄唇，臉上的每一寸都勾得惟妙惟肖，像是神邸創(chuàng)造的藝術(shù)品一樣。她只聽見自己的心跳沒節(jié)奏地哐哐哐，像是雷動一般地飛涌出來，快要壓不住了。
身體像是不受控制似的，呈現(xiàn)一種輕飄飄的狀態(tài)。而后，她的脖子不知怎么的，就往后仰了。錯亂之中，她好像看到了小男孩的眼底的驚慌。
隨之而來的，她的手被拉住了。那只手極涼，像是簇了冰似的，減去了身體的燥熱。可是，由此而來的，還有一種無法控制又陌生的感覺，迫使她狠狠地抽開手并推開他。
她站穩(wěn)了，靠在了墻邊，那個漂亮的小男生卻從樓梯間滾了下去。
她安然無恙，男生卻進了醫(yī)院。她看到了他緊閉的雙眼，看到了他額頭邊的血。那一晚，她以為他快死了，嚇得哭了一整晚，眼睛都哭腫了。向來嚴肅的爺爺在她床邊守了一整晚，都沒能止住她的哭聲。
天亮后她才睡去，睡夢中又看見他摔下樓梯，被送進醫(yī)院，醫(yī)生說：“抱歉，搶救無效，病人已經(jīng)死了?！?p> 她哇哇大哭，又從夢中驚醒，哭著嚷著要去見那個小男生。抵不住她的狂呼亂叫，爺爺終于肯帶她去看那個男生。
又是同樣的地方，同樣的建筑物。她的記憶還留著，看見樓梯就哭，卻執(zhí)拗地就是要見到小男孩。剛進門，她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小男生，邊上還有陌生人，醫(yī)生。
她的眼里已經(jīng)容不下其他人了，快步跑到床邊。許是知道她的出現(xiàn)，小男孩睜開眼睛了。
他身上好幾處都打著石膏，包著紗布，整個人說不出的凄慘。
她的眼里滾出豆大的淚珠，踮起腳尖一把抱住他的身體，邊哭邊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抽噎著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死好不好？”
她聽到爺爺?shù)某庳熉暎膊还懿活櫟?，邊親他的臉邊說著：“你不要死好不好？你這么漂亮，死了多可惜…你不要死，將來嫁給我好不好？你死了我就要坐牢了，我不要坐牢。里面黑漆漆的，我害怕。
我親了你，你就是我的人了。你不能死嗚嗚嗚…”
她哭著說了好多胡話，惹得眾人啼笑皆非。她也顧不得丟臉，使勁地抱著他，趴在他身上，看著他深黑的瞳孔流眼淚。
男生窺不分明的眼里終于出現(xiàn)一絲光亮，扯著干涸的唇開口：“好，我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