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尷尬
被邀請和大家一起吃飯，沒想到拒絕的是宋毅。
他知道陶杏還不能自由地用勺子，所以一定……
和楊子他們笑著分手后，宋毅把車停在一家小餐館里。
那里離大學(xué)有點遠(yuǎn)，氣氛很平靜，讓人猶豫坐著輪椅的陶杏能不能進(jìn)去。
最重要的是，受傷后陶杏還是第一次在外面吃飯。還有那只不自由的手。想到這些，緊張感逐漸高漲起來。
但他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把陶杏放下了車。
“這里有單間?！?p> 抱著陶杏說出這句話的宋毅，眼角又紅了。
輪椅上的陶杏。雖然沒必要為此感到羞恥，但還是害怕周圍人的目光。
入口狹窄，輪椅進(jìn)不去，宋毅毫不猶豫地抱著她想要進(jìn)去。
這樣一來，宋毅也會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當(dāng)餐廳的門打開的時候，陶杏果然感覺到那里的人們的視線。
她害怕起來，不由自主地緊盯著宋毅，發(fā)現(xiàn)對正溫柔地對自己笑著。
“杏子，沒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杏子就是杏子。
不能走路的話，坐輪椅就行了。做不到的地方，我來幫你就行了?！?p> “宋毅……”
怎么辦才好呢？
陶杏被他那樣的溫柔徹底擊倒了。
聽了宋毅的話，陶杏的心情稍微平靜了一些。
是的，自己只是不能走路而已。其他和那次事故之前沒有任何區(qū)別。一邊做著這樣的暗示，一邊把身體靠在他身上。
選擇了依靠他。
走進(jìn)包廂，宋毅讓陶杏坐下后，然后麻利地點了餐。
是的，他總是笑自己優(yōu)柔寡斷，決定不了菜單。和那時一樣，很快就做出決定的他——
就連這樣的光景，也和事故發(fā)生前沒什么兩樣，陶杏稍稍安心了一些。
端上來的飯菜，配著孩子用的粗柄勺子……
這是宋毅，對沒有足夠的握力的陶杏的照顧。
“慢慢來，你試試看?！?p> 點了軟軟的漢堡，一定也是在為陶杏著想。
坐在陶杏旁邊的宋毅把勺子遞給她后，也開始吃了起來。
不幫忙是他的溫柔。否則，自己一定會變成什么都不會的人。
陶杏使出渾身力氣，使勁刺了一下，終于把漢堡咬斷了。
好不容易把它放在勺子上，往嘴里送去，就在不遠(yuǎn)處，它掉到了盤子里。
“啊……對不起?！?p> “杏子，再來一次。”
回過神來，宋毅停下吃飯的手，盯著陶杏。
“嗯?！?p> 作為生活水平，肯定連三歲的孩子都達(dá)不到吧。就連把勺子送到嘴里這樣的動作，都無法滿足。
但是，這就是現(xiàn)在的陶杏。
不要灰心，要努力進(jìn)步。
就像孩子拼命學(xué)習(xí)動作一樣。
在用溫柔的眼神注視著自己的宋毅面前，陶杏又重復(fù)了一遍。好不容易把它放進(jìn)嘴里的時候，他輕輕抱住陶杏的肩膀。
“杏子，你很努力?！?p> “……嗯。”
吃進(jìn)嘴里的漢堡果然變咸了，抬頭看了看旁邊，他的眼睛也微微濕潤了。
他默默地等著陶杏吃一頓長長的飯菜。
“對不起，我已經(jīng)吃飽了。”
吃到一半的時候，陶杏對他說:“那，剩下的就給你吧?！?p> 宋毅知道她已經(jīng)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食欲了，吃得越來越少。
即便如此，這也是了不起的進(jìn)步。
這是自那次事故后，陶杏第一次吃醫(yī)院食堂以外的飯。
這個漢堡的味道一定會讓自己終生難忘吧。
和來的時候一樣，被宋毅抱著走出餐廳的時候，聽到對方說“請下次再來哦”，非常高興。
還可以再來……
花了這么多時間，卻沒有露出一絲厭煩的表情，陶杏對送走自己的店家表示感謝。
之后，宋毅開車去了附近的醫(yī)院。
為什么？雖然這么想，但很快就明白了。
“這里有輪椅專用的廁所?！?p> 對不習(xí)慣的陶杏來說，導(dǎo)尿需要把導(dǎo)尿管插入尿道，這需要很長時間。
在餐廳等地方的廁所會給別人添麻煩。
對他能理解到這種程度感到驚訝的同時，也深深地表示感謝。
陶杏想，也許宋毅已經(jīng)在前往那家餐廳時，將一切都告訴了對方。
“杏子，要不要去海邊？”
