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降雨雖使旱情稍稍緩解,卻也是杯水車薪,城中各處依然缺水如故。明沁在客棧中照顧明水音,云開白天則時時不知去向,童戰(zhàn)讓隱修和童心留下幫忙,他和尹天雪在城里四下查看。
這日來到朱雀門外的一處院落前,見一人喝醉了酒,倚著墻根坐在地上,嘴里仍嘟嚷些什么。童戰(zhàn)上前想叫醒他,卻發(fā)現(xiàn)這人正是那天在街上毆打小孩的書生。
這時一個女子推門出來,左右張望,看到這書生忙走過來扶起他。這女子戴著黑色面紗,將臉部遮擋得嚴嚴實實,一身素衣,行走時卻是虛浮無力,顯是得了病。
那書生被扶起后清醒了些,見到那女子便一把推開,罵道:“這副鬼樣子還敢出來嚇人,你不知廉恥,我還要面子呢,給我滾!”那女子被推得踉蹌了幾步,又趕上去扶著他,道:“你出去這么久都沒回來,我擔心出了什么事才出來的,這便回去?!甭曇羟宕鄤勇?,宛若珠落玉盤。
那書生腳下一軟,向前傾了一下,那女子被扯得也向前倒去,臉上面紗正好碰到那書生揮過來想推開她的手,掉落在地上。
只聽得那女子驚呼一聲,兩人一起摔倒在地。童戰(zhàn)和尹天雪見有人出來,本打算離開,聽到叫聲忙轉(zhuǎn)身回來。尹天雪過去扶起那女子,卻見她臉上潰爛浮腫得已看不清原來的模樣,忙撿起面紗幫她戴上。
那女子感激地瞧向尹天雪,問道:“沒嚇著姑娘吧?”尹天雪微笑著搖搖頭,扶她進入院子。而那書生卻沒這般好待遇了,童戰(zhàn)看著他對那女子的態(tài)度就來氣,只用一只手扯著他的臂膀,半拖半拽地將他送入屋子,疼得他酒都醒了。
這院落本是一般的一進四合院,只有正房和東西廂房幾個房間,卻收拾得小巧別致。進入院內(nèi)時童戰(zhàn)和尹天雪都注意到西廂房前那株盛開的桃花,在長安城草木盡皆枯萎的時候它卻開得異常鮮艷。
那女子將那書生送入房內(nèi)便出來道謝,童戰(zhàn)道:“些許小事,姑娘不必客氣。”將二人姓名相告,那女子道:“妾身藍若璃,那是我相公陳彬,今日外出醉酒,倒教兩位笑話了。”
尹天雪道:“你身子不好,明日我?guī)б晃淮蠓騺斫o你瞧瞧,興許能治好?!彼{若璃嘆道:“不必了,多謝尹姑娘,如今這景況,這病治與不治已無差別。”
尹天雪又勸了幾句,她卻搖頭不語,只得轉(zhuǎn)而問道:“這院內(nèi)桃花如何開得這般好?”藍若璃道:“我也不知,這桃樹是我三年前種在窗前的,這幾年都不怎么開花,只今年開得燦爛,倒也奇了。”
三人走到桃樹前,童戰(zhàn)見樹干上被利刃劃了許多口子,問是怎么回事,藍若璃道:“我這病得了有兩個月了,我家相公在我病后不久夢到有仙人指示,說只要每日飲用這桃樹的汁液便可以痊愈,于是試著劃開樹干,竟流出帶有清香氣息的綠色汁液,不過我服用后卻沒見起效?!?p> 尹天雪用手撫摸著樹上的口子,忽然間覺得那樹晃動了幾下,忙縮手回來,也不知是不是被風吹動的。
見天色已晚,二人告辭,藍若璃送他們出來。走在朱雀大街上,或是因為旱情,寬闊的街道上竟沒有幾個人,冷冷清清的。
尹天雪道:“明天還是讓隱修給她看看吧?!蓖瘧?zhàn)道:“藍姑娘的病是新得的,應該能治好。這一年來隱修為了當初沒能治好你的病頗感歉疚,潛心精修醫(yī)術,比先前厲害了許多呢?!?p> 尹天雪聽了之后沉默了好一會兒,童戰(zhàn)問她在想什么,她嘆道:“看到今天的藍若璃,便想到一年前的我。容貌對于一個女子來說,當真是比性命還要重要。我在想,今生能遇到你,我已別無所求了?!?p> 童戰(zhàn)停下腳步,輕扶她的雙肩道:“也許在相識的最初,吸引我的有些是你的容顏,可一同走過這許多風風雨雨,我們彷佛已融為一體,再也分不開了。不管你變成什么樣子,對我來說都已不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你在我身邊?!币煅┪⑿χ吭谒膽阎?,一時間忘卻了一切。
忽然旁邊酒店里傳來一聲怒喝:“小二,我的酒怎么還沒來?”聽那聲音,正是這幾日時時不見蹤影的云開。二人循聲走入店中,見他桌上并無飯菜,只放著一個碗,倒著一個空酒壇。
