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面前的男人,她低下頭:
“我....我不餓?!?p> 昨天晚上沒吃,早上沒吃,中午也沒吃,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怎么能堅持的住,半個小時后就要出去游街,晚上縣里肯定沒有飯,肖瀚琢磨中想到了個法子:
“以前奶奶和我說過,不吃飯的不是好孩子哦,所以我每次都會乖乖吃飯的?!?p> 他的笑里浮出了點揶揄,顯然這一招對她管用,聽到了奶奶這個稱呼,小女孩下意識地抬起頭:
“真的?”
“那肯定,走吧。”
把她從靈棚前拉起來,耐心的給她拍去裙子上的土,帶著她來到了縣城的酒店,親朋們都在里面,讓她坐在一張桌子,肖瀚端著一碗粉湯走回來:
“吃吧?!?p> 還有一盤油炸糕,這在縣里可以說是白事紅事的必備了,見她不動筷子,肖瀚的臉故作一繃:
“奶奶說,不吃飯的不是好孩子哦?!?p> 這孩子才慢吞吞拿起筷子,肖瀚樂了,以前房東阿姨家那小姑娘不聽話,他就是用的這招,騙她說媽媽不回來,結(jié)果這小姑娘一整天都乖乖的,賊聽他的話。
都有經(jīng)驗了。
小姑娘也是餓了,小嘴一口一口的抿著,很快一碗粉湯吃的干干凈凈,還吃了兩塊炸糕,肖瀚的心中輕松了很多很多,就是不知道這孩子吃飽沒有。
“你叫楊學(xué)敏?”
“嗯。”
“今年多大了。”
“八歲。”
這也是他和這孩子第一次很正式的交流了,一個大人一個小孩,坐在角落的桌子,進行著他們簡單的談話。
看著這孩子的乖巧和文靜,肖瀚有點不理解,就算上海也少見這種懂事的孩子,當父母的是怎么忍心不要的。
這時候,小女孩看著他:
“你也是奶奶的孩子嗎?”
小孩子特有溫嫩的細音,肖瀚笑了笑:“嗯,我是奶奶的孫子,我叫肖瀚,和你一樣,也是奶奶最疼愛的孩子?!?p> 聽著他的話,她眼神里的敏感和怕生減少了很多:“那我可以叫你大瀚嗎,他們都叫你大瀚?!?p> “行,都可以?!?p> 肖瀚樂了,不知怎么,跟這個小家伙聊天,他的心里很輕松,感覺自己都年輕了幾歲,這也是在奶奶的喪禮上,唯一找到的溫暖。
“奶奶晚上會回來嗎?”
“為什么這么問?”
“他們都說,晚上要去接奶奶回家,我想去找奶奶。”
小女孩低著頭,肖瀚想了想,聲音很溫柔的道:
“很想奶奶嗎?”
“嗯,奶奶為什么醒不來了,我不想讓她醒不來,我想奶奶?!?p> 小手止不住的擦著眼睛,弱弱的啜泣聲,顯得那么可憐,肖瀚的眼神忽然多了些酸澀。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現(xiàn)在很理解這種感受,這孩子對奶奶的不舍,想起自己小時候。
院子里也是這么一片白,也是一樣的夜晚,哀樂嗩吶深夜鳴天,年幼的他哭著那口棺材,哭著里面躺著的爺爺。
雖然小時候爺爺時常罵他,雖然爺爺很不解人情,雖然爺爺嘴碎,對老爸大姑他們什么都要管。
但就是這樣的老人,一個無時不刻都會逗他開心的老人,一個將他舉過頭頂?shù)娜?,每次都會給他的孩子們送去米面和關(guān)心的老人,用他的蠻不講理和一味獨行去愛他孩子們的老人,難道在他暮年老去的時候,就不可以重新當一次孩子么,就不可以反過來,讓他對他的孩子們?nèi)涡砸淮螁帷?p> 爺爺走了,他還有奶奶,還有爸爸媽媽和大姑他們,一起來陪伴,安慰他,可是這個被拋棄的小女孩,在她簡單而純白的世界里,只有一個給她溫暖的奶奶。
而現(xiàn)在,唯一的親人沒有了,那種孤立無助,那種全世界都暗淡的滋味。
她也是奶奶的孩子啊.....