再次鉆進(jìn)車?yán)?，宋毅微笑著說。
“嗯。”
面對他意想不到的提議，陶杏不由自主地大聲說道。
因為……竟然還能和他一起去海邊……
宋毅毫不猶豫地開著車，來到了返回醫(yī)院途中的海邊。
“宋毅，這里……”
和宋毅第一次來的?！?p> 雖然周圍的景色有些變化，但陶杏記得味道。
不，心還記得。
宋毅一直在等著陶杏從失戀的傷痛中重新站起來。
和那個他開始交往，回憶的海洋。
在白色的沙灘上嬉戲，得到了無比的幸福。
那時……陶杏并沒有意識到，就連這么小的幸福也會失去。
而且，失去他也是——
“坐輪椅的話，好像不行?！?p> 白色的沙灘上坐著輪椅似乎進(jìn)不去。雖然有點遺憾，但也沒辦法。
“在這里就足夠了。”
聽到陶杏這么說，宋毅撲哧一笑，輕而易舉地抱起她，朝大海走去。
涼爽的海風(fēng)吹拂著陶杏的頭發(fā)……
和那時——和那時一樣的海潮味道。
“好不容易?！?p> 自己也被沙子絆住腳步，慢慢地靠近那波。
也許是風(fēng)的緣故，稍微有些激蕩的浪花一到附近，就飛濺起來。但是，那種感覺很舒服。
“會不會全是沙子？”
宋毅一邊咯咯笑著，一邊讓陶杏坐在那里，自己也在旁邊坐下。
“冷？”
“有點……”
春天的大海風(fēng)很大，沒有任何遮攔的地方，感覺氣溫很低。
宋毅把自己穿的上衣輕輕蓋在陶杏身上，這讓她高興得不得了。
“宋毅也很冷吧？”
“不用了，只要杏子在我身邊，我就很溫暖?！?p> 宋毅這么說著。
陶杏和那時一樣，自然而然地把身體交給了他。
一直……這樣的時間要是一直持續(xù)下去就好了……
慢慢逼近的波浪。
這種事她已經(jīng)見過好幾次了，但總覺得很新鮮。
在這里，時間在慢慢地流逝，甚至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仿佛自己的立場和束縛全都忘記了。
每天都只能仰望白色的天花板。
每天只想著回歸社會的事，焦慮——
自暴自棄——
一個人在黑漆漆的病房里憋著聲音哭泣，這種情況并不少見。
但是，在晴朗的天空下，能和他一起呼吸這么新鮮的空氣。
你想死嗎？
陶杏想起了一臉落寞的他。
沒死真是太好了。那個時候——
只知道絕望的那個時候——
沒死，真好。
因為那時的陶杏還不知道這樣的日子會到來。
“我真是個幸運(yùn)兒。”
“?。繛槭裁?？”
即使在這樣的自己的旁邊？
“我們有了別人沒有體驗過的經(jīng)驗。
對杏子來說是非常殘酷的經(jīng)歷。所以，這樣說也許有點奇怪……但是，我覺得我被教會了真正重要的東西，必須要珍惜的東西。
如果就那樣結(jié)婚的話，我想那也是幸福的。
但是……我可能沒有意識到，杏子的存在對我來說是如此重要。也許她并沒有這么拼命地追求杏子。
杏子，我喜歡你。
無論如何都不想放開?！?p> 他認(rèn)真的眼神射向陶杏。
陶杏感到一直堅強(qiáng)的心瞬間動了起來。
她想要的是……唯一想要的是他的溫暖。
當(dāng)宋毅抱著自己肩膀的那只手充滿力量時，陶杏輕輕閉上了眼睛。
只是觸摸的吻。
那混合著海潮氣息的海水，比第一次交談時要溫暖得多，仿佛要融化到心底。
“啊……”
陶杏被他抱著肩膀，沉浸在近乎瘋狂的幸福中——只是靜靜地注視著波浪的走向，這時她意識到一件事。
這種心情會在一瞬間墜入地獄。
“怎么了？”
宋毅擔(dān)心地看著她。
“對不起……”
放在身體旁邊的手，有一種淡淡的感覺。
它會把他給我的連衣裙弄濕。
腦子里瞬間一片空白，動彈不得。
因為這是……
毫無疑問……
眼前的海浪聲，溫柔的海潮香氣……瞬間感覺不到。
關(guān)閉所有的感覺，或許是為了從打擊中自我防衛(wèi)。
一瞬間，陶杏的意識飛向一個不知是現(xiàn)實還是夢境的世界。
否則，她已經(jīng)無法接受這個痛苦的事實了。
“對不起，杏子，我沒注意到?！?p> 他的聲音讓陶杏回過神來。
雖然這絕對不是他的錯，但面對如此道歉的宋毅，連看都不敢看一眼。
自己……太差勁了。
剛才明明已經(jīng)導(dǎo)尿了，肯定是因為身體發(fā)冷……
“宋毅，連宋毅都臟了?！?p> 陶杏淚眼汪汪，宋毅卻是毫不猶豫地將她抱了起來。
“杏子，很冷吧？對不起?！?p> “宋毅……我……”
剛剛吻過的那個吻，沉重地壓在了陶杏的身上。
只要努力，總有一天一定會和他在一起……明明抱著淡淡的期待。
