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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白之死

李太白之死

費舍fisher 著

  • 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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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1-06-11上架
  • 3701

    已完結(ji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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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白之死

李太白之死 費舍fisher 3701 2021-06-11 18:35:46

  撲通——

  水面沸騰起來。

  其實并沒有沸騰。

  浮到水面上炸裂的氣泡,它的旅途是漫長的。如果是在深不見底的大洋底部,這樣一個氣泡的誕生一定是極微小的開始。它乘著洋流不斷上升,它的體積隨著壓強的減少不斷變大。最后在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往往是碩大無朋的凸起,毫無美感的炸裂,只會讓人聯(lián)想到夏日里熱得無眠的夜晚。

  那一定是場漫長的等待。

  但對于煮茶者,這樣的等待是寂寞無聊,還是悠然閑適?是還是?

  我們不得而知。但如果你有幸在這樣的夏夜乘興出游,一定會被這樣的情景感染。

  月光如水,一芥小舟于瀲瀲滟滟間漂蕩,船尾是一老翁著蓑衣,持一桿長篙;船首是一小童手持紙扇,扇風(fēng)煮茗,不知是人力所致,還是晚風(fēng)助興,幾粒火苗在那紅泥小爐子底下眨著眼,月色氤氳著水氣,這樣煮出來的茶不說是最好,那一定不是凡品。

  可是此刻那打著瞌睡輕搖指上的小童去了那里,紅泥火爐也不見了蹤跡,只剩下燈火如豆在哭泣。

  “不好啦,老爺他掉到水里去了?!?p>  那小童跳在一旁,一臉詫異的看著水面,手拿著半卷的紙扇,指向那水中月影。

  那里就是撲通一聲的來源,也是一切混亂的不安的四散而逃的聲音的原點。

  那件可怕的事情發(fā)生時是那么的突然,那么的短促。只是幾道波痕霎時間經(jīng)過的整片湖面,發(fā)出如同電流經(jīng)過般滋滋的響聲。

  這樣的聲音,是夏夜里熟睡著的人所不能聽到的。不,就算聽到了也不會有什么影響吧。霧氣從水面上升起來,攬起輕紗,繼續(xù)沉睡。

  漁夫這才從船尾趕了過來。

  “怎么回事?你怎么能讓他掉到水里去了?”

  此時月亮已經(jīng)躲在了云彩的臂彎里,他順著那半卷的紙扇,看到的只是烏漆麻黑的水面。好像一只怪獸的深淵巨口,可又是顯得那么平靜,發(fā)出淡淡的,如同嘲笑的微光。

  面對突來的責(zé)難,小童委屈的快要流淚,可他心里也是充滿自責(zé)的:他不應(yīng)當(dāng)偷懶,沒有看好伶仃大醉的主人。他也看到了湖水無聲的嘲笑。

  那是造物主對人類的嘲笑。

  在廣袤的宇宙中,人類是多么的渺小,一陣風(fēng),一場雨,可以讓一個強壯的勇士病倒;一粒沙,一滴水,都可以把一個老道的行者拖垮。一滴水?對了就說說水把吧。平日口渴的飲品,當(dāng)你大口吞咽時只認為是平常事物,無色無味,無形無力,可當(dāng)他們聚集在一起時,他們卻是最可怕的殺手。古書上不是有記載么?說當(dāng)時是洪水肆虐,生靈涂炭。據(jù)說在所有的死亡里溺死最為痛苦,當(dāng)你落入大海,你面對的是水的法則,他們無孔不入,滲透入你的每一個部分里。在你的肺里把僅剩的可憐的空氣擠出來,這樣他們就把你給同化了,人終究是要被物同化的,一陣風(fēng),一捧沙,一團火,一灘水,只是存在的形式不同罷了。

  莫名的無力感與寂靜席卷了小童,他的思緒好像一個奇點,爆發(fā)出無數(shù)的絲線向四周擴散,盡管四周冰涼如水。

  霧更濃了,在廣闊的江面上圍住了一些小舟,它逼迫著小舟返航,那些絲線也被迫縮回——

  “主——人——他——不會——已經(jīng)——死——了——吧?”小彤用顫抖的嘴唇發(fā)出支離破碎的聲音,如火苗一樣啜泣。不火早已經(jīng)萎了,他是多么希望此時水中能有點動靜啊。

