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秋日的傍晚，枯黃的葉子一片一片地打著旋兒從樹上落下，在地上和風兒嬉戲著，一邊玩一邊跑，它們從寬廣的油漆大道跑到了一條窄窄的胡同，在胡同里碰到了一個小女孩。小女孩穿的衣服有點少，抱著肩膀瑟縮著，旁邊停著一輛紅色的自行車。車子乖巧地扭著頭看著它的主人，不知道何時回家。小女孩靠胡同邊站著，往外探著頭，眼睛緊緊盯著胡同旁的那條大道。大道上真熱鬧，路邊上有賣炸魚、烤雞的，還有吆喝著賣水果的，放學的學生、下班的職工擠滿了大道，自行車的鈴聲叮叮當當……小女孩的眼睛在盯著什么呢？是噴香的烤雞嗎？是鮮亮的水果嗎？都不是，她的眼睛盯的是下班回家的人群。她在找誰呢？
當一個騎著淡綠色自行車的二十來歲的姑娘出現(xiàn)在人群里時，小女孩的眼睛瞬間閃起亮光，嘴角微微向上翹起……。姑娘從胡同口一閃而過，女孩飛快地奔出胡同，一雙漂亮的大眼睛久久地凝望著遠去的身影……
這個小女孩就是二十多年前的夏小滿，那一年她上初中一年級，小滿和縣城里的其它孩子不一樣。
小滿的父親一直在這個叫富原的小縣城上班，母親在異地很遠很遠的農(nóng)村種地。小滿和姐姐哥哥一直在農(nóng)村和母親生活，父親一年內(nèi)也就回家兩次。每次父親回家都是這個家的節(jié)日，因為父親會帶好多好吃的東西——酥糖、栗子、蝦米……；還有各種各樣的玩具——汽車、飛機、坦克……這些東西農(nóng)村的孩子見都沒見過。村里的孩子聽說小滿的爸爸回來了，會一窩蜂地跑到小滿家，看各種新奇的玩意，吃各種好吃的東西。父親很節(jié)儉，工作掙的錢幾乎都省下來給家里，母親是個勤快聰明的女人，還有文化（村里就她一個人上完了初中）。在村里，小滿家算是家境富裕的。母親會經(jīng)常做各種各樣的好吃的東西，還會做漂亮的衣服。左鄰右舍的大小媳婦經(jīng)常來到小滿家，向母親討教手藝。孩子們經(jīng)常跑到小滿家聚會，玩打仗和捉迷藏的游戲。久而久之，這些小孩兒都成了哥哥的蝦兵蟹將，在哥哥的帶領下“挑戰(zhàn)”村里的另外一個“小霸王”。雖然父親經(jīng)常不在身邊，但童年的小滿是幸福的、快樂的，是被村里孩子羨慕嫉妒的。但是，這一切，在小滿7歲時，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那一年是1988年的夏天，天剛蒙蒙亮，“突突突”的汽車馬達聲把小滿從夢中吵醒。小滿趴在窗戶上往外看，兩輛大大的卡車停在她家路邊，爸爸媽媽還有幾個陌生的叔叔正把衣柜、箱子、床等家具往大卡車上裝……小滿吃驚地大叫：“媽媽，媽媽……”忙碌的媽媽無暇顧及小滿，姐姐快步跑過來對小滿嚷道：“滿，咱家要搬到城里去了，爸爸帶了兩輛大卡車來搬家?！笨粗憬愫芨吲d，小滿一掃剛才的恐懼。姐姐幫小滿穿好了衣服，拉著小滿的手穿過堂屋來到院子里，地上到處擺滿了東西，到處都亂糟糟的。叔叔嬸嬸和鄰居也跑過來幫忙，收拾衣服和鍋碗瓢勺。孩子們到處瘋跑，哥哥帶著幾個小男孩率先占領了兩輛大卡車的車頭。幾位叔叔見狀趕緊上車熄了火，拔走了車鑰匙，匆匆忙忙又去搬東西了。沒有了大人的管教，小孩子們更放肆了，一個個煞有其事地手握方向盤裝模做樣地開汽車。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媽媽拉著小滿的手說：“滿，過來和你的小朋友道個別吧。以后你就不能經(jīng)常和他們玩啦?！眿寢尩脑捫M半懂不懂，和英子、大兵就像平時回家一樣揮了揮手，小滿和媽媽上了車。“突突突”的馬達聲又響起來了，隔著玻璃看著自家空蕩而凌亂的院子，看著四周送別的熟悉的面孔，看看悄悄擦去眼淚的媽媽，看著忽然間有點呆呆傻傻的英子大兵，小滿莫名其妙地想哭。車慢慢地離開了小滿的家，把送別的人群甩在身后。呆傻的大兵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撒開腿追著汽車跑起來……然而汽車把他越甩越遠……
