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六月,高考過后,便開始了漫長的假期.我獨自呆在家里,無所是事.每天除了吃飯睡覺以外,只有捧一本<<詩歌>>,坐在我家后門口,反反復(fù)復(fù)的讀.三伏天氣,外面熱浪襲人.我一個人在后門口,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世界很安靜,我的身體以及思維都很懶散,不想移動,一片空白.這導(dǎo)致我經(jīng)常坐在那里就莫名其妙睡著了.
這樣過了一個月.
一天午后,我正在睡夢中.涼涼的風吹在身上好不舒服.我夢見自己考上了北大.我頭戴著博士帽,身穿著博士服,北大校長一臉恭謙的將一本金光燦燦的通知書遞進我手里.我意氣風發(fā)地接過那本書,正準備翻開來看.突然,它就消失了.我一驚而醒,這才發(fā)現(xiàn)我手里的那本<<詩歌>>不見了.面前站著一個挺高的女孩,正拿著我的書在翻看.
我莫名其妙,坐在那一動沒動盯著她.白色T恤,天藍牛仔褲,白色運動鞋.因為被書遮住了,看不到她的臉.但是可以看到秀麗的頭發(fā)被風微微吹起.
“這是誰家女孩啊?”我想著就要站起來.手剛一動,椅子發(fā)出“吱呀”輕響.那女孩合上書,臉朝我轉(zhuǎn)來.
“很不錯的五官.”這是給我的第一印象.由于那段時間我看詩太多,以至于養(yǎng)成了一種對任何事物都以詩人的眼光來進行審美或者審丑的習(xí)慣.雖然頗有些自戀意味,但我眼前的人的確是很有詩意的女孩.她的眼睛、鼻子、嘴、整個臉部以及身體,生成一種線條美.
“如果要表達的話,該用什么樣的句子表達呢?”我迅速在腦中搜索所知道的詩句.
“你好”她對我說.聲音脆潤.
“厄.....”我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你好,請問.....”見我沒反應(yīng),她加重語氣.
“喔,你好.”我慌亂回答.“有事嗎?”“請問你能告訴我李素紅住在哪嗎?”
“李素紅?”我開始思考這個人是誰.“怎么?你不認識她嗎?”她的眉輕輕的動了一下,像風吹柳葉.
“認識認識,她家就在西邊,一幢歐式風格,很漂亮的房子就是.”
“哦,這樣.謝謝了”她微微一彎腰.我連忙站起來.
“這本書給你”她將書遞在我手里.
“以后再見咯,看詩歌睡著的男孩!”她眨眨眼睛,微笑著離開.
“有趣的人.”望著她的背影,我這樣想.
一分鐘后,我重新坐下,打開書,尋個舒服的姿勢,再次進入夢鄉(xiāng).
兩天后的傍晚,我吃完飯,立在門口欣賞晚霞.紅云如燃燒的地獄烈火,蔓延紅遍了西面天空.我發(fā)現(xiàn)那云下的一條蜿蜒小路上,走著一位白裙女子.她亭亭地向這邊走來,脫塵出俗.晚風穿過曠野撫動無邊的稻浪,然后是她的秀發(fā)和衣襟,又從另一面的稻田中逝去.她向我走來.
一幅極美的畫面.
看著那女子,我的思維又開始運作,插上了想象的翅膀.我把這即將發(fā)生的一幕想象成一位書生與仙子的美麗邂逅.而我就是那書生.
但是這次我想象錯了.因為那女子遠遠的朝我的方向喊了一句“夏木......”而我就是夏木.既然她知道我的名字,那么邂逅這一說就不成立了.就是她這一句,破壞了我的美好想象.我有點恨恨,就沒回答她,也沒有動.
碎步加快步子,裊裊娜娜.讓我想起杜牧的一句詩“春風十里楊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女孩子穿裙就是有這么個好處,你要是走路稍微豪邁點,裙子就會撐破.它逼得你不得不款款碎步,腳踏蓮花.
她終于到了跟前.等我能看清她的臉,叮鐺的聲音已經(jīng)飄了過來.
“喂,你不叫夏木嗎?為什么我叫你你不回答啊?”我看著她的臉,發(fā)現(xiàn)她就是兩天前打破我北大夢的那個女孩.
“我不認識你,干嘛回答你.還有,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我小姨告訴我的.就是李素紅.我現(xiàn)在住她家”她指了指西邊那棟在農(nóng)村顯得別具一格的房子,又指了指我家.“現(xiàn)在,我們兩個是鄰居.”
這時候,我發(fā)現(xiàn)她手上拿著一本書.她揚了揚那本書.是一本<<徐志摩詩集>>.
“諾,這是給你的.就當作是新鄰居的見面禮吧.”
我接過了.我一般不接受別人的禮物.
