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管事驚疑不定的打量著蘇蟄,覺得這個道人太過年輕,雖然有種說不出來的氣質(zhì),但所謂嘴上無毛,辦事不牢,多少有些不放心。
這時有個小廝上前來,對他耳語了一番,李管事面色微變。
打發(fā)小廝走后,他便滿臉堆笑,沖吳攀與蘇蟄躬身行禮:“二位高人,這一路就多多仰仗你們了?!?p> 他這態(tài)度前倨后恭,變臉之快,惹人發(fā)笑。
吳攀滿口答應(yīng)下來,蘇蟄卻是笑而不語。
目送李管事走后,他才好奇地問道:“吳施主,既然你知曉道路,為何非得跟著商隊同行?”
“人多安全??!”
吳攀脫口而出,而后解釋道:“荒郊野外,不提邪祟妖孽,只是一些兇悍的猛獸,就讓人防不勝防。
商隊因為要常常來往多地運貨買賣,野外趕路經(jīng)驗豐富,準備充足,我只知道大致的路線,他們卻連路上有什么危險之處都一清二楚,可要比我的卜卦算術(shù)準的多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最重要:跟隨商隊同行,他們就能順利通過關(guān)隘,免受騷擾。
吳攀介紹說,從這寧源縣城前往通州,安全的官路上先后設(shè)置了七八道關(guān)隘!
其中既有鴻威將軍府掌控下的關(guān)隘,也有隸屬于其他藩鎮(zhèn)軍閥勢力。
重重關(guān)卡,就像是一把把梳子,將過路的百姓來來回回篩個幾遍,平頭百姓過關(guān),動輒就是傾家蕩產(chǎn),若是運氣不好,甚至還可能丟掉性命。
商隊則要順利得多,因為他們經(jīng)常與這些關(guān)隘打交道,彼此建立了長久的合作關(guān)系,相當(dāng)于有護身牌。
蘇蟄聽了他這番講述,心里也是大為感慨,怪不得當(dāng)初李家先祖寧愿在深山老林中開辟村寨,也不愿在山下過日子。
亂世之下,平頭百姓的日子確實難過。
“吳施主一番話,貧道受教了?!碧K蟄向吳攀打了個稽首,他雖然不怕麻煩,卻也不愿意招惹無謂的麻煩。
若是單獨趕路,穿過那些個關(guān)隘,多半會一路打殺過去,鬧得不可開交。
吳攀連忙擺手,笑道:“道長實在客氣,直接稱呼我姓名即可,這一路上也要勞煩道長多多費心,方才李管事前倨后恭,怕是這路上也不太平啊?!?p> 蘇蟄笑了笑,“禍福無門,惟人自召,我們?nèi)司\合作,倒也不怕些許困難,就當(dāng)求仙路上的考驗便是了?!?p> “道長好心性?!眳桥时硎臼芙塘?。
商隊要清點貨物,還要再多多耽擱一陣,于是三人就在路邊早點攤吃了些湯湯水水,當(dāng)做早餐。
快要日上三竿,才有人前來提醒,說車隊準備啟程了。
李管事給他們?nèi)藛为毎才帕艘惠v馬車,蘇蟄坐在車架上,與趕車的車夫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抽空四下張望,瞧見這商隊規(guī)模還真不小,牛車、馬車,大大小小幾十輛,大多車子都是用來運貨的,也會有一兩輛牛車單獨用來裝人。
有青衣小廝站在車旁扯著嗓子喊:“位置所剩不多,價高者得……”
牛車十分簡陋,卻是擠滿了人,大多都是滿面菜色的尋常百姓,交了錢才能上車。
原來這商隊還兼職做車馬行的生意,瞧著倒有些前世二十世紀九十年代,趕大巴的熱鬧陣勢。
不過這車票可不便宜,蘇蟄就瞧見,一家三口掏空了身上的銅板,還是差了幾個,急得向青衣小廝磕頭都沒用。
最后還是那母親拔下頭上的簪子遞過去,才得以上車。
“這城里頗為安穩(wěn),為何他們都拖家?guī)Э诜堑贸龀侨??”蘇蟄好奇的向車夫打探。
車夫是個山羊胡老頭,眼神渾濁,聲音滄桑:“道長你這就有所不知了,寧源縣縣令有一別稱,號坐地虎,祖孫五代都是本地土皇帝。
這父母官啊,一代比一比要狠,現(xiàn)今這位,恨不得將地皮刮三尺都還嫌不夠。道長你瞧見的這些人,還是有些余錢的,至少餓不死,你若去城南看看,那片都已經(jīng)是易子而食了!”
蘇蟄想起吳攀曾說過苛政猛于虎。
這寧源縣墻高城固,能夠御敵于外,保得一方平安,但官府卻以此來剝削升斗小民,也難怪入目所見,百姓皆是食不果腹,衣不裹體。
那邊牛車已經(jīng)擠滿了人,青衣小廝還在呼喊只差一位,只差一位。
這時沖過來一個披頭散發(fā),衣衫襤褸的男人,懷里抱著個五六歲大的女童,直接就往牛車上硬闖。
青衣小廝直接將其一腳踹開,“滾!哪來的腌臜貨,不交錢也想上車?”
“大爺行行好吧,求你把我女兒帶出去,求求你了!”
“呸!”青衣小廝朝他吐了口濃痰,“快把你這賠錢貨拉走!小爺我只收銀錢,不收牲口!”
男人趴在地上言語無力的懇求,他那女兒同樣爬不起來,滿臉臟污,只瞪著一雙漆黑的眼睛,眼里看不見一點色彩。
青衣小廝罵這女孩是牲口,可拉車的牛馬雙眼都比她靈動,這孩子就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娃娃。
臟兮兮的男人又抱上了青衣小廝的腿,哭喊著哀求,“大爺行行好,帶走我這可憐的女兒,她活不過今晚,今晚就要被人給吃了……”
周圍圍了一圈人,指指點點,卻都是用冷漠或者說麻木不仁的眼神看著這對可憐的父女。
甚至還有人發(fā)出冷笑:“被別人吃了?怕不是要被你這親爹給吃了吧!瞧他那稀松的牙齒就知道,這是個吃過人的畜生!”
同類相食,往往都會伴隨不詳之病,這披頭散發(fā)的男人眼白布滿了血絲,有眼無神,牙齒稀松,口腔潰瘍,濃水順著口水唾液,不受控的流淌。
這便是吃了人肉的模樣。
人在餓到極點時,也確實會干出一些人倫慘劇。
青衣小廝看自己干凈的衣袍又被沾染上了一大團污跡,氣得破口大罵,同時揚起手中的長鞭,卻是朝那女娃打去!
“小爺打死你這賠錢貨,讓你吃不到新鮮肉!”
啪!
鞭子高高揚起,卻沒能落到那女娃身上,青衣小廝愕然轉(zhuǎn)頭,就與蘇蟄半瞇著的眼神對上,心里莫名發(fā)慌,“你,你這道士要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