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大學校園的日子越來越近,各大學通知應屆畢業(yè)生一般是7月初搬離宿舍,最晚也不會超過7月中旬,志遠想著能蹭宿舍一天是一天,省下房租費,但每天宿舍樓前的各種行李、物資提醒著志遠要找房子了。
志遠和大學同學趙偉、郝運來來到一城中村,他們今天上午約了中介看三處出租屋,第一處有小區(qū)環(huán)境的樓梯房,條件不錯,但是租金貴,三房兩廳要2600元,即使志遠住最小的房間,也要700元一個月,志遠的公司已經(jīng)非常明確他的薪資待遇,7月算過渡期,即使每天上班也計實習期,領幾百元的補貼;8至10月算試用期2000元;11月之后正式入職后2500元,如果去掉房租水電費800元,自己伙食費、通勤費、電話費,雖然還沒對象,但和兄弟們偶而下個館子,或是戶外耍一下,就沒剩多少給老母親的毛坯房添幾塊瓷磚了,還是得省吃儉用才行。
第二處是一條小巷進去100米左右的民居出租屋,樓上樓下單室,便宜是便宜,對男生來說窗戶有沒有陽光不是問題,臟亂差也能忍,也不用特別考慮“安全”,但是趙偉現(xiàn)場手提電腦插網(wǎng)線試了一下,網(wǎng)速又慢又卡實在忍不了。
第三處是城中村的一棟老式居民樓,不但窗戶有陽光,而且兩房一廳,大房是上下鋪,兩人合用房租費又可以省下一半,離大馬路不遠,網(wǎng)速也還可以。志遠在門后面發(fā)現(xiàn)了一張泛舊的紙片“直對房東,免中介”及電話號碼,三人嘀咕了一下,想省筆中介費,故嫌三嫌四不喜歡。和中介在大路口分開后,打通了這個電話號碼。房東說她就在附近,開了一家便利店,那個紙片是上一個租戶之前放的了,自己也忘記了。三人暗暗竊喜,說笑著來到房東的便利店,瞧見房東是一個體型形似“星爺”電影里的包租婆,只是沒有卷發(fā)筒,沒有睡衣,沒有涼拖,沒有叼著煙……一開口便是粗聲粗氣簡直跟“元秋”一模一樣“就是你們三個要租我的房子?”,她把他們請進便利店里屋,擺著三臺麻將桌的房間,兩桌已坐滿專注砌墻的身影,完全沒抬頭看他們一眼。
包租婆引他們來到第三張麻將臺坐下,“我做人很實在的,中介那邊是我放租1000元一個月,你們自己上來的我給你們800元一個月啦,如果租的話現(xiàn)在就直接下定,不用簽什么協(xié)議了,住不慣隨時可以搬走”,交了定金300后,三人想著收拾一下再走,但不一會兒剛才的中介摸回來??粗@情形,他表示“我不氣惱,我真的不氣惱,你們是剛畢業(yè)大學生,想省點中介費也正常,我非常理解的,我也不在乎你們那幾個錢,只是我剛才看你們不滿意以為你們沒租的意思,我就沒說滿話,但是又不放心你們,擔心你們吃虧。果然在這里,我回來真的是出于真誠,出于我們房產中介的職業(yè)道德,將這個房子的實情告訴你們——這個房子出過兇殺案,喏,就在這,我第一次來的時候,這個墻角還有點血跡……”,三人越聽越膈應,越聽越煩躁:這感覺確實不是氣惱沒賺著中介費,但是壓抑著氣惱來攪局的,說得像電影劇情般地夸張得來又真實。不等對方說完,三人說著”我們三個大小伙,什么牛鬼蛇神都不怕……”把他轟了出去,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發(fā)生了變化,總覺得屋子陰森森的,雞皮疙瘩起,剛好對門有人出來,就多嘴問了一句“這里是不是出過人命?。俊?,對方輕描淡寫地回應:“不知道,我也是租住的,但這房子好像空置有一年了吧,看的人多,就是沒見有入住的人?!比怂剂堪胩?,不信鬼神,但住進這樣一個房子,再便宜心里也不踏實啊,權衡再三,回到便利店跟包租婆說“不租了”。
