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有灼燒感。有誰在劃火柴，劃燃一根就丟到我手臂上，再劃第二根。我躺在地上，努力想看清是誰在劃火柴?？床磺宄Ｎ疑踔敛恢缹γ孢@個劃火柴的是不是人。好像是，好像又不是。能看清的，是對方可能是眼睛的位置，有兩點黃光。很美，也更恐怖。我掙扎著翻過身，看到前面是一扇卷簾門。
我用沒被燒傷的那只手，抬了一下卷簾門，抬不動。我把兩只手都用上，還是不行。我感覺到劃火柴的又朝我靠近了一點，發(fā)瘋似的開始拍打卷簾門，大喊救命，嗓子卻像被什么堵住了。門嘩啦嘩啦響，波浪一樣上下晃動個不停。整個天地只剩下卷簾門嘩啦嘩啦的巨響，和什么東西越來越靠近我的恐懼。
我又回到了姨媽家的別墅。站在廚房外面的樓梯轉角處。
有誰在叫我的名字。很熟悉很親切的聲音。一遍又一遍，耐心地喚著我的名字，我的小名。我快速在腦海中搜索，都有誰知道我的小名，努力把一張張一閃而過的臉和這個聲音進行匹配。
是外婆。我大喜過望，原來外婆還活著?？墒侵宦牭玫剿穆曇簦床灰娝嗽谀膬?。我大聲喊，外婆，外婆，你在哪里。我跑進廚房，沒人，又跑進外婆的房間，沒人。我把整棟別墅所有房間所有角落都跑遍了，還是沒找到外婆。外婆還在一遍一遍喚我的名字。我蹲在大門口，哭著回應她，外婆，外婆，我在這里，你在哪里呀，你在哪里呀。
臉上濕乎乎的，不舒服。我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空間。借著被子上的紅十字標記和空氣中淡淡的屎尿味藥水味，我認出了這是醫(yī)院。左手臂纏著繃帶，隱隱發(fā)痛。右手臂上有幾條血絲，有上過黃色藥水的痕跡。我記起了那只貓。
窗外是陰天。墻上的掛鐘顯示是下午一點。房間里很安靜，另外兩張病床空空的。走廊上也沒聲息。像是整個世界都在午睡。
我躺了一會兒，正準備下床，看到兩個女人走了進來。提著暖水瓶的是我媽媽，另外一個跟在她身后，是姨媽。多年不見，姨媽老了不少，穿著很有品味，干凈利落，倒襯托得神色更加憔悴。
兩人見到我醒了，都很高興。姨媽不停地對我噓寒問暖，媽媽也不時穿插幾句?？此齻兊纳駪B(tài)，她們倆好像和好了。
辦完出院手續(xù)，在家里住了幾天。我好奇怎么男朋友一直都沒出現(xiàn)，也不好問媽媽。媽媽倒是一個勁地長吁短嘆，說人哪真說不準，你看你姨父早些年那么風光，現(xiàn)在終于破產(chǎn)了。也是報應，你看他風光那些年，整天都在外面花天酒地，苦了你姨媽。更可憐的是你表姐，你姨媽整天和你姨父鬧，也沒心思管她，最后她竟然做了傻事。
我問媽媽以前怎么沒說到這些。媽媽說，以前你不是小嘛。
周末，我去男朋友那兒。他開門看到是我，愣了一下，指了指墻角說，你的東西都收拾好了，放在那兒的。我問他什么意思。他說你還好意思問。我問是不是那只貓的原因。他沒回答。我問那只貓沒死吧。他一下子提高了嗓門，說，你還嫌它不夠慘是吧，還希望它死了你才滿意，以前沒看出來，你的心竟然這么狠毒。我不想再說下去，走到墻角挑出常用的東西，說其他的我過兩天來找人搬走。出門之前我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那只貓到底怎么樣了。男朋友躺在沙發(fā)上，已經(jīng)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他低低地說，右前腿瘸了，瘸了，我媽媽很傷心，很傷心。對不起，我說。你走吧，他說。
走到天橋上，對面樓上巨幅的廣告海報鉆進了我眼里。一只金黃色的豹子，兩只前爪搭在一個汽車輪胎上。
這只豹子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晚上還走進了我的夢里。我跟著它走出房間，走出家門，來到大街上。我一點也不好奇，它要把我?guī)У侥睦锶?。我跟著它走啊走，從市中心走到郊區(qū)，走進另一個城市，經(jīng)過一個個山丘一片片農(nóng)田，來到了姨媽家的別墅門前。
它用爪子推開了門，消失在門后的黑暗里。我跟了進去。
我站在一樓和二樓轉角的地方，抬頭往上看。豹子用爪子抓著一個女孩的脖子。我只能看到那個女孩的背影。她穿著表姐的藍白碎花連衣裙。她全身顫抖著。我不知道這只豹子是不是剛才給我領路那只。好像是，好像又不是。
豹子把女孩摟進了懷里。它說，我原諒你了。女孩說，謝謝你。我分辨不出那聲音里到底是害怕多些還是期待多些。豹子把嘴伸向女孩的脖子。我咬緊牙關，朝樓上沖去。只聽到咔擦一聲。是芹菜莖部被手生生折斷的聲音。
不要啊，我終于喊出了聲，醒了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在哭。月光透過薄紗窗，靜靜地躺在寫字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