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滴從天而降,帶來一絲清涼。
龍城距離極北冰原不過百余里路程,冬天來得更早,修為較低的平民已經穿上了帶絨的長袍。
室內燃著丹爐,濃郁丹藥香氣和金創(chuàng)藥的刺激性味道混在一起,從窗口向外飄散。
侯德躺在床上,左肩處有個焦黑的貫穿傷口,皮肉潰爛,發(fā)出陣陣難聞的氣味。
他的眼圈和嘴唇呈青黑色。盡管床邊放著炭爐,仍在微微顫抖。
王族陳御醫(yī)又用了一副藥,面色凝重地看著愈合的傷口。
不多時,皮肉再度被腐蝕,傷口重新潰爛。
侯德大兒子侯毅是南門城防軍副統(tǒng)領,身穿軟甲,皺眉問道:“陳先生,家父的傷還是沒有好轉嗎?”
陳御醫(yī)回道:“大都督傷處沾染了特殊毒素,對神境修煉者有奇效?!?p> “什么意思?”
“神境修煉者體魄格外強健,恢復能力極強,受到外傷以后,磅礴的龍道之力會運轉到傷口,加速愈合?!标愑t(yī)解釋道,“大都督所染之毒,會吞噬龍道之力,增強自身毒素。繼而迅速滋生,向全身各處蔓延?!?p> “情況竟如此兇險!”侯毅的眉頭皺到了一起,“難道沒有轉機了嗎?”
“這種毒素老夫平生從未遇見過,如果配制不出解藥,恐怕兇多吉少?!标愑t(yī)從業(yè)多年,先說最壞的結果。
這是混跡于王族的生存之道。
侯府管家小跑著來到別苑,在門前停下,輕聲推開一道縫。
“少爺,龍安公主和牧武神來了?!?p> 侯毅整了整鎧甲,說道:“陳御醫(yī),家父麻煩您照顧,在下先去拜會公主。”
“老夫定當盡力。”
侯玲往炭爐里加了幾塊完整的炭。
侯毅時常見到藍玉,與牧羽是初次見面。
牧羽穿黑色繡鶴寬松武服,腳踏步云履,手腕和腳腕處縛著便于打斗的扎帶。黑發(fā)束到頭頂,佩戴白玉冠,儀表堂堂,威風凜凜。
“末將拜見公主。”
武神只是通關武神塔的稱號,并無實權。即便定為龍安駙馬候選,在獲勝之前,僅有江湖威望。
牧羽與侯毅抱拳見禮。
“你父親情況如何?”藍玉關切地問。
大都督手掌兵權,且與藍辰是故交,堪稱龍城柱石之一。假若他出了事,對于王族是莫大的損失。
“家父中了奇毒,情況很糟糕?!焙钜闳鐚嵒卮稹?p> “咱們去看看?!?p> 侯毅當先帶路,穿過幾道回廊,來到適合休養(yǎng)的雅致小院。
院中的芭蕉上邊殘存著些許雨水,潮濕空氣中有清新泥土氣息,卻無法使人呼出胸腔中積壓的情緒。
侯毅輕聲推開門,閃到一旁,讓牧羽和藍玉先進屋。
陳御醫(yī)正在調制另一方藥劑,見公主進屋,急忙放下藥杵,想起身行禮。
藍玉左手下壓,示意陳御醫(yī)不要起身。
牧羽走到床榻邊,近距離觀察侯德的傷口。腐臭氣息撲面而來,充滿沖擊力的味道使人忍不住想打噴嚏。
他伸出右手,撐起侯德的眼皮,觀察瞳仁狀態(tài)。
侯德的瞳孔已經開始渙散,半只腳踏過鬼門關。若是再不解除體內毒素,神仙來了也難救。
“牧先生懂醫(yī)療之術?”侯玲輕聲問。
“略知些常識,不過侯都督乃身中劇毒,危在旦夕,必須盡快解毒。”牧羽看向陳御醫(yī)。
“老夫用了各種解毒良方,可惜均未能奏效?!标愑t(yī)臉色凝重地說道,“大都督所中之毒不僅能吞噬龍道之力,也可化解藥效,十分棘手。”
“這種毒素應該是魔神宗秘制配方,專門對付神境修煉者的武器?!蹦劣鹫f道,“如果我猜得沒錯,這是朱雀和魔神宗護法策劃的行動?!?p> “即便猜出了緣由,沒有解毒劑的話,大都督依然無法脫離險境。”藍玉想盡快搜尋出腦海中的醫(yī)療手段,可是連陳御醫(yī)都束手無策的奇毒,她又如何有破解之法。
侯毅做了最壞的打算,低聲道:“公主,以家父目前的狀態(tài),需盡快通知國主,讓他早做準備?!?p> 牧羽走到陳御醫(yī)身旁,要來一根銀針,刺破手指,將血液滴到了侯德潰爛的創(chuàng)口。
黑色毒氣迅速接近血滴,將它包裹于其中。
陳御醫(yī)以為血滴會被黑色毒素吞噬,可是結果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血滴上方冒出一縷黑色煙霧。
牧羽用龍道之力將其包裹,在黑煙吞噬之前,引渡進小白玉瓶子。
蠟木封口,交給了配制解藥的陳御醫(yī)。
“老先生,這是侯都督身中之毒,看能否找到解藥。”
陳御醫(yī)沒看小巧的凈瓶,而是睜大眼睛盯著牧羽,奇道:“牧先生是何許人也?為何這種罕見毒素對你無效?!?p> 牧羽將水城靈蛇府里發(fā)生的事簡略講述一遍。
“這也就是說,你服了吞天蟒內丹,之后又被枯蛇的毒素侵蝕,最終安然無恙?”
