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雄!”褚知白忙出聲喝止,尚山雄聞言立刻收手,站回他身側(cè),一臉戒備地瞪著我。
我見他停下,便也不再動手,尚山雄這才略微放松下來,轉(zhuǎn)頭看看褚知白:“你沒事吧?”
“沒事,多虧這位陳——陳兄弟救了我?!?p> 尚山雄一愣:“他救了你?我聽說你遇刺被送回府中,還以為是他動的手?!?p> “行刺之人已被關(guān)入大牢,也是由陳兄弟擒住的?!?p> “那便好,我去問問這次又是誰派來的?!鄙猩叫劢z毫沒有向我道謝或賠罪的意思,看也不看我一眼,轉(zhuǎn)身就走。
褚知白喊住他:“那位陸大人不是下令將你關(guān)押起來,案情查明之前不得出來嗎?”
尚山雄輕蔑地一笑:“莫說在這府衙,就算整個新陽,又有誰能關(guān)得住我?”說著他就要離開。
我心頭火起,上前攔下他:“欽臬司想關(guān)的人,就沒有關(guān)不住的?!?p> 尚山雄昂首道:“那便試試!”
眼看我們二人又要動手,褚知白按了按額頭,道:“山雄,你回去吧,這些事我來處理?!?p> 尚山雄動也不動:“你處理?那些當官的奸詐下作,這兩個新來的又功夫不弱,你怎么處理?跟他們講道理?有個屁用!”
我冷笑一聲,懶得同此等匹夫爭辯。
褚知白無可奈何地看著我們二人,道:“罷了,你若不放心,就留在此處,待我同陳兄弟說完話,再將你送回去?!?p> 尚山雄惡狠狠地瞪著我,我寸步不讓,半晌,他才終于妥協(xié)道:“好,依你?!?p> 褚知白嘆口氣,緩緩開口道:“陳兄弟,你所猜不假,我確實將所有的銀兩都用在了河壩上。”
我皺眉道:“若能修成河壩,確實算是政績一件,可你非要在災荒之年修嗎?那么多銀兩,有多少百姓本來是不必死的!”
“政績,哼,你們這些當官的,滿腦子只有政績?!鄙猩叫鄄逶挼馈?p> 我不理他,繼續(xù)道:“你若好好賑濟百姓,既是無上功德,又能令皇上歡喜,重用于你,到時你再修壩,豈不更好?”
褚知白道:“趕在此時修壩自有緣由,一則近年沙河水位降低,方便截流;二則解決旱災蝗災,根源均在河壩;三則趁此時機我才能拿到大筆銀兩,否則早被他人拿了去?!?p> “等等——”我被他的話驚了一下,理了理思路,“第一個我倒是明白,這第二個,為何說河壩能解決旱災蝗災?”
“有了河壩便可蓄水,沙河雖渾濁,但只是因河中泥沙俱下,若有河壩攔阻,待泥沙沉底后,上層清水便可用,百姓無需再受旱災之苦。至于蝗災——”
說到這里,褚知白起身走到床邊,從床下掏出三個敞口壇子,一個裝著不太干凈的水,一個裝著干燥到結(jié)塊的沙土,一個裝著黑乎乎的微微濕潤的土。
“我問了很多人,有人說蝗蟲是河里魚蝦之卵變的,有人說蝗蟲是土里生出來的,我覺得都不對,于是捉了許多蝗蟲,想弄清它的由來?!闭f著,他舉起第一個壇子晃了晃,示意我看。
隨著他的晃動,壇底的東西浮了上來,我探頭看看,似乎只是些黑灰色的沉積,什么也沒有。
“我將魚卵、蝦卵放入河水中,過了很久也沒有生出蝗蟲,魚蝦卵生之說被推翻;隨后,我又挖了很多土,放入蝗蟲,這次終于看到了蝗蟲卵,但這些卵一直沒有生出任何變化,也不會變成蝗蟲。”
我接過他遞給我的木棍挖了挖,從第二個壇子的干土中翻出許多發(fā)黃的蟲卵,但這些蟲卵都像死了一般毫無動靜。
“再后來,我又試了很多次,終于發(fā)現(xiàn),只要給土里稍稍滲些水,蝗蟲卵就會長大,生出新的蝗蟲。”
果然如他所言,從第三個裝著濕土的壇子里,我翻出更多即將孵化的蟲卵,望之令人作嘔。
“所以,想要讓蝗蟲不再出現(xiàn),就不能讓它們有機會在濕土中生長。新陽緊鄰沙河,忽而水勢高漲,忽而河灘裸露,恰恰為蝗蟲提供了最好的繁衍機會,因而蝗災泛濫?!闭勂疬@些,褚知白一向陰兀的臉上終于有了神采。
我也聽明白了:“有了河壩,就能令沙河水勢相對平穩(wěn),蝗蟲便生無可生?!?p> “正是?!瘪抑c點頭,又將三個壇子塞回床下。
眼前這個趴在地上侍弄蝗蟲的人,沒有半點府尹的樣子,我卻對他肅然起敬,天災來臨時,他沒有聽天由命,靠朝廷救濟,而是想著如何從根本上解決災荒,讓百姓永不受苦。
原來,他才是真正為國為民殫精竭慮的好官,可我卻同其他人一樣,把他視作誤國害民之人。
想到這里,我整頓衣衫,對著他深深行了一禮:“褚大人深謀遠慮,一心為民,我愧不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