我對她開始有點興趣.
“那么——在下是不是應(yīng)該還禮呢?”我笑著問.
這個.....不用了.我暑假來我小姨家玩,但這里我不熟悉,所以就由你帶我玩咯.”
“可是我只喜歡一個人玩”.
“哦?我小姨說過你.她說你除了上學(xué)以外,平時從來不出門,像古代的待嫁姑娘一樣躲在深閨里.是嗎?”
“但我晚上出去.”
“是嗎?”她顯得很有興趣.更靠近一點,目光注視在我臉上.這時我聞到一股淡淡的味道,像是茉莉花.
“白天外面太噪雜喧鬧,所以我不出門.到了夜里,萬物都休養(yǎng)生息,外面變得寧靜,我才出去.”
她的眼角抬了抬,似乎是在思考,隨現(xiàn)出釋然的微笑.“晝伏夜出么?呵呵,你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我笑,請新鄰居進屋里坐.
在打開電視的時候,我忽然感到我還不知道她叫什么.于是就問“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么?”
“の.....易水,我叫易水.易水寒的易水.”她忽然失去了之前的大方,似乎是為現(xiàn)在才告訴我名字而有點窘迫.臉微微暈紅起來.
然后我們坐在那里一邊看電視一邊隨便聊著天.
現(xiàn)在想來,那晚她似乎是在刻意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她經(jīng)常跟我談一些詩歌,文學(xué),歷史方面的東西.而我偏偏對這些有興趣.別人和我聊天從來不會聊此類話題,他們所聊的我也從不發(fā)表意見.所以他們都說我寡言少語.而這也正是我白天不愿出門的原因之一.所以那晚我說的話比較多,也很愉快.
大約九點半的時候,她要走了.于是我送她.
那晚的夜色很好.月兒被云兒半籠,整個天地都飄在薄薄的輕紗之中.夜涼如水.晚風輕撫,空氣中彌漫著稻田的清香.并肩走在田野中的彎彎小徑,我們似乎都沉浸在這靜謐的月色里,沉默了.我是一貫如此.而她也不發(fā)一言,頭低低地走著.
到了她小姨家門口,她忽然又歡快起來.這時云開月出,流光如練,一片皎潔.她朝我揮了揮手,道“謝謝你了哦,木--”然后轉(zhuǎn)身開門進屋,留下一串叮鐺的笑聲.
‘木’,我沒反應(yīng)過來.等她進去之后,才明白那是指我.在回去的路上,我一邊走一邊想這個‘木’字.還是第一次有人這么叫我.
以后,她便成了我家的???白天,我仍然不出門.她陪著我,兩個人坐在后門口看書或是睡覺.南風吹得我昏昏沉沉,嗑睡不斷.她卻很活潑,像鳥一樣嘰嘰喳喳不停.我糊里糊涂有一句沒一句跟她扯著話.
對于她的每日來訪,最高興的是我媽.因為她的寶貝兒子終于有人說話了.對于她這個在假期里晝伏夜出,寡言少語,生活規(guī)律不同常人的兒子,她很是著急.以前她經(jīng)常慫恿我出去玩,到處走走,去同學(xué),鄰居家串串門,但沒有效果.后來便放棄了.她也很無奈.現(xiàn)在見到易水的到來,她眉開眼笑,滿臉堆歡,當作貴賓一樣殷勤招待著.并且時時叮囑我,要我多陪易水說說話,洗水果拿餅干什么的.還囑咐易水,拜托她常跟我談?wù)剬W(xué)習(xí),談人生理想這一類.這時候易水總是欣然答應(yīng),一副乖巧穩(wěn)重的樣子.由此,她在我家深得人心.
我是很不服氣的.不過比我大那么一點點嘛,弄得好像我是小屁孩一樣.....
每天晚上是我最喜歡的時候.我一般九點出門.因為農(nóng)村休息一般比較早,到了那時候,外面基本沒人了.穿過我家與她小姨家之間那條小徑,我在門外輕輕拍兩下手掌,就會聽見里面響起一聲長長的“來啦--”有時聲音含糊不清,估計是嘴里正塞滿了東西.然后是數(shù)道門被打開的聲音.接著易水就‘蹦’地一下出現(xiàn)現(xiàn)在我面前.
然后由她指定一條路徑,我們便開始了夜晚的旅程.這種旅行是我以前每晚必做的功課.不過對于她,卻讓她初次領(lǐng)略到農(nóng)村夏夜的美麗.晚風帶著露水的涼意撫動曠野的霧氣,空氣中彌漫著不知名的花和稻田清新的氣味.有蛙鳴蟲鳴和流水潺潺的聲音.遠處起伏的黑影是山川樹木勾勒出曼妙的曲線.璀璨的銀河如飄帶般貫過夜空,牛郎織女在河兩岸相對而望.還有北斗七星如勺子,獵戶座的美麗腰帶,天琴座琴弦奏著樂章.群星眨著眼睛,與輕云籠月.....