“在下曾短暫失去五感,危機度過之后,體內產生了對毒素的抵御能力?!?p> “牧先生,老夫能否取你些許血液?”陳御醫(yī)不再配制前途未卜的藥劑,興趣轉移到牧羽身上。
牧羽欣然同意。
他再度刺破手指,往陳御醫(yī)取出的透明凈瓶里擠了幾滴血液。
陳御醫(yī)右手浮現綠色光芒,注入凈瓶,驅趕血液中的龍道之力。
隱含金色光澤的血液,逐漸變成鮮紅色。
眾人盯著凈瓶,靜觀陳御醫(yī)的煉藥過程。
鮮紅色血液被蒸發(fā),凝練出粘稠的紅黑色物質,約有稻米粒大小,隱約散出紅黑色煙霧。
“牧先生,你的血液里有極其強悍的毒素?!标愑t(yī)說道,“這或許能解釋,為何大都督體內的毒素無法吞噬你的血液?!?p> “我的血液對解毒有沒有幫助?”
陳御醫(yī)撫著下巴上的胡須,說道:“牧先生的身體已經接納了毒素,將其變?yōu)樽陨淼囊徊糠?。至于是否會對虛弱的大都督造成二次傷害,老夫也不清楚?!?p> “侯都督體內的能量被無限吞噬,奇毒不斷擴散,再放任不管,性命難保。如果有幾成把握,不妨冒險一試。”牧羽探查過侯德的狀態(tài),死亡正在逐漸接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
陳御醫(yī)看向了侯毅。
他才是擁有決定權的人。
侯毅看向父親潰爛的傷口和被黑氣籠罩的面容,咬牙說道:“哪怕只有一成把握,也要全力施救!陳御醫(yī),晚輩擺脫您了。”說罷,雙膝跪地,頭重重磕在地上。
牧羽見過侯嚴,與宅心仁厚、忠孝兩全的侯毅相比,堪稱云泥之別。
陳御醫(yī)急忙扶起侯毅,轉向牧羽說道:“牧先生,您的血液是藥方最重要的成分,委屈您了?!?p> “在下愿鼎力相助?!蹦劣鹕洗闻c侯德相談甚歡,只是付出些許血液,自然不在話下。
“既然牧先生和侯將軍都不反對,老夫即刻施救。”陳御醫(yī)神情變得無比鄭重,“閑雜人等,全部從這里出去?!?p> 侯玲帶著丫環(huán)們率先走出了木屋。
藍玉不確定自己是否在此行列,看向陳御醫(yī)。
“公主,麻煩您守住門口,不可讓別有用心者打擾到治療過程?!蹦劣鸲谒{玉做一件更重要的事。
藍玉知道牧羽指的是朱雀陣營的人,點頭答應,同樣走出了院子。
“侯將軍,麻煩你保持炭爐溫度,以及清理毒血?!标愑t(yī)先給侯毅分配任務。
侯毅卸掉外層盔甲,輕裝上陣,準備提供力所能的輔助。
治療關鍵是牧羽的血液。
陳御醫(yī)帶牧羽走到放著諸多丹藥瓶的桌旁,面對面坐下。
他將丹藥瓶收進乾坤袋,獨留一個把脈的脈枕,讓牧羽將右手放置在上邊。
“接下來您的傷口不會愈合,取出足夠量的血液之后,再幫您擦除藥膏?!标愑t(yī)事先說明。
牧羽點頭應答。
陳御醫(yī)取出一枚溶血丹,揉成粉末,涂抹于手腕處。
一把小刀劃過,鮮血從傷口處流出,引導進入透明凈瓶。
凈瓶發(fā)出綠色微光,懸浮于空中,順時針緩慢旋轉。
侯毅用龍道之力掌控炭爐火焰,保持室內溫度。
巴掌大小的凈瓶仿佛無底洞,吸收了幾百毫升的血液,卻只鋪滿了瓶底。
“牧先生,您若是有不適感,務必立刻告訴老夫。”陳御醫(yī)還需要更多血液,怕牧羽承受不住。
“小事情。”牧羽腰桿挺得筆直,神情淡定自若。
院外響起了一個洪亮的聲音。
牧羽展開靈識,發(fā)現有人接近了院落。
“麻將軍,陳御醫(yī)正在治療,閑人不可進院?!彼{玉的聲音隱約傳來。