  船夫未嘗不想水中能有些動靜,哪怕只是一點水花,他也不至于這樣手足無措。但冷靜下來后,他又恨自己不該貪財,在這樣的天氣里接客,他回想起了與這位客人初見時的場景。

  那是快傍晚的時候,那位客人與他的仆人悄然而至。玉面白衣,簡潔的裝束中,卻透露出不凡的氣度。他有些醉意的請求著船夫在他們泛舟游玩。一開始船夫還以“將有大霧,不宜行舟”的理由拒絕,可當(dāng)客人從腰間解下一件玉佩時,事情變得不那么簡單了。

  “這可是宮里的東西,好生收著?!?p>  當(dāng)船夫接過玉佩,主人愛吹噓的毛病又犯了。但船夫看了看精美的紋飾,溫潤的色澤只在心里暗道:恐怕這位客人所言不虛。

  可惜了,這樣一個神仙一樣的人物。

  他的目光順著那半卷的紙扇,又來到了平靜的水面。此時月亮又從云彩里走了出來,在微漾的波光里顯得更加明艷,似乎剛剛的暫別是為了此刻的美麗做鋪墊。

  那目光不可避免地與那紙扇相切。月光掩映下,他看清了上面的內(nèi)容,一個“月”字。一個小童哪里來這樣的雅致之物?

  興許,這是主人家某天興之所至提寫的,又是某天興之所至,賞給了身邊的小童??尚⊥瘏s不懂得惜物的道理,用這紙扇扇風(fēng)煮茗,主人家似乎也不以為意,不知是一種默許,還是刻意為之。

  但此時此刻在船夫的眼中,這水中明月與這扇上的月字交相輝映,他感受到一種陌生的情感,他幾十年人生從未有過的情感,他正在為他深深吸引。

  他每天與江水執(zhí)手相伴,每夜與江月抵足而眠,而今天的江月又是那么的與眾不同。那些過去的習(xí)以為常的關(guān)于江月的記憶,此時一齊迸發(fā)出來,沖刷著船夫的靈魂和肉體。在這如瀑布的月色中,他仿佛感受到物質(zhì)的消逝,他的身體也逐漸輕盈。

  他僵直了怔在那里,像一座雕塑,又或者是一個雕塑群。因為一切都靜止了,船一動不動,風(fēng)也停滯了,小童不聲不響,船夫忘記了呼吸。

  他不能呼吸,他怕他一吸氣,整個山谷的風(fēng)都會向這里聚集,他怕他一呼氣就會因為后座力而沖上云霄,在萬丈高空盤旋。

  但很快他適應(yīng)了這樣的盤旋,他要從萬丈高空縱身而下,回到他的小舟,回到那片冷凍的時空。

  這一定是一個奇跡,一個字竟然可以傳遞出這樣奇?zhèn)バ蹓训牧α?,但或許也有特殊場景下特殊人物的因素。假使換了一個人來看,就不一定有這樣深刻的感受??梢哉f起決定作用的,是傳播幾十年來與江月相伴的記憶。可是這場感悟中這個月字有的的確確發(fā)揮了關(guān)鍵的作用。這誰又能說清楚呢?

  船夫他也說不清楚自身的變化,只覺得身體變得通透,風(fēng)聲,水流聲,月光揮灑聲,天邊泛起魚肚白的聲音,聲聲入耳。此外更多的是他對這家主人的感激之情。他感激他的墨寶,讓自己讀懂的江月,讀懂了“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他感激他的出現(xiàn),改變了自己的余生,他突然覺得自己不是個船夫了。

  他可以是漁夫,樵夫,農(nóng)夫,屠夫,他可以是任何人。他的小舟可以是漁網(wǎng),斧頭,鋤頭,殺豬刀,可以是任何東西。

  他感激著,這是他讓自己明白了藏與露,短暫與永恒,生命的廣度與寬度……

  他突然想到對于這樣一個人物,自然又怎么能把它同化呢?他不能是漁夫,不能是樵夫,不能是農(nóng)夫,不能是屠夫,更不能是船夫,他只能是他自己那么轉(zhuǎn)世的法則在他的身上失效了。他不可能成為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他是獨一無二的,也沒有任何一件東西能拿來與他相比。漁網(wǎng)太過繁雜,斧頭太過粗鄙,鋤頭太過沉重,殺豬刀又太過血腥。