這時候就有一種不一樣的感覺,跟以前一個人月下獨行的時候不同.因為身邊多了一個人.以前一個人,雖然說不上寂寞,但至少孤單.也許你們不懂怎么一個高中生會如此孤單,可是我也不懂.
易水是那種多面的人.有時候她深沉,知性,才思敏捷讓人驚嘆不已.有時候她又天真活潑,麻雀一樣蹦蹦跳跳,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白癡而又無知.她會跨開腿夸張的走路,然后一腳踩進水坑里.也會突然哈哈傻笑,將正在草叢里恩愛的眾鳥驚飛.
我問“現(xiàn)在我們要走更刺激恐怖的路,你怕不怕?”她馬上一叉腰,抬頭挺胸,“本姑娘天不怕地不怕,神不怕鬼不怕!”
于是我就專揀那些幽深黑暗,分外詭異的路走.在那種地方,她緊緊地跟著我,一點風吹草動,都會惹起她嚇死鬼的尖叫,然后我的胳膊就慘遭鷹爪手的糅躪.
最刺激的一次,我們在路上遇見了一條好大的蛇.那條蛇盤成一個圈躺在路中間.它昂著頭.我打開手電照著它.它吐著信子,眼睛里射出刺目的寒光.我和易水都不敢動,二人一蛇就這樣對峙著.
大約過了五分鐘,易水開口說了一句“喂,蛇,你怎么睡在路上啊?”那蛇馬上一轉(zhuǎn)頭,鉆進了旁邊的草叢消失不見.
那件事后,我便成了易水奚落的對象.對于她的奚落,我無言以對.沒辦法,誰叫我走了這么多夜路還是第一次碰到蛇.這時候我只能側(cè)過頭,用眼睛斜視她“哼.女人得志!”她就會更加得意的大笑
“怎么樣!怎么樣!況且我不是女人,是女孩!”
“切,你還女孩!一副小女人樣!”
“你.....你.....”她氣紅了臉,但又接不上話.只能嘟著嘴,圍著我不斷的喊“小男人”“小男人”不知怎的,我開始喜歡逗她了.不過逗她的后果經(jīng)常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她瞇著眼睛湊近我說“看不出來,夏木還挺會調(diào)戲女孩子哦.”這時候我就正襟危坐,一臉正氣“沒有.我可是正人君子!”她一臉媚笑“喲.小屁孩還在姐姐面前說謊.”然后她就笑得花枝亂顫.....
這時候的易水,完全沒有了一點文靜,淑女的氣質(zhì).我就在想:“她怎么會比我大呢?”
后來,我們晚上的活動就不只局限于散步了.有時晚上出去釣魚.我們并坐在河邊草地上,深深呼吸著河水濃重的濕氣.月亮倒映在水中,波光鱗鱗.河岸邊有一群群小小的,透明的,發(fā)著熒光的魚游動,草地上許多熒火蟲在飛.....
盡管我們準備了夜晚可以看見的熒光浮標,但幾乎都是空手而歸.她根本不會釣魚.我雖然會,但在那樣的情境下,我不忍心真的把魚釣上來.只是有一次,她真的拉上了一條.她讓我去抓,我不肯,她就自己去抓.結(jié)果當她雙手一捧,“撲通”一聲,那魚就掉進了水里.
我說“哎,易水,你怎么這么笨呢?”
她橫眉瞪目,“哼”的一聲,轉(zhuǎn)過去不理我.
有一晚,她要我?guī)ス浣?我們先去游戲廳打電玩.對著屏幕里紅紅綠綠的人物和周圍震耳欲聾的音樂,我們手腳并用,把電玩機搖得噼哩啪啦響,結(jié)果游戲廳老板把我們趕了出來.然后我們在街頭吃臭豆腐,吃燒烤,在KTV唱歌,騎雙人自行車.....那晚我們玩得很瘋.吃東西辣得流淚,唱歌大喊大叫,騎車直到腳抽筋.我們都有些歇斯底里.
那晚的氣氛有些怪異.
第二天早上,我還在睡夢中,就接到了她的電話.她說她在車站,她要走了.
我慌忙趕到車站.可是沒有時間了.
清晨的微風里,她在車上朝我揮揮手.
“再見咯,木---”
我慌亂,不知所措.擠出一個笑容.
我看見她很開心的笑了.然后車就開動了.
今年暑假,她說她會回來看我.我仍像以前一樣,坐在后門-口睡覺,將那本<<徐志摩詩集>>蓋在臉上,于夢中等待著,等待著它被一雙手拿起.
“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