不知道車開了多長時間，不知道路過了多少村莊和田地。小滿在媽媽的懷抱中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車，終于停下了。媽媽說：“滿，醒醒啦，醒醒啦。到了到了?！毙M迷迷糊糊地和媽媽下了車。轉(zhuǎn)過一條曲折的胡同，來到了一間簡陋的屋前。小滿看著這間并不寬敞的屋子，心想：“我這是在做夢嗎？為什么家里的四間大瓦房變成了一間？”爸爸媽媽將一些東西搬到屋里放下，媽媽大體收拾了一下，便開始做飯，爸爸又和幾位叔叔出去了，小滿吃飯后又很快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小滿看著周圍奇怪的一切，問媽媽：“媽媽，我們這是在哪里?。俊眿寢屨f：“滿，這是爸爸的單身宿舍，以后就是我們的家。看，爸爸又買了一張上下鋪的大床，你和姐姐睡下鋪。哥哥睡上鋪，好不好？”“好啊。媽媽，我們搬到爸爸這兒，是不是可以天天見到爸爸了。”“是啊，滿兒真聰明?！?p> 可是，小滿并沒有經(jīng)常見到爸爸，爸爸總是早出晚歸，有時中午飯都不在家吃，媽媽說爸爸在忙著幫他們找新的學校。小滿和哥哥姐姐覺得搬家后很沒有意思，家這么小，還沒有小朋友一起玩。屋外是一條狹窄彎曲的胡同，胡同外就是爸爸廠子的大門，出了大門就是柏油路的大街。媽媽不讓他們上街，說城里車多人多，好幾天過去了，他們都悶在家里。鄰居家的小男孩有時跑過來探頭探腦的瞅她們，卻又不進他們家門。一次，小滿在胡同里看地上的螞蟻搬家，小男孩跑過來蹲下和她一起看。小滿問：“你叫什么名字??？”男孩疑惑地看著她，說：“你說什么？”小滿也皺起眉頭：“嗯，他說什么呀？我怎么聽不懂?！眱蓚€人聽不明白對方說的話，就拿出小樹枝在地上劃拉，不會寫的字就比劃手勢……中午吃飯時，小滿問：“媽媽，為什么我聽不懂濤濤說的話？”。媽媽說：“我們說的是咱家武田話，他們說的是富原話，都是地方話。媽媽也發(fā)愁呢，聽不懂這兒人說話，怎么和人家打交道啊?！毙『⒆硬欢笕说膽n愁，也不會讓語言成為一起玩耍的障礙。小滿很快和鄰家小男孩成為了好朋友，哥哥也很快找到了新的“蝦兵蟹將”，占領了新的“陣地”——爸爸廠子里堆得高高的化肥垛。
暑假很快過去，各個學校都開學了。小滿也來到了她的新學?！聦幗值佬W。二年級的小滿不認識新同學，也聽不懂老師和同學說的話，同學和老師也聽不懂她的話，老師漸漸地不再提問她問題，小朋友也不愛和她玩耍。下了課，其他小朋友跳繩啊，跳皮筋啊。自卑的小滿經(jīng)常一個人在教室里呆坐著……
一年過去了，其它的小朋友升上了三年級，去了其它的學校（這個學校只有一年級和二年級），小滿留級了。小小的孩子也知道留級是一件恥辱的事情，小滿開始用功了，她的成績慢慢好起來，更可喜的是，經(jīng)過一年的適應，她能聽明白老師和同學說的話了，老師和同學們也適應了她的口音。這一年老師都換了，小滿尤其喜歡那個胖乎乎的語文老師，她總是很溫和地叫她起來回答問題，耐心地聽她說話，還經(jīng)?？洫勊ＰM還喜歡同桌小男孩，他總是喜歡和她比賽寫字，看誰寫得又整齊又快。下課時，小滿也喜歡和其他小朋友玩耍了。但她不喜歡數(shù)學老師，因為數(shù)學老師好像不會笑，但小滿得好好學數(shù)學，因為考不好耳朵會被擰，雖然不是很疼，但是很丟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