包租婆馬上“不實在”了,“不租就不租,但這定金退不了?!比松锨袄碚?,包租婆兇聲兇氣,唾沫橫飛:“你們三個大小伙這不是欺負人嘛,到哪都是這個理,交了定金你們又不租,這定金是不退的呀,我又沒有叫你們交押金,也沒有叫你們先交三個月房租,我算有良心的了……”,然后拿起掃把趕人。
三人理論不過,敗陣下來,現(xiàn)在感覺那紙片是包租婆故意放在門后的,房子很難租出去,但守株待兔說不定就有他們這類“兔子”送上門,就這一會兒功夫,宰了300元,這差不多他們大學時代一個月的飯錢了。
哎,踏入社會的第一個教訓——莫貪小便宜啊,不然折進去更多。300元買一個教訓,也算便宜的了——就這么想著,三人很快自我修復心情,本來這300元夠他們吃頓大餐的,或是夠他們各自買雙準備踏入江湖的好皮鞋的,現(xiàn)在只能隨便街邊米飯任吃的8元快餐糊弄一下了。
志遠的似水流年流到這里,肯定要介紹一下他的這兩位大學同學,雖然這本故事沒法具體呈現(xiàn)更多的80后努力打拼的普通青年,但中規(guī)中矩,人生平淡如水的趙偉和郝運來,在志遠人生很多節(jié)點倒是有“患難與共”的情誼的。這種情誼雖不及“陳沉”深厚,但是已經(jīng)盡他們的所能地支持。趙偉相比于志遠,在顏值和學業(yè)成績上有優(yōu)勢,早早簽下了一個門戶網(wǎng)企業(yè)的“電子郵箱”維護業(yè)務崗位;郝運來雖然身高、顏值、家庭、學業(yè)上都和志遠半斤八兩,但不怪人家父母起名字起得好,去一家銀行面試“信貸部”時,雖然專業(yè)不是非常對口,但人家經(jīng)理一聽名字,就代表客戶簽下他,說“就你了”。得知郝運來簽下工作的那晚,志遠覺得自己的父母給自己名字取得不好,“志遠、志遠”——志向永遠那么遙遠。趙偉和郝運來由此開啟了平穩(wěn)就業(yè)、踏踏實實工作,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求富貴只求平穩(wěn),不求上位只求積攢資歷,不求發(fā)大財只求沒大債的“安居樂業(yè)”。他們進入了租房三、五年,找對象三、五年,到處借錢買房三、五年,雞娃十幾年,房奴二、三十年的大城市水泥森林里的蟻民模式。
晚上,惠珍打通了志遠宿舍的電話,“仔,我今天打了2000元到你賬上,畢業(yè)租房子、置辦衣服電腦,很多地方要用錢……”
“媽,不用啦,不用啦,我還有”,志遠搶過母親的話,“而且我過幾天就辦理入職,很快就有工資了。”。
“真的?。 被菡渲鴮嶓@喜,“我就說我的仔能干,好樣的!上次你說的“市場調研員”?是什么樣的工作?累不累?辛不辛苦?”
“累不累辛不辛苦暫時不知道,就是幫人看看他們的東西好不好賣,哪里好賣,什么時候好賣,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釋……”志遠想點到為止就好,說出來是為了讓母親放心,不說太多以免她追問太多“什么叫調查公司?”“要調查什么?”。
“好好好,有工作就好,解釋了媽也不懂,但是錢你也留著,租房子要錢,買幾身新衣服,新鞋新襪子,皮鞋總得有一雙,買好一點的哈?!?p> “不用不用,我很快就有工資的啦,我先借著同學的,出了工資還他們就行”,志遠不好意思再用父母的錢了。
“那還不如向我借錢,讓媽的錢在你那存著,下錢崽,以后你再還給我”,惠珍知道兒子的不好意思,索性,直接下通牒不能再推辭了,再推辭就是想斷老媽的“財路”了,然后馬上轉話題,“房子租著了沒?”
“還沒呢,今天上午和趙偉、運來他們出去找房子,都不合意”。
“沒事,慢慢來哈,也不要找太窄不通風不通陽不安全的房子,別太省啊!”老母親的每一個詞都包含掛念。
“知道了,爸呢,身體好點了嗎?”
“好多了,現(xiàn)在能自己挪動挪動?!?p> “那就好,你也要多注意身體!”
“放心,你老媽我壯得很,扳手腕還能掰得過你!”
