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木的門響了一聲,就看見林梓杰正拿著一袋安溪鐵觀音倒了一小撮在茶壺中。
“父親,”林微然安安靜靜行了禮。
林梓杰抬眼望了她一眼,眼里的戾氣陰面撲來。
林微然見父親沒有搭理自己,況且他梳得整齊的頭發(fā)里多了根白發(fā),想來這兩天過得也不好,于是主動走了過去:
“您召我來?”
林梓杰琢了一口茶,表情冷漠:“你還曉得我是你父親呢,怎么設(shè)圈套的時候就能拋林家于不顧?!?p> “父親…此話何意?!绷治⑷幻髦蕟枴?p> “少給我裝這套,你叫我去泡藥池,都是滿打滿算好了是吧,讓我這個當(dāng)?shù)挠H自去抓女兒的奸情,瑾然畢竟是你大姐姐,你心思怎么如此歹毒,不顧她女兒家的名聲,更不顧林家的臉面,此事若是一朝事發(fā),你想沒想過一家人都要受到牽連,你與大姐姐有什么冤有什么仇,犯得著魚死網(wǎng)破爭個流血破頭!”
林梓杰將茶幾摔在地上,地面又是狼藉的一片,微然卻不動聲色站著,沒有被他這個舉止給嚇著了。
“所以她要害死我,我也不能反抗讓她害死是嗎?”林微然乖巧站著,風(fēng)輕云淡地說出最委屈的事情。
林梓杰倒是被這么輕輕的一句話說得啞口無言,干癟了嘴,拂袖曰:“胡說!”
他家的女兒們,最是和氣的,怎么可能會害人性命之事都能做得出。
“落水是曉曉推下的,刺客是大姐姐找來的,父親是真的不知道嗎,還是裝作不知道?!绷治⑷挥终f道。
她落水之后,林梓杰連探望也沒來探望一場,這心長得真夠偏的。
行刺那天也是,其實只要往深里查查,總是會找到幕后元兇,可父親并不愿意,他不愿往深處去想,他只是想維護(hù)兩房的和氣,他只是想保持林家的好名聲,若是讓人家知道林家的妻妾相處如此不睦,準(zhǔn)是讓人笑話他無能管一個婦道人家。
林梓杰嘴巴張了張,卻沒能說出個什么話來。
“就連冼家三公子遇害,也是林瑾然一手為之,您不會現(xiàn)在還不知道吧?”林微然又補(bǔ)了一句。
“你……全都知道此事?”林梓杰有些許的震驚,這他是真的不知道。
原本這兩天怎么個問怎么個打都找不到源頭,本來懷疑在微然的頭上,可找了那么多線索都找不出個所以然,都不知道過兩天怎么跟昆成交代,可微然一下子就將此事的緣由說出來了。
“你又是怎么知道這些事的,”林梓杰不甘心追問。
“大姐姐想讓我做她的替罪羔羊,”林微然回話,“好讓父親撞見我跟冼家三郎衣裳襤褸的那個畫面。”
林梓杰聽得石化住了,這種話……
腦補(bǔ)了那個畫面,都是個傷風(fēng)敗俗的丑事,但他忍不住想,微然在那個時候有沒有守住了。
林微然注意到了父親的神情,便說道:“好在冼家三郎是個正人君子,幫我砸壞了大姐的門,好助我逃出去,這才有了門破了那么一個大洞的場景?!?p> 這個解釋,讓林梓杰松下一口氣,還好沒有失了身,女子婚前失了身怎么都是不夠檢點的行為,無論是什么原因。
他原以為會是微然眼紅瑾然的婚事故意攪混,沒想到竟是瑾然瞧不上這門親事,百般推脫要給微然嫁過去好搪塞他們。
經(jīng)微然這么點撥,忽然也就想得通了。
林瑾然也就為了自己那點私心不想嫁給冼云墨,讓他們兩個長輩親自去抓冼家三郎的奸情,毀了他的名聲,隨便也拉微然下水,他這個大女兒怎么能如此歹毒!忽然覺得送去廟宇都是便宜了她。
但也是幸虧送出去了,不然昆成若是知道這件事,那他們兩家可就沒有像現(xiàn)在這么好了,他在朝野上的地位也朝不保夕。
若不是瘋婆子百般阻撓,他還真的想賜一杯鶴頂紅給這個歹毒心腸的女兒。
林梓杰心中憤懣不平,可轉(zhuǎn)念一想,又怪罪到了微然的頭上:
“你竟然全都知道……那你為什么不親自告訴我,非要設(shè)下這個圈套,你難道不知道這一個不小心我們林家都要跟著連累,平日里見你處事端莊,難不成這肚子里回旋九曲,心思這般暗沉!”
林微然低了頭,眼睫毛往下垂,面對父親的奚落,沉下心來思考了一小會。
“父親當(dāng)我不想嗎?”她反問。
她可真是太想了,她也想要一個鳴不平就能得到一個公道。
她也想要自己遇難之后就能有父親的憐惜,為她查明真相為她撐腰。
她更想自己的話能得到父親的信任,而不是千方百計勞心勞力做出那么多的事情讓父親眼見為實。
可是啊。
“我只得全心全意地將所有的精力投入在醫(yī)術(shù)之上,才能換來一絲一毫的價值,才能在這個家被人想起,而不是落水之后的幾副藥打發(fā),否則是我死了,也不過是辦個喪禮簡單處置,又誰能替我查明背后真兇是誰?!?p> 京城的姑娘后背最強(qiáng)的依靠還是父母親,可她卻沒有。
她親生母親是過去的宮女,一個小小的妾室毫無娘家的依靠,嫡母更不必說,而父親,始終在她最想依托的時候澆滅她希望的火。
原本以為醫(yī)治好了父親的疑難雜癥,她能在心頭占幾分,可當(dāng)瑾然站在面前,她就什么也不是。
這一次對話,林梓杰陷入深深的沉默之中。
面對微然的委屈哭訴,他瞬間不知道該怎么去回?fù)羲脑挕?p> 像冼家三公子出了事他的第一個念想,像瑾然拿出一封虛假的信封出來他的第一個矛頭。
全都是覺得微然不對,覺得她作為一個庶女沒有好好做到自己的本分,覺得她無足輕重不必在乎。
原本他是想訓(xùn)話微然,可反倒是成了被訓(xùn)話的一方。
事已至此,他已經(jīng)失去了瑾然,不愿再多失去微然。許久許久,林梓杰對憋著淚水的微然說道:
“你先回房吧。”
那聲音,是他對微然最溫柔的一次了。
林微然原本說起這些事情還能忍住淚水,可這句話,卻讓她雨點大的淚水傾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