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籠眼，竹籠眼
籠中的鳥兒
什么時(shí)候飛出來
黎明前的夜晚
鶴與龜滑倒了
在后面的人是誰？”
房間里掛著淡藍(lán)色的窗簾，外面天亮著，窗簾卻拉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床邊整齊地?cái)[著一雙棕色打蠟高筒靴，文櫻抱著膝蓋坐在床上一動不動，流水般的長發(fā)迤邐到腳踝。她輕輕哼著歌，一只寶藍(lán)色的蝴蝶正繞著她飛舞。文櫻伸出手，蝴蝶收攏翅膀，溫順地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西蒂，你難過嗎？）
“我為什么要難過？”她偏偏頭，語氣輕柔，像對著自己養(yǎng)的貓貓狗狗，“昨天，有人第一次邀請了我。他們看上去很開心，我也很開心?！?p> ?。赡悴⒉婚_心。）
文櫻怔了怔。良久，她垂下了眼簾：“是啊，也許我在羨慕?！?p> 她終于從床上坐起來，蝴蝶跟在她的身后。她走到廚房邊，打開冰箱的門。一股濃烈的腐臭撲面而來，她取出冰箱的抽屜，將爛掉的食物端到門外倒掉，換上昨天買的新鮮蔬果、肉類和雞蛋。直到把整個(gè)冰箱再次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她才松了口氣。她關(guān)上門，脫力地靠著冰箱坐了下來。一行淚水飛快地劃過臉頰，她伸手拭去它，眼淚卻越來越多，像開了閘一樣停不下來。
她慢慢縮起身子，把臉埋進(jìn)膝蓋間小聲抽泣起來。
“哭哭哭，就知道哭。”文櫻不耐煩地抱著欄桿，瘦小的身子在外面一晃一晃的，108號看得心驚膽戰(zhàn)：“你快點(diǎn)下來，好危險(xiǎn)?！?p> “才不下來?！蔽臋殉攘藗€(gè)鬼臉，“喂，差不多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吧？成天108號108號的，總有一天會忘了本來的名字哦。”
“那、那又怎么樣？”她不服氣地反駁，“名字只有在外面才用的上?！?p> “我可以叫你啊?！?p> 108號想了想，猶豫地說：“我叫西爾維婭……”
“西蒂。”
“為什么？”108號一下子呆住了。文櫻理直氣壯地回答：“太長了?！?p> 108號低頭攥著手指，良久，她弱弱地說：“我覺得好像狗的名字……”
“哪有這么多為什么。決定了，從今天開始我就叫你西蒂?！币娝难劭衾镉钟瘽M了淚水，文櫻差點(diǎn)從墻上掉下來，“煩死了啊你，不、不就隨便取了個(gè)簡稱，我看外面的人們都這么叫的。”她摸摸鼻子，聲音越來越小，“我覺得還挺好聽的……”
“不是?！?08號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我餓……”
“……”
一安靜下來她覺得胃里的空虛感更強(qiáng)烈了，108號越哭越大聲，文櫻被她嗆住了，她深吸了一口氣：“行行行，我去找吃的，你別哭行嗎？啊？”
“真的？”108號吸了吸鼻子，小狗一樣看著她。文櫻說：“你想吃什么？”
“……肉包子……”
“……”文櫻閉了閉眼睛，她指著108號：“我現(xiàn)在就去找肉包子，在我回來之前不許出聲，更不許哭，聽到?jīng)]有？”
108號老老實(shí)實(shí)地點(diǎn)頭。天很快黑了下來，半夜時(shí)下起了雨，夾著隆隆的雷聲，瓢潑大雨把草席澆得透濕。這時(shí)她突然聽見有人在敲著欄桿，她跳起來沖到窗前，文櫻的臉龐被閃電映得一片雪白，黑發(fā)濕漉漉地貼在額上。見到108號她咧開嘴笑了，小心翼翼地把藏在懷里的東西拿了出來。
“冷的，還被淋濕了?！彼低荡蛄恐?08號，“你不介意吧？”
108號拼命點(diǎn)頭，她接過包子掰成兩半，把另一半遞給文櫻。文櫻搖搖頭，見108號固執(zhí)地伸著手，她嘆了口氣，接過那半邊包子。包子混著雨水的咸澀，108號一邊吃一邊無聲地流淚。文櫻盯著包子，沒有下口：“你該不會又哭了吧？”
“沒有?！彼坏貌惶岣吡艘袅浚拍軌合侣曇衾锏目耷??！罢婧贸浴Ｎ乙惠呑佣紱]吃過這么好吃的東西?！?p> “現(xiàn)在就提一輩子太早了?！蔽臋颜f，“你的人生還長著呢?！?p> 文櫻冒險(xiǎn)偷包子時(shí)被人看到了，第二天村民就帶著狼犬一間間敲開門檢查誰跟她接觸過。108號來了這么久第一次離開籠子，她被單獨(dú)關(guān)進(jìn)一個(gè)小房間，強(qiáng)行灌下整整兩升鹽水，她這些天沒吃過別的東西，吐到最后連膽汁都嘔了出來。生理性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聽見人們議論著怎么處置她，似乎因?yàn)樽罱u到這里的孩子少了，他們最終決定留著她。她很想問一下他們把文櫻怎么了，但喉嚨仿佛被扼住一樣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不知過了多久，她感到有人輕輕推開門，腳步貓兒一樣落在鋪著谷殼的地上。對方走到她身邊跪下來，伸手試了試額頭的溫度。“燒得好厲害?！?p> 她突然清醒過來。文櫻走得一瘸一拐，她的小腿以下被打得血肉模糊，108號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對不起，都是我的錯(cuò)?！?p> “不要道歉?！蔽臋押弦绿稍谒磉叄笆俏易约翰恍⌒??！?p> “但是——”
“唧唧歪歪吵死了?！彼荒蜔┑靥Я颂а劬?，“你又沒逼我，我自己樂意，誰管得著？”見108號不出聲了，文櫻翻了個(gè)身，捏了捏她的鼻子：“你看，我為了一個(gè)包子差點(diǎn)落得半身不遂，你是不是應(yīng)該有點(diǎn)表示？”
108號呆呆地望著她：“可是我沒有錢?！?p> “誰要你的錢了？”文櫻被她氣得夠嗆，她使勁兒戳著108號的額頭，“你媽媽沒教過你怎么道謝嗎？”
108號低著頭，她用臟兮兮的袖口擦了擦眼睛：“謝謝?！?p> “不客氣啦?！蔽臋蚜⒖绦Φ煤軤N爛。她揉了揉傷腿，見108號的眼圈又紅了，她連忙安慰道：“只是看著嚴(yán)重，很快就會好了?！?p> “疼嗎？”108號小聲問道。文櫻說：“當(dāng)然疼了，但我不喜歡聽見道歉，因?yàn)榈狼甘裁匆步鉀Q不了。所以只要說‘謝謝’就好了?！彼龜堊?08號的肩膀，趴在她旁邊，“聽見沒有？我一定會像剛才那樣回答你‘不客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