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節(jié):在路上
翌日,王盤早早地起來把自己拾掇了一遍,看起來人模人樣的。
等八點五十五了,他踩著點出了門,往四樓走去——他昨天晚上跟謝君竹打了電話,簡單地說了一下自己有新節(jié)目的事,約好了今天談的。
從樓梯上四樓的時候,王盤隱約聽到些嘈雜的聲音,等他完全上了四樓,聲音就更大了。
聽起來……像是在快速地靠近。
“通!”
樓梯間的門轟然被人推開,一個男人猛地出現(xiàn)在王盤面前。
定睛一看,是盧海龍。
盧海龍看起來很慌張的模樣,氣喘吁吁的。
王盤下意識地跟他打了聲招呼“盧經(jīng)理”他也沒理睬,只是快速地點了下頭,然后就越過王盤下樓梯,三步并作兩步往三樓跑去。
隨著樓梯間的門打開,外面那些嘈雜的聲音清晰多了,還有人看到了就在門口的王盤。
“別跑!”“別讓他跑了!”“小王抓住他!”……
伴隨著這些喊聲,是雜亂的腳步聲。
王盤往外一看,愣了。
只見一群大爺大媽正朝著這邊跑過來,其中年輕者如方浩跑得快些,沖在最前邊,年邁者跑得慢些,落在后面,整個拉出了一個長列。
中老年運動會?
吊在隊伍最后面的是丁用丁爺爺,也就是王盤當(dāng)初親自認(rèn)定的三位絕世高手中的最后一位,那位疑似帕金森外加老年癡呆的老大爺。
他正顫悠悠地努力跟著大部隊,說是跑,其實也就慢走,謝君竹在一旁攙扶著他。
四十來歲的“小年輕”方浩率先沖到了樓梯間,看盧海龍人沒了,怨道:“小王你怎么就沒拉住他!”然后上下一張望,又問:“他往上還是往下去了?”
王盤下意識地說道:“往下去了?!?p> 方浩于是回頭喊了聲“他下去了!”,接著馬不停蹄地也越過王盤,下樓梯往三樓沖去。
一位位大爺大媽殺氣騰騰地從王盤身邊越過,下了樓梯,全是三隊的。
王盤看看,也沒攔,逆著人流出了樓梯間大門,往前走去了謝君竹身邊。
謝君竹正一邊攙扶著丁用,一邊說著話:“丁爺爺,你說你都這把年紀(jì)了,還跟他們這些年輕人瞎混什么呀?你這要是摔了怎么辦啊,我們還是先去歇著吧?!?p> 丁用顫巍巍地道:“我是無所謂,可我這個老大哥不能不講義氣??!小謝啊,爺爺不是跟你說過么,當(dāng)年我們一起出來混的時候是怎么在廣慶扎下這塊字頭的?憑的就是義氣兩個字!想當(dāng)年,那鳳尾街的張?zhí)m芝……”
他一說起“想當(dāng)年”來,倒是精神煥發(fā),中氣也足,鏗鏘有力。
謝君竹無奈。
丁爺爺?shù)倪@些故事她已經(jīng)聽了無數(shù)遍了,不過倒也沒有阻止丁用,因為丁用一憶當(dāng)年也就停下來了,不追了。
王盤這時湊了過來,先跟丁用打了聲招呼,然后問謝君竹:“什么情況?他們怎么在追盧經(jīng)理?”
謝君竹嘆了口氣,道:“嗨,還不是三隊裁撤的事搞的么。昨天大會上一宣布這事,他們就想堵盧海龍要個說法了,不過昨天程總也在,讓盧海龍溜了。今天程總可不在了,剛才又正好碰上了,他們也就追著盧海龍想要個說法了?!?p> 王盤默默點頭,心里有數(shù)了。
要是換做一隊二隊碰到這種事,一隊二隊的那些成員就算心里不滿也沒膽子直接跟抓賊一樣去追盧海龍,不過三隊這些人年紀(jì)大資格老,很多人比盧海龍的資歷都老,又面臨下崗,自然是盧海龍也不敢招惹,只能走為上計趕緊逃了。
王盤又問:“那怎么不打電話說呢,他電話也不接?”
謝君竹一點頭,“不接?!?p> 王盤道:“那找程總呢?”
謝君竹道:“程總?cè)硕疾辉趶V慶了,溜了?!?p> “好嘛,到底是老總……”
王盤感嘆一聲,連連搖頭。
“不說這事了,說說你?!?p> 謝君竹看著他,“你昨天不是跟我說你有一個新節(jié)目了嗎?是新的小品嗎?仔細(xì)說說?!?p> 昨天王盤打電話跟她說他有一個新節(jié)目想上的時候,她先是大喜,然后是感動:三隊裁撤這件事對王盤來說其實是一件好事,正常來說他接下來什么也不要干,直接靠著《賣拐》混到三隊完蛋就行了。然后他就能去一隊或者二隊,有更好的發(fā)展,卻沒想到王盤竟然馬上就弄出了一個新節(jié)目來。
這意思很明顯了,王盤這是在努力想要救活三隊!