奶奶,還是那么的善良。
就算對一個撿回來的孩子。
他也揉了揉眼睛,可能是煙熏的有點酸澀,輕輕的道:
“要不要再來一碗?”
但她只是擦著眼睛,很久,才用他勉強聽到的聲音哽咽:
“大瀚?!?p> 就算以后時隔多年,他也忘不了今天,這個孩子第一次叫他名字的時候,心里那種突然被攥緊的滋味。
三十多年第一次有了這種感覺,肖瀚嘴唇動了動,聽著她稚氣的聲音:
“大瀚,你別對我這么好?!?p> “怎....怎么了?!?p> “奶奶沒有了,我也要去福利院了,你別對我這么好,我害怕會忘不掉你,嗚嗚嗚?!?p> 一股酸澀頓時直沖鼻梁,他沒想到這孩子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間傻登登的干坐著,看著她一遍遍的擦眼淚。
回過神后,自己的眼睛也有點濕了,三十多歲了,這沙子,怎么說進眼就進眼了。
揉了揉眼,沒有讓她看到,肖瀚深呼吸,然后用一種很溫柔的聲音:“這些先不說,我們待會兒一起回去,好好陪奶奶最后一程吧,好嗎?”
“嗯?!?p> 小女孩紅著眼睛,這一次卻乖乖的跟著他,兩人回到了院子里,老爸他們已經(jīng)準備游街了。
男人一行,女人一行,旁親跟在最后面,大爹的手中拿著靈位,老爸手里是供桌,肖瀚把本該是他抱著的遺像,給了她。
“好好抱著奶奶哦?!?p> “嗯?!?p> 小女孩抱得很緊,嗩吶鳴起,游街隊伍轟轟烈烈的走向了縣城。
天邊的火燒云已經(jīng)退卻了它的彩霞,昏黃籠罩的縣城小路,游街隊伍默默的前行,很快到了龍王廟,燒紙,祭拜,請魂。
一切都和爺爺時候別無兩樣,只是他的心里,那兩位至親至愛的老人,永遠長眠在了這片土地里。
回去的路上涼風(fēng)習(xí)習(xí),大家默默無聞的走著,走在這山水共天的縣城,走在這承載童年和人生的土地上。
拉著她走在后面,肖瀚一直都看著前面,看著老爸他們的背影,恍然間有一種感覺,父親,大爹,大姑,二姑,三姑,她們都長大了。
是啊,人終究是要成長的,就如同孩子終究會變成大人,如今家里的兩位老人離去,承載著老人們的愛,讓這些曾經(jīng)沐浴在母愛與父愛下的孩子們,真正長大了。
兩根頂梁柱的倒下,卻讓許多的頂梁柱支撐了起來,用他們的背影,再次支撐起了這個家。
這就是人生啊。
游街回到了院子里,鄉(xiāng)親們已經(jīng)離去了,親戚們都來到了靈棚前,準備送奶奶最后一程。
合棺。
靈棚里聲音嘈雜,昏暗的燈光中,陰陽先生在里面進行著白事的流程,肖瀚卻在外面陪著她,看到老爸他們將棺材緩緩的合上。
“到時候我敲棺釘,孝子們記得喊躲釘子?!?p> 嘈亂聲中,響徹著大姑她們的哭泣,響徹著老爸他們的聲音,棺材上的釘子一寸寸落下,肖瀚知道,這一刻起,那個親切的老人,和他們就是天人兩隔了。
身邊,她緊緊地抱著遺像,這時一雙手臂輕輕將她抱住,淚目的驚慌中,肖瀚平靜的道:
“哭吧,送奶奶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