麻將軍身高接近兩米,濃密絡腮胡子遮住下巴,面對公主,臉上也沒有恭敬神色,悶聲道:“公主,下官是大都督的副將,怎么能算作閑雜人等呢?放我進去看望大都督?!?p> “麻勇,你連本公主的命令都不聽了嗎?!”
麻勇低聲嘀咕幾句,終究不敢硬闖,被藍玉攔在了外邊。
“這個麻將軍,與你父親關系如何?”牧羽有精力與旁人溝通。
侯毅說道:“他算是被我父親一手提拔上來的舊部,修為很高,只是性格魯莽,行事不計后果,這些年間沒少惹禍?!?p> “這種人打仗很猛,但也容易被壞人利用?!?p> “牧先生,您說魔神宗的人潛入了龍城,會不會是極國使團里的那幾個人?”侯毅一直重點關注著極國使團。
“根據你父親提供的情報,極國使團和魔神宗并非一路人,目的也完全不同。”
陳御醫(yī)取了半個凈瓶的血液,右手吸走牧羽手腕處的溶血劑。
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他取出一枚殷紅丹藥,遞給了牧羽。
“此乃回血丹,能夠加快造血進程?!?p> 牧羽將丹藥含在嘴里,入口即化,變?yōu)橐豢|清氣進入體內。
心臟跳動速度和血液循環(huán)加快,青筋不住跳動。
牧羽盤腿打坐,入定運轉龍陽訣,中和丹藥帶來的負面效果。
陳御醫(yī)拿著凈瓶,走到床邊,召喚一把椅子坐下。
他取出一根中空的紫竹針,用細竹筒連接凈瓶口。
紫竹針挑開潰爛表層,扎進仍未壞死的組織,將牧羽的血液輸入其中。
雖然牧羽的血液也含有劇毒,但并不會吞噬龍道之力。
侯德強悍的復原能力,迅速重組被有毒血液侵蝕的細胞組織,重新變?yōu)榛盍Τ溆钠と狻?p> 陳御醫(yī)凝神觀察,看這些新生組織是否會被奇毒侵蝕。令他欣喜的是,毒素發(fā)起的攻擊,最終未能奏效。
隨著血液的不斷輸入,能夠抵御奇毒的細胞組織不斷代替原本組織,復原過程緩慢而有序地進行。
觀察了一刻鐘,陳御醫(yī)便掌握了復原重組的特點。
由于侯德并不具備牧羽的獨特體質,毒抗細胞組織無法自行分裂擴散,只能被動等待血液侵蝕替換。如此一來,需要的血液量便比預想中多了數倍。
即便治療過程比預想中復雜,終歸免除了性命之虞。
“牧先生,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您想先聽哪個?”陳御醫(yī)賣了個關子。
“先聽好消息吧?!?p> “大都督有救了?!?p> 侯毅如釋重負,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那壞消息呢?”牧羽做好了充足心理準備。
當聽到果然要充當“血泵”之時,仍不免暗暗叫苦。
哪怕他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也覺得代價實在過大。
“牧先生請放心,家父傷愈之后,侯府必定不會薄待于您?!焙钜忝靼滋煜聸]有免費的午餐。
牧羽豪邁說道:“也罷!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丹來?!?p> 陳御醫(yī)從藥匣子里取出一個地級中階回血丹凈瓶,放在桌上,供牧羽自行取用。
第一次輸血重組,毒抗細胞護住了侯德的心脈和本源氣旋,沒有被奇毒繼續(xù)侵蝕。
牧羽手腕再度被割開,流出與初次等量的血液。
他明顯感覺到腹中饑餓,回血丹汲取的營養(yǎng)物質過多,已經無法支撐再造。