這種國際主義精神著實謝君竹大為感動,更為她之前還曾經(jīng)懷疑過王盤是臥底而慚愧不已。
“嗯,有新節(jié)目了,不過不是小品?!?p> 王盤把自己想好的托辭說了出來:“考慮到演出的整體性,我認(rèn)為再多個小品就沖突了,會被弱化影響效果,所以這次我寫了個相聲。”
謝君竹一愣,“相聲?”
雖然有點出乎意料,不過她想了想后,還是想聽下去,只是這里顯然不方便。
“丁爺爺,你看他們都跑遠(yuǎn)了,你再追也追不上了,我們先去找個地方歇著吧……”
謝君竹一通好言相勸,連哄帶騙的,總算是勸動了義氣為先的帶頭大哥丁用,攙著他找了個排練室坐了下來,然后又從跟著來的王盤手里要過他這個相聲的臺本,快速看了起來。
瀏覽完一遍后,謝君竹還是和上次看《賣拐》一樣,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這本子要上臺顯然也是沒什么問題的。
“嗯……本子沒問題,人的話,秦叔和關(guān)叔可以,他們都是講相聲的。你這本子的話……盡快排練一下,熟了就上吧。反正他倆也好久沒出新本子了,那些個老段子觀眾翻來覆去地估計也聽膩了,換換新口味,希望也能有個新風(fēng)氣吧?!?p> 謝君竹很快就定了下來,隨后就拿起手機給那兩人打了電話,把他們叫了回來。
等了沒多一會兒,兩人就到了。
秦叔名叫秦書章,五十左右,就是當(dāng)初開小會的時候讓謝君竹給他調(diào)網(wǎng)絡(luò)那人,頭發(fā)稀少,不剩幾根毛了,個子也不高。
關(guān)叔名叫關(guān)淮,也五十左右,個子高一些,頭發(fā)濃密多了,烏黑靚麗,看著像剛焗過油一樣亮。
兩人看著興致不高——想來也是,馬上要下崗了,興致能高才怪了。
兩人到后,王盤又跟他倆說了下自己的來意安排:“兩位老哥哥,我這邊寫了個相聲的本子,我和謝隊的意思是你倆看看,我來導(dǎo),你倆排一排,到時候就上新本子?!?p> 話音剛落,王盤就發(fā)現(xiàn)在場幾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盯著他。
怎么了?
王盤心下困惑,秦書章突地一笑,解答了他的這個困惑:“嘿,我今兒才知道,原來相聲還要導(dǎo)演呢?長見識了?!?p> ……相聲沒導(dǎo)演嗎?
王盤這門外漢尷尬了,不過臉上卻是沒有表現(xiàn)出來,還是一臉淡然。
沒導(dǎo)演就沒導(dǎo)演吧,用這本子就成。
正當(dāng)他琢磨著怎么把這一茬給糊弄過去的時候,謝君竹開口了:“這個……王導(dǎo)是海外留學(xué)歸來的,可能這個……有些新的突破性想法吧?!?p> 王盤這么仗義,謝君竹也想給他留點面子,只不過心下也不免疑惑起來:怎么這個王導(dǎo)連這種常識都不知道?
關(guān)淮聞言,卻是搖頭:“打從相聲誕生起,兩百年來沒聽過呀。相聲這東西講究基本功,講究積累、隨機應(yīng)變,臺本也就是個主脈絡(luò),很多東西全靠自己,所以才有‘常講常新’一說。反正我是想象不出來我倆對臺的時候一個導(dǎo)演在下面指手畫腳是什么場景,這不添亂嘛!”
謝君竹也知道是這么回事,只好轉(zhuǎn)向王盤,“王導(dǎo),你看,這個……你的想法也確實太突破性了些,要不你就……”
要是之前,王盤立馬就順桿下了,只出本子不當(dāng)導(dǎo)演,但是關(guān)淮說到“添亂”卻讓他心頭一個激靈。
他腦子快速地一轉(zhuǎn),拍案而起:“那是我早沒來,我早來了相聲早有導(dǎo)演了!”
添亂好啊,他就愛添亂,越亂越好!
當(dāng)然,話不能這么說。
不管是對眼下這幾位,還是對他體內(nèi)的那位,都要有個冠冕堂皇的說法才行。
“為什么相聲式微了,為什么相聲不過江?就是因為大家一直抱著死守過去的想法!”
王盤正義凜然,仿佛一位最純粹的理想主義者,再給他個炸藥包都能去炸碉堡了。
“這樣下去,只會是慢性死亡!正所謂不破不立,我們要創(chuàng)新,要引入新元素,引入導(dǎo)演機制就是第一步!當(dāng)然了,也許我們不能立刻找到正確的路,但我們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