云開抬頭看見他二人,招呼道:“童兄,何不坐下喝上幾碗?”童戰(zhàn)見他似乎醉了,便想先送尹天雪回去,再過來陪他。尹天雪笑道:“明天才是十五,你便先擔心了,別忘了我功夫還不錯,這里離臨月樓又不遠,你留下看著他吧,我自己回去?!蓖瘧?zhàn)囑咐她小心,尹天雪答允了,自行先回客棧。
店小二送了一壇酒和一個大碗過來,云開隨手拍開封泥,倒?jié)M兩碗,遞過一碗給童戰(zhàn),便自己喝了起來。童戰(zhàn)伸手攔過,道:“你已喝了這么多,再喝就要醉了?!痹崎_笑道:“不過兩壇酒,還醉不了,要是醉了倒好?!?p> 童戰(zhàn)見他似有滿腹心事,問他為何這般求醉,只聽他道:“人生苦短,卻偏偏有許多煩惱,清醒著又有什么好?!蓖瘧?zhàn)知他對明水音頗為關心,怕是在擔心她的病情,勸道:“明姑娘不會有事的,上次受了那么重的傷都能痊愈,何況這次只是消耗太過,休息幾日便無礙了。”云開道:“她身子向來弱,都是我連累她的?!?p> 童戰(zhàn)奇道:“聽明墨之言,明姑娘在二十五歲生日那天就全好了,云兄為何這樣說?”云開愣了一下,問道:“你說她現(xiàn)在身體全好了?在二十五歲生日那天?”童戰(zhàn)點點頭,卻不料他隨即提劍躍出門外,當街舞了起來,長吟道: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歌聲蒼涼悲愴,令人不忍卒聽。他將“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句重復了幾遍,揮手擲出長劍,竟向童戰(zhàn)而去。童戰(zhàn)看那來劍之勢,微微一笑,并不躲閃,只聽得“錚”地一聲響,長劍堪堪擦著他的右臂插入桌面,相去不過分毫。
云開重又回到桌前坐下,敬了童戰(zhàn)一碗,童戰(zhàn)嘆了口氣,舉碗一飲而盡,云開笑道:“今日你陪我飲酒,這朋友我是交定了,來,再喝。”童戰(zhàn)勸他不動,只得陪著他喝酒,直至這酒店打烊為止。
不想云開的酒量倒比童戰(zhàn)大了許多,這兩壇酒喝下來二人都有些醉意了,相互扶著回到客棧,尹天雪和童心他們送二人回房歇息,到第二日中午方醒來。
童戰(zhàn)只覺頭痛得厲害,想下樓找水喝,開門便見尹天雪端了茶壺進來,于是提過來直灌了下去。尹天雪幫他拭去灑在衣襟上的水,笑道:“讓你去看著他別喝醉的,怎么也喝成這樣回來?”童戰(zhàn)道:“他好像有許多心事,借酒澆愁,本想讓他說出來心里好過些的,結(jié)果什么也沒說,差點把我也灌醉了。”
尹天雪道:“這便是偷雞不成反蝕把米吧?!蓖瘧?zhàn)反駁道:“他的心事我偷來好干嗎?要真是偷,才不偷他的呢?!币娨煅┠樕行┎缓?,忙道:“你看我糊涂的,都忘了今天是十五了,快回去歇著吧。”說著送尹天雪回房,到樓下吩咐小二送些吃的到房中。
沒多久飯菜便上來了,二人正準備用飯,聽得樓下一陣喧嘩,似乎是隱修的聲音。尹天雪讓童戰(zhàn)下樓看看出了何事,童戰(zhàn)答應著出了門,臨走時還回頭說讓她先吃著。
到得樓下,童心和明沁也在,只見隱修嚷嚷道:“你們開的是黑店嗎?這樣的搭配給客人吃,想害人???”童戰(zhàn)問隱修到底怎么了,隱修氣道:“鄰桌這位大爺剛還好好的,吃了那道紅燒鯉魚后就渾身發(fā)癢,出了許多紅疹。我翻了翻飯菜,原來那鯉魚中混了些甘草,做飯的廚子怎會不知道這個?”
童戰(zhàn)上前查看那位大爺?shù)臓顩r,果見臉上和脖頸上都布滿成片的紅疹,忙問該怎么解救。隱修道:“鯉魚加甘草吃不死人,服過二兩麻油便可,不過此番可要受罪了,恐怕還要癢上幾個時辰。這么久了怎么還沒拿來?”
阿六急急地端著碗跑過來,喂大爺服下,掌柜的在一邊不停道歉,還說整個廚房連一片甘草都沒有,不知這是從哪里來的。童戰(zhàn)吩咐阿六再開一間房,扶大爺去休息,讓隱修再開些止癢的藥來。安排妥當后,童戰(zhàn)回到尹天雪房中,發(fā)現(xiàn)桌上飯菜未曾動過,天雪卻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