母子倆互相叮囑了一番掛斷電話,志遠拿著電話,有點悵然若失,但說不出來,隨即給運來一聲吆喝“快,到你啦”,扎進了《魂斗羅:歸來》游戲里。好好玩吧,對于80后來說,最好的游戲時代是在大學校園里,出來工作,離游戲越來越遠了。
第二天,志遠、運來和趙偉三人再出發(fā),綜合三人經(jīng)濟實力、上班地點、通勤時間、出租屋的信息、網(wǎng)速等多方面的考慮,他們最終選了一處非常開陽,但有點老舊的小區(qū),雖是樓梯房,但還算干凈整潔敞亮,關鍵網(wǎng)速不會卡,而且有冰箱、彩電、廚具,勤快點的話蒸個包子,煮個面條,周末一起做個晚餐,完全可以不用天天吃快餐或是下館子,又健康又能省點錢。雖說男生粗糙,怎么都能活,但他們三個都是普普通通、本本份份、做份工作得份工資,期待安居樂業(yè)過日子的男生。想著昨天看的幾處城中村的房子,臟亂差窄還可以忍受的話,網(wǎng)速慢實在不能忍。這房子在中介那放租價是2200,但三人磨破嘴皮纏著中介,跟房東十幾次來回電話,砍掉了200元,感覺挽回了昨天的損失。房東聽是剛畢業(yè)的大學生,就表示不用押金了,但唯一的條件就是愛衛(wèi)生,不要把房子弄得又臟又亂又臭,三人當即承諾絕對是愛衛(wèi)生的好青年。按租房常例:預交三個月的房租,以后一個月一個月付,水電費自理,三人千恩萬謝地付了中介費。心滿意足地開始打掃收拾:志遠選了最小的房間,500元,一張床,一個衣柜,一套小桌椅,就只剩下轉身的位置了,這是他能在房租開支的最高點了,運來的房間大一點700元,趙偉的房間最大800元。房子就這么定下來了?;菡浯蚪o志遠的2000元,分擔了1500預交三個月的房費和200的中介費,就只剩下300了,咬咬牙買了一身新襯衣和西褲。7月很快過去,領了7月份幾百元補貼,夠頂8月的伙食費了。
2003年7月21日,是志遠入職的日子,雖然7月只計補貼,8月才開始算正式入職,但也不能馬虎。清晨6:30,志遠按下了鬧鐘,爬起床,進廚房蒸上了兩個包子,回到衛(wèi)生間洗漱。他上班的距離最遠,通勤時間要更長,所以以后工作日他都是第一個起床的。洗漱完畢,他從衣柜里拿處昨天已經(jīng)準備好的新襯衣和褲子,雖然之前在跟公司人力資源部同事通電話時表示公司并沒有要去一定要正裝,但也交代“不要太隨意”。所以他仔細回想之前面試時留意到的該公司男員工的穿著,總結出襯衣配褲子絕對不會差。入職幾天后,他發(fā)現(xiàn)他所在的執(zhí)行部的普遍襯衣配西褲或是休閑褲,項目部的會打領帶,西裝革領搭配呈亮的皮鞋,正所謂人靠衣裝,頓時感覺項目部顏值比較高,后來再了解到:因項目部的業(yè)務是挖客戶、談客戶、聯(lián)系客戶、服務客戶、穩(wěn)定客戶……公司的門面,但也不能只是花瓶,還是要顯示專業(yè),所以聽說項目部集齊了其他部門的高顏值員工。質控部跟數(shù)據(jù)打交道,穿得有點隨意。研究部是市場調研公司核心競爭力的部門,并隨時對項目部、質控部、后勤部諸多協(xié)作,其實就是“指示”,感覺他們穿著偏干練,呈現(xiàn)“專業(yè)”、“權威”。這些只是男同事的衣品,女同事則是百花齊放了,年齡、職位和個性隨意切換,眼花繚亂。
這身新衣新褲,還得感謝老母親2000元的“體貼”,不然,還沒拿薪水的他只能買兩件t恤先應付一下,反正他經(jīng)常要出外勤,沒必要那么講究。但手里有點余糧后就覺得還是不要太過失禮,以免在公司里“出眾”,不是有句話說“女士化淡妝是對他人的尊重”,男士也一樣,而且第一印象也很重要,還是需要衣裝配合呈現(xiàn)精神氣爽的面貌的。
志遠用保鮮袋在蒸鍋里裹了兩個包子,沖出了門,他得趕在7:00坐上515路公車,正常路況可以在8:00前達到公司附近的公車站,如果趕上早高峰一塞車,分分鐘去到8:30或是9點都有可能,提前5分鐘,和晚5分鐘,路況就會完全不一樣。提前2個小時準沒錯的,第一天上班絕對不能遲到。
在人事部辦理了入職后,領了工牌等辦公文具后,他被帶到執(zhí)行部主管陳亮面前。陳亮其實大不了他們幾歲,只是臉長得比較著急,看起來像“老前輩”,一身有點老舊的西裝讓他看起來平易近人。他當初招人的心思就是“要能吃苦的,不要太靚仔的;要幽默大膽能豁得出的,不要文文靜靜磕巴的;要有股認真勁但有靈活的,不要耍小聰明的”,心里有桿稱后,前面面試多少人都不滿意,看見志遠的簡歷:出身貧寒,能吃苦;瞧見志遠的人:不太靚仔又幽默靈活;跟志遠一聊“有認真勁小腦瓜也靈活,就他了。
