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不能讓她雙手沾染半點血腥
也不過前后幾日光景，東襄城最后一點夏意也隨著一聲蟬鳴而去，山抹微云，天粘衰草，無名荒山腳下的孤墳前，也鋪上了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枯枝草葉。
有人家中院落里曬的柿子已掛了一層白霜，柿子樹微卷的黃葉也凝上了朝露，秋風之蕭瑟，卻被無聲而開的桂花添了一絲甜意。
天剛亮沒多久，幾個侍女和小廝模樣的人低頭彎腰在路上找著什么，還有幾人一早便去等著城門開啟，城門剛開，就匆匆往西邊方向步行而去。
逐漸有更多的人和馬車通過城門，往各個不同的方向而去，客棧掌柜盯著賬房先生清賬，一邊說著，前幾日來的客人今日一早竟全部退房，跟說好了一樣，同樣的時候過來，同樣的時候離開。
一個小廝在豬圈旁邊找到了他家小姐遺落的簪子，上面沾滿了泥土和豬糞，那顆耀眼的珍珠卻不知去向，他將簪子仔細洗干凈帶回去，王婉言聽說是從豬圈旁邊找回來的，只瞧了它一眼，就讓人把簪子拿去扔了。
那珍珠來的蹊蹺，沒的也蹊蹺。
王婉言想了一夜，這些事情似乎都自那莫名而來的簪子開始，珍珠本就稀少，碩大圓潤的珍珠更是萬里挑一，舅母曾說過，每年只有南陽國才會上貢一批品質極佳的珍珠，而那支蓮花簪子上的珍珠，只怕在那些貢品里都是拔尖的。
貢品送進皇宮，多半都是賞給后宮妃嬪，或是權貴重臣，如何會流落到這小小的東襄城，還偏巧在她的妝奩里呢。
蹊蹺，真的蹊蹺。
那簪子只怕就是引來妖孽的罪魁禍首。
她從妝奩前站起，想去床上再歇一會，這幾日過得太過疲累了，王婉言想事情想得太入神，全然沒注意到身旁依舊點著的燭臺。
“咣當”一聲巨響，王婉言這才如夢初醒，但燭臺剛好倒在床帳上，火焰立刻卷上床幔，王婉言卻是呆呆地站著，看著火勢越來越大，許久才想起來跑。
“走水了！”
“走水了?。 ?p> 外人只聽說王家前一晚點了滿院的燈籠，些許是哪個下人不注意把燈籠打翻了，那火燒起來卻怎么都澆不滅，秋日里干燥多風，火星漸漸點著了整個院子。這火足足燒了兩個時辰，撲滅了又燃起來，直到王家小姐所住的院子變?yōu)橐黄瑥U墟，天上才突然下下來一場大雨，將大火澆熄。
街坊都說王家命好，家中起火竟被一場大雨撲滅，只可惜了王家的小女兒，在火里不明不白地沒了性命。
后來又有人說，王家的小女兒惹了不該惹的東西，被人索了命。
文南將這事說給了望月聽，望月聽完便看著寧曜，久久未語。
傍晚時候，望月才向寧曜開口。
“若是我早些認得你，是不是就沒有那么多事了？”
寧曜將帶來的外袍披在望月肩上，“秋夜里會涼，多穿些?！?p> 然后寧曜伸手，將望月脖子上的紫晶吊墜捏在手里，緩緩道：“若是你一直留在南海，才不會有那么多事?！?p> “而我已經離開南海了。”望月抬頭看了看夜空中的一輪新月，周圍四散的星辰，好似從月亮上剝離下來的碎片，“輾轉人界三年，我好像什么都沒學會，光是活著和吃飽飯就很難了，還得躲躲藏藏，連下雨都怕，生怕一不注意就暴露了真身。”
寧曜盯著她的臉，鮫人女子無一不是傾城之色，望月無疑是其中最為脫俗的一個，可能她自己從未這么覺得，但寧曜心里一直都清楚。
只是這人界污濁，給他心尖上的明珠蒙上了厚厚的灰塵，連明珠自個兒都以為自己是一粒塵埃。
“我連自己的臉都不敢露出來，當初剛剛上岸之時遭遇海嘯，靈力盡失，被人騙了賣到京里，那人販子原是想將我賣進青樓里的，他和老鴇都已經談好了價格，三十兩，說我這張臉好好打扮打扮，今后定會名動京城。
我拼命逃出來，但是被老鴇派去的人一直追，直到我撞到程家小姐的馬車，馬蹄差點踩在我身上，程小姐以為我受了傷，要帶我去看大夫，我怕那些人追上來，就求她收留我。
還好程小姐心善，不僅收留我，讓我不用再吃老鴇給的發(fā)餿的飯菜，還給我新衣服穿，讓我有暖和的被子蓋。她還出錢從老鴇那里要來了我的賣身契，人販子將我賣給老鴇，賣了三十兩，而老鴇跟程小姐要了足足六百兩?！?p> “程小姐將賣身契和十兩銀子一齊交給我，讓我自己去尋個生計，她還叮囑我，我這張臉很容易被心懷不軌的人盯上，所以我剛恢復一點靈力，便將容貌幻化成普通的樣子。
只過了一年，我便聽說安國公起兵造反，程家受牽連，男子全部抄斬，女眷變賣為奴。程小姐于我有恩，我便想尋到她，將她救出那苦海。
聽說罪臣家的女眷多數會被送至軍營中淪為軍妓，我甚至假扮成男子，去軍中尋找程小姐的下落，但半年都一無所獲。”
寧曜聽到這里大約也明白，為何當初他派去的人沒能找到剛上岸的望月了。
到底是造化弄人。
“后來我輾轉來到東襄城，才再次見到程小姐，她被王婉言害了之后，我知曉我孤身一人，靈力低微，想要為她報仇，光憑我一人之力定是做不到的，便只能假借他人之手，即使引火燒身，我也在所不辭?！?p> “幸好你遇到了我?！睂庩最H為厚臉皮地笑了起來。
“也許是天意吧，寧曜，是你在我即將邁入墮魔之路時，成功拉了我一把。”
寧曜知曉她的意思。
人若是執(zhí)念太深，死后魂魄便會化作厲鬼，徘徊在執(zhí)念之地，永世不得超生，仙神妖鬼若是執(zhí)念太深，害人無數，便會墮入魔道，永遠被魔性所控。
望月若是為了報仇殺了王婉言，便是她墮魔的開端。
若是鎖妖陣成，修仙之人追殺鮫人，望月若是不殺了布陣之人，自己便永遠無法離開東襄城，為殺布陣之人，也不知要間接害到多少人的性命，于她而言，怎么做都是萬劫不復。
寧曜要護著她，自然不能讓她雙手沾染半點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