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蕊只得往下說：“三，一年后，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不能阻攔?！?p> “可以?！彼闻R提議兩人擊掌為約，小蕊非得讓他立下字據(jù)。
一人一份，小蕊小心收好：“君子言既出，出必行。否則就是，就是烏龜王八?！?p> “行，我變成烏龜王八，等你千千歲以后，給你馱碑。”
小蕊點頭，就要出去，走了兩步，忽然明白過來，回頭見宋臨依舊一本正經(jīng)地坐著，跺腳道：“誰是千歲，你再不許胡說！第四條，不許胡說?！?p> “晚了，你方才只說了三條。這給你一個教訓，三思而后動?！?p> 宋臨，長得白白凈凈的，一副典型高貴公子模樣。他與高倫有些相似，但面部輪廓更圓潤一些，晶瑩剔透的玉面觀音似的，本是和善的長相，卻因?qū)θ恕?p> 在臣子們心中，那長相后面是顆摸不透的深如大海般的心。資格再老的大臣，在他面前講話，都不免戰(zhàn)戰(zhàn)兢兢，登基不過半年，不動聲色清理了一批官員。朝堂之上，無論各派斗得多厲害，在他的一語定音之后，也必須悄無聲息。其手腕絕對在其父之上。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不覺得他可怕，唯有小蕊。
小蕊死都不怕。孤家寡人一個，為何要怕他，哪怕他是皇上。而且，他的師父教她的字里面，唯獨沒有怕字。有師父在，什么都不用怕。師父也從來不要求她討好任何一個人。師父說，只要心里坦蕩，世上并無高低貴賤之分。她除了討好過師父，從來就沒有再討好過別人。以前不用，現(xiàn)在更不會。
師父，高倫。她一時一刻都未曾忘記的人。只要一想起，就千回百轉(zhuǎn)，心似千刀萬剮，眼里有流不完的淚水。她不敢回憶，因為她知道師父對她的那些好都是假的，是沒有回憶的價值的。但不回憶，卻不能阻止她傷心。每天早上眼睛一睜開，師父就在腦中浮現(xiàn)，痛苦立刻襲滿全身，一直到深夜輾轉(zhuǎn)反側(cè)睡去。有時候，睡醒了，有那么剎那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在哪。但片刻記起，痛苦立刻覆蓋上來。
幸而，她沒有夢見過高倫，一次都沒有。她有想過高倫知道她走了之后會是怎么的一副模樣，是不是著急有沒有找過她，還是繼續(xù)在溫柔鄉(xiāng)里對他不聞不問。
那個紅色嫁衣，或許已經(jīng)被趙旭華用上了吧。
既然沒死成，她又開始感嘆，人的接受能力。
在這之前，她萬不能想到還能高倫還有這樣的一面。這一面看到了以后，她再難過，也接受了。
宋臨棄了船，改走陸路，一路往京城去。隨從除了女扮男裝的小蕊加上一個婢女名喚玉知的。就只剩了兩個高手。近身跟隨的一個叫做蘇平。小蕊比較喜歡蘇平，因為蘇平平日一個字都沒有。
這樣一個不說話的人，對于她來說求之不得。
小蕊心里竊喜，只要到了地上，總是能趁人不備離開的，留一封言辭懇切的書信，偷偷離開，神不知鬼不覺，也不至于尷尬。她也沒有犯什么罪，就算是欺君之罪吧，難不成還能將她變成通緝犯。
而且小蕊看宋臨行事是有點古怪的。他總是端著，但有對自己很感興趣。但凡能帶上她一起的時候，必定帶她一起。她喬裝成男的，和他一起到城里走動?；蚴窃诓桊^里喝茶，聽說書人說書，又或者是只逛街。目光所及，也不問她喜不喜歡，只要他覺得好的，就大手一揮，底下人趕緊買了包好。
小蕊原不知道是給自己的，直到這些東西出現(xiàn)在自己房間里。她也用不著這么多，想著給身邊的婢女，可婢女哪里敢收。
她知道自己是長得好的。元和哥哥早就和她說過，這個世間除了他自己外，其他所有男人都是不可信的。以前她不信，覺得師父就比他可信，這回她算是信了。
如果宋臨一直對自己保有興趣，就算宮里的女人再多，那也保不齊自己有危險。所以她更加小心存放那張約定書。
但逃走計劃，真的實操起來，還是很艱難的。就說宋臨身邊這兩個高手，就跟鐵打的似的，輪換著，整夜守著宋臨的門到天亮，半點間隙沒有。
她在隔壁，又豈能逃得過。只能再找時機。
那日，幾個人在梁州街上喝茶。
隔壁有人談?wù)摚骸案呃舷鄧呀?jīng)歿的這幾年，先皇在時，門生們到還沒有撕破臉。如今先帝崩了，新帝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把持朝政這么多年，誰曾想也有樹倒猢猻散的一天啊。”
“是的，高府大公子高倫，何等的人物，被先帝封了國公的，可志不在朝堂，高府其他庶子又不頂用。高府自此可就沒落了?！?p> “要我說，這已經(jīng)是好的了。比起前任胡相府抄家，新皇已算是開恩了。”
“聽說新皇極其不喜高倫??！誰知道以前怎么結(jié)下的恩怨。高倫雖不涉朝堂，但他在民間，特別是在南方聲望頗高，多少人拜他門下，唯他馬首是瞻。里面還多有官宦子弟。新皇正殺伐決斷，誰又能說接下來高家還有什么事情發(fā)生。”
小蕊怔住了，這字字句句講的兩人，一個正坐在她身邊的天子，而另一個是她的天命。這兩人……原有這般交集。
小蕊忽然想起，在和園那年的刺客。師父走的時候跟他說的，有人只要他的命，只要他走了，院子來就安全了。
這個人是誰？會不會是，宋臨？
應(yīng)該不是，宋臨早就是太子，怎么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她不由看向宋臨，宋臨還在品他手里的茶，好似他們說的一切都和自己沒有關(guān)系。
小蕊自此決定，不再想著走了。她要留在宋臨身邊，要知道宋臨會不會要了高倫的命。她不知道該不該和宋臨直接講高倫是她的師父，問問他真實的意圖。她總聽人說，伴君如伴虎，自己應(yīng)該謹慎些。
她自己是不怕死的，但不能連累師父。
小蕊想象過皇宮的樣子，但真正踏進宮城，那種威儀感還是讓她震撼。透過馬車的帷?？粗吒叩膶m門在身后緩緩地關(guān)上，忽然感到一陣荒涼和恐懼直透心底，突如其來地感覺自此她將在這高墻之內(nèi)，與世隔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