志遠當然一眼就認出他就是當時面試調侃他“背是背得挺熟的嘛,你可知道做市場調查員是相當辛苦的,而且,因為不涉及核心分析技術,工資是最低的”的那位男士。面試時陳亮給他感覺很真誠,不像之前的面試官高高在上,除了急切需要一份工作,在中信大廈尋求他能所達到的畢業(yè)起點高一點公司的想法之外,這位面試館給他非常好的感受也是他定下這份工作后不再繼續(xù)找更好工作的原因,而且當接到通知說被錄入時驚喜得當即請陳沉、趙偉、郝運來下飯館搓了一頓。
兩人說了一些“歡迎加入”、“謝謝,以后還請多多指教”、“好好干”等客套話后,陳亮帶他來到他的工位,然后介紹了執(zhí)行部三位同事,兩男一女,陳亮直接了當說“其實他們就比你早來一年半載而已”,執(zhí)行部的工作比較辛苦,到處跑,考體力也考心力,很多人熬不久。陳亮先介紹公司的“偉業(yè)”,讓志遠好好干,公司正在發(fā)展期,然后說“執(zhí)行部”的重要地位,雖然要跑外勤,技術含量低,但采集回來的數(shù)據(jù)很關鍵,關系到公司最后給客戶的市場方案,以前經(jīng)常外包給兼職做,后來發(fā)現(xiàn)數(shù)據(jù)誤差太大,公司規(guī)定所有項目必須有人跟,執(zhí)行部逐漸發(fā)展壯大。
待久了,志遠發(fā)現(xiàn)“執(zhí)行部”其實是比較憋屈的,其他各個部門都可以“指揮”他們,研究部負責項目研究設計、制定調研方法、調研路徑,制作數(shù)據(jù)統(tǒng)計表格,數(shù)據(jù)分析、報告撰寫、研究技術創(chuàng)新……等,所以什么調研方法和路徑,得聽研究部的,有一次干過去沙灘里蹲一個月,觀察親子流量及意愿來決策究竟要不要在海濱浴場置辦兒童游樂設施,不知道誰腦殘想這個主意,就算人流量超高,但來海濱浴場的都是泳衣上陣,冒著大太陽怎么去玩滑滑梯呢?質控部負責“數(shù)據(jù)質量監(jiān)控技術的設計、后期數(shù)據(jù)質量的復核”,采集回來的數(shù)據(jù)有沒有用得看質控部的臉色,誤差一大就懷疑執(zhí)行部是不是“偷懶”;而項目部不管客戶要什么要求都答應,上刀山下火海,反正執(zhí)行部會去干這活……
雖然不涉及核心分析技術,但是在陳亮眼里,他可以嗅到各種“商機”,比如說“網(wǎng)購”、“有機農產品”、“住房”,他敢肯定這些消費形式和商品,絕對有較大發(fā)展氣勢,所以,他但凡有點盈余,都買了這些企業(yè)的股票,自從去年當上主管后,他又借了點錢,咬著牙買了套房,這是一個會抓住了機遇的70后,常年的辛勤、勞作的積累,雖不是大富大貴,但最后成為“房叔”的人。
這是志遠在這行工作兩年后才摸索出來的門道,但是志遠沒有盈余,所有的收入都得先讓老母親家里的毛坯房給收拾收拾漂亮些,家私、彩電、洗衣機、冰箱等置辦起來,母親才能在村子里,家族里走路帶點風,逢年過節(jié)母親才能在村里爽朗的笑:“我家崽回來啦!”
8月嶺南的夜仍暖風習習,志遠下班后在公交車站附近的包子鋪買了兩個肉包子啃著走回家”,遠處高樓的萬家燈火雖沒有一盞屬于自己,但這兩個肉包子能填回一天的勞累??赡軟]有飲料或是水和一下,也可能吞得有點急,還可能啃了幾天的饅頭包子有點膩,志遠反胃地想嘔,但停下腳步頓了頓,還是咽了進去,志遠摸著肚子說:“沒事,沒事,很快就發(fā)工資了哈,到時再犒勞犒勞你”。回到房子,趙偉和運來已經(jīng)洗漱在各自房間了,待他換好鞋運來已經(jīng)迎出來,一副輕描淡寫的語氣:“我們摳唆的經(jīng)理今晚居然請客,我們一不小心點多了點,我全給你打包,在冰箱里,不要浪費了啊”。志遠豎起大拇指地會心笑,眼角卻有點酸,因為這是他們第5個晚上各種理由的“不浪費”,“打包”,“在冰箱”地給他留飯了。他們倆的家庭經(jīng)濟比他好,找的工作也比他好,收入也比他高,他們經(jīng)常”大手大腳”地花,然后“怕浪費”地給他留了一份,時間長了,志遠就非常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真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回饋所有的情誼”,志遠這么想著的時候,很快進入了夢鄉(xiāng),他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