陶杏什么也說不出來了。
都這把年紀(jì)了，還泄露出去……
在世界上最喜歡的人面前……
陶杏明白，原本松弛的心瞬間凝固了。
他把座位上的毛巾鋪好，讓陶杏坐下，發(fā)動車子。
剛才還那么美麗的大海的光輝，已經(jīng)到不了陶杏這里了。
不知是寒冷，還是內(nèi)心的吶喊，微微顫抖。
陶杏的心完全冷卻了。
“杏子，對不起，別進(jìn)來。”
宋毅突然打方向盤的前方，是所謂的旅館。
他緊緊地握著陶杏的手，陶杏已經(jīng)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了。
然后，宋毅抱起淚眼汪汪的她，毫不猶豫地走進(jìn)了那個房間。
“沖個澡吧，這樣身體會冷的?！?p> 讓心不在焉的陶杏暫時坐下后，宋毅麻利地開始準(zhǔn)備。
“杏子，拉開拉鏈吧？”
宋毅的手繞到陶杏的背上，拉著那個。
還不能一個人洗澡。
平時都是護(hù)士的幫助。
“杏子？冷嗎？”
宋毅一直抱著顫抖的她。
不是這樣的。不是很冷嗎？
但是……但是……
果然，自己變得滿是缺陷……
陶杏好不容易搖了搖頭。
“怎么辦才好呢？”
拉下拉鏈的時候，他問自己。
為什么這么簡單……
太悲慘了，涌上心頭的感情越發(fā)讓她墜入地獄。
“杏子？”
當(dāng)宋毅盯著陶杏的臉看時，她再也抑制不住了。
“算了，就這樣吧！”
他一下子抓住了陶杏。
說這種話、說這種話，只會讓宋毅為難。
陶杏知道。
她知道，但是……自己也無法承受的心情的波動。
比剛才大海的波濤更大的那個，很容易就把她吞沒了。
宋毅悄悄離開陶杏，抱來浴巾把她裹住。
唔……
強(qiáng)忍著嗚咽，越發(fā)顫抖起來。
陶杏只是咬著嘴唇，什么也說不出來，宋毅把她連毛巾都抱起來，送進(jìn)浴室。
她看不見宋毅的臉，一下子閉上了眼睛。
如果……如果他露出為難的表情……
明明知道宋毅不可能那樣想，但壞的想法卻不知道停止。
他一定被自己驚呆了。
覺得她很麻煩……
陶杏最清楚宋毅不是那樣的人。如果不是這樣，我現(xiàn)在也不會在這里。
但是，自己卻無法阻止這種負(fù)面的連鎖反應(yīng)。
宋毅默默地把陶杏送到浴室，把淋浴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把毛巾放在那里就好了，好好暖和。”
宋毅沒看她一眼，從后面說著就出去了。
聽著非常溫柔的聲音，陶杏想他是沒有看自己扭曲的臉。
然后，聽到那扇門關(guān)上的聲音的瞬間，陶杏使勁擰開水龍頭。
頭上的熱水澡從天而降。每一粒都像是對自己施加的考驗，她感到胸口一陣難受。
我哭了。
哭了……哭吧。
淋浴的水滴和那個混在一起，沖了出來。
看著它流到不動的腳邊，各種思緒再次涌上心頭，眼淚止不住。
為什么，為什么這樣……
你是說我犯了這么大的罪，受到了這么大的懲罰嗎？
“杏子？”
肯定是擔(dān)心自己怎么也不出來的宋毅來到了門外。
輕輕回頭，他的影子透過玻璃映在陶杏的身上，令她再次流下眼淚。
“杏子？”
“……嗯?！?p> “我進(jìn)去?！?p> “討厭……”
不由自主地拒絕了他。
陶杏不想讓他再看到自己這么可憐的樣子。
原諒軟弱的我，宋毅……
“杏子……我進(jìn)來了?！?p> 這次他沒有帶疑問地說著，打開了浴室的門。
陶杏情不自禁地用雙手抱住自己的肩膀。
不要看……
不要看這么丑的我。
身上到處都是手術(shù)的痕跡，還有因輸液過多而發(fā)黑的胳膊。
最重要的是，嫉妒和放棄……裝滿了那種東西的骯臟的心。
陶杏束手無策地哭泣著，一條蓬松的毛巾從天而降。
和她不一樣，毛巾十分干凈。
“會感冒吧？”
不要說這么溫柔的話……
陶杏忽然聞到宋毅的味道，他又用另一條毛巾開始擦拭自己濕漉漉的頭發(fā)。
“杏子……”
宋毅在陶杏耳邊這樣嘟囔著，看著她的臉。
陶杏知道他的臉扭曲了。
他咬著嘴唇，抱緊了濕漉漉的陶杏。
“好痛苦啊……杏子?！?p> 聽到這句話，陶杏再次放聲大哭。
直到眼淚——枯萎為止。
浴室里回蕩著陶杏的呼喊。
抱著陶杏的宋毅也在微微顫抖。
神是殘酷的。
陶杏感覺的心已經(jīng)荒蕪，甚至覺得這個世界上還有比這更痛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