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穎覺得自己一直被反主為客,這可要不得。她抬起頭,第一次正視睜開眼睛的男子:“你是誰?為何會滾落到我們后山?”說話聲音在最后兩個字的時候明顯變小,她甚至懷疑自己有沒有說出口。
她被這男子逼迫而來的長相驚呆了。桃花般的眼睛,深邃含情,高挺的鼻梁,精致的輪廓,陽剛而貴氣。她父親的那身舊衣在他身上顯得挺括起來。他還在笑,就好像夏日里的陽光直射過來,使人睜不開眼;又像后山的清泉,水晶流動。
昨日燈光下昏迷中的他,只覺得是個英俊的,也沒怎么注意他的長相。現(xiàn)在四目相對,本就沒有見過世面的程穎頓時怔住。
這公子長得可比書上畫上的公子都好看。
男子看到她的神態(tài),笑了,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怎么著?是不是覺得你可是撿到寶貝了?!?p> 程穎清清嗓子:“你,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怎么會從山上摔下來?”
男子笑了笑:“我叫施甫?!?p> 正說著,施甫的肚子咕咕叫了起來:“至于為什么從后山落下,等你給我弄點吃的以后我再告訴你?”
程穎趕緊去做早餐。兩人喝完粥,又給他換了藥。
“你怎么知道該用什么藥?”“我看過醫(yī)書。恰好我以前早就發(fā)現(xiàn)后山有這種藥。幸好你只是有點損傷,并沒有骨折,養(yǎng)一養(yǎng),過幾日就好了?!?p> “嗯,你很有用。你在村里也沒有親戚朋友,怎么一天這么安靜。”
程穎笑笑:“他們覺得我不好。不懂得侍奉父母,幫助兄弟,也不結親,天天只知道看書,說一些沒用的白日夢一樣的話。他們覺得,我是個了不得的怪物。”
“是嗎?那他們欺負你嗎?”
“也不算什么欺負,不愿意和我多親近罷了