“侯將軍,恐怕你要去吩咐廚房,給老子準備一桌子山珍海味了?!蹦劣痧I到爆了粗口。
“牧先生放心,馬上去辦!”侯毅急忙起身,快步走出了屋子。
腳步聲漸漸遠去。
“牧先生,您真是個奇人。”陳御醫(yī)坐在床邊,跟服下第二?;匮さ哪劣鹫f道,“若換作是我,恐怕也無法冒著生命危險幫大都督提供血液?!?p> “侯都督掌管兵權,對龍城局勢至關重要。在下保的并非是他,而是可能會遭受到動蕩的平民?!?p> “可是據我了解,你是戰(zhàn)爭狂人?!?p>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不同處境會帶來迥然的選擇和結果。”牧羽侃侃而談,“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在地窟封印薄弱之前,人類必須凝聚成一個整體,才有可能消除始終伴隨的隱患。”
“您的目標是消滅地窟生物?”
“可以這么說?!蹦劣鹦Φ溃坝袝r候唯有戰(zhàn)爭,才能帶來長久的和平?!?p> “老夫說句實話。原本我不希望您成為龍安駙馬,此番交談過后,徹底改變了態(tài)度,以后就是您的堅定支持者?!?p> 院門處又響起了說話聲。
藍玉再度搬出身份,將來者攔在外邊。
“公主,我是大都督的三夫人,也不能進去探望嗎?”
“不能?!彼{玉的回答干脆利落。
牧羽想起三夫人的兒子侯嚴,感覺藍玉做得很對。能教出那樣的兒子,她的問題很大。
陳御醫(yī)將第二瓶血液輸入侯德體內,護住靈識和武魂,降低了奇毒的危害。
“牧先生,暫時中止治療,等您恢復到巔峰狀態(tài),再行繼續(xù)?!?p> 陳御醫(yī)檢查過侯德的身體,確定暫無大礙,先照顧牧羽。在他看來,年輕的牧羽比位極人臣的侯德更有前景。
侯毅讓廚房準備了年宴水準的筵席,悄然回到院落,請牧羽到廚房用餐。
牧羽穿過幾道回廊,走進擺滿佳肴的廚房,各種食物的芳香令他食指大動。
他餓極了,顧不得形象,坐在圓凳上,拿起一只叫花雞大口吞咽。
侯毅站在旁邊,看著牧羽狼吞虎咽的場景,實在無法與英明神武的豪俠聯(lián)系到一起。
“侯將軍,您要是餓了,也坐下吃吧?!蹦劣疬叧赃呎f,“菜肴太多,我一個人吃不完。”
侯毅坐在牧羽對面,讓廚師和侍女先行退下。
“關于魔神宗在龍城的勢力,您了解多少?”侯德傷情穩(wěn)定下來之后,侯毅心神稍定,決定對魔神宗予以打擊。
他是自幼修行的武士,面對囂張的惡勢力,絕不肯退縮。
“知之甚少。”
“城南的逍遙賭場是朱雀旗下的生意,護衛(wèi)全都是魔神宗的人。想要反擊,這是個絕佳目標?!焙钜阍谀祥T城防軍供職,逍遙賭場屬于他的管轄范圍,清楚其中底細。
“你不怕魔神宗報復嗎?”牧羽叼著一只肥美的雞腿,不忘試探侯毅。
“在下身為城防軍,理應保護龍城里的每一個人。赴湯蹈火,萬死不辭?!?p> “你很像你的父親?!蹦劣鹩迫徽f道,“我這個人沒別的本事,就好打抱不平。
魔神宗敢動藍國大都督,說明他們已然無所畏懼,徹底決裂是遲早的事。不如就由在下來做導火索,徹底引爆這顆定時炸彈?!?p> “假若朱雀早有提防,應該如何應對?”
“照打不誤!”牧羽已打定主意,決心掀掉朱雀的逍遙賭場,給他一個下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