  那么他又是什么東西?——神仙!對了,他一定是神仙,難怪一點聲音都沒有。他這不是落水,而是成仙了。

  想到這兒漁夫才覺得釋然了。他已經(jīng)返回了小舟,平穩(wěn)的像是踏上了一片陸地。事實上在萬丈高空,他的視野中,小舟的確是一塊廣袤的陸地。而原來的湖畔與與湖畔相連的所有土地,都像一芥小舟在汪洋大海中漂零,他要回到船頭,所以他得到天涯海角去。

  那是萬丈懸崖,一塊石頭在那里突兀著。不?那是小童一動不動,于是他降落下來,他伸出手,拍了拍那石頭。

  “回去吧,你家主人可不是普通人,我們這些凡人又何必擔(dān)心神仙的事”說罷,丟下呆立的小童,準備返航。

  太陽升起前的光芒最為宜人,他洗去了夜色的沉重,為迷航者掃出一片澄清的歸路,船兒在游動,風(fēng)兒在嬉戲。

  小童此時已經(jīng)坐下,捧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什么。岸已經(jīng)盡了,雖然只是遠處的一條暗線。似乎已經(jīng)聚集了人群,那是混亂的不安的四散而逃的聲音的殘余。

  未來小舟靠岸,一個官僚模樣的人跳進了船。

  “出了什么事情叫那么大聲?”

  船夫不響,小彤失聲痛哭道。

  “尹大人快去救救我家老爺吧,我知道他醉了就睡,但沒成想會……”

  這是心里話可不待他說完,那位尹大人就打斷了他。

  “他是意外落水還是主動投水?”

  這關(guān)系著卷宗。

  “我在朦朧中只聽得一兩句‘明月,明月’,想來定是老爺,把水中的月亮當(dāng)成真的,要下水撈月,才……”小童似乎想起了什么,邊回憶邊說。

  眾人聽罷,一聲不響。知道人多半是沒有救上來的可能,可沉默后必要的流程還是要有的。

  于是幾個人便乘舟尋找。結(jié)果自然是一無所獲,失望而返。

  第二日來的人更多了,那都是江邊居住的百姓。他們都聽說了,這位來自京城的客人身上的好東西一定不少,自然爭先恐后,百舸爭流。

  第三日江上又恢復(fù)的寧靜。是啊,生活是忙碌的。對于平頭百姓,誰又愿意在這種飄渺無依的虛妄上多花一整天的時間。

  然后,

  那小童選擇留下來當(dāng)一個衙役,他早就不是個小童了。但主人對他的態(tài)度卻始終如十幾年前在金鐘的時候,那些日子里他是多么的風(fēng)光,又見識了多少繁華云煙。那些云煙是在如今才徹底消散,還是在更遠的之前,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個小伙子了,他要靠自己打拼謀生。

  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幾個人商量要為這個苦命人立一個衣冠冢。這個衙役自然奉命去整理主人的遺物。東西他自然熟悉,但奇怪的是,主人之前一直保有的一柄寶劍不見了……

  然后,

  衣冠冢立好的那天夜里。一大人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里一個渾身濕漉漉的男人向他走來。

  那個瀟灑執(zhí)劍,浪跡江湖的少年是我。

  那個力士捧靴,貴妃磨硯的謫仙也是我。

  那個壯心不已,從軍作戰(zhàn)的幕僚是我。

  那個游歷山水,排遣愁苦的老者也是我。

  那么,現(xiàn)在與這個世界剝離的是哪個我?

  他乘大笑而來,乘大笑而走。

  但很快尹大人便忘卻了,誰又能記得夢里的事呢。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船夫呢?此時他似乎還是個船夫,但他的日常又多了一項,他會到江邊的一座短墳掃墓。

  晨風(fēng)帶來溫潤的水汽,他抬起頭就看見了墓碑上密密麻麻的碑文中的兩個大字。

  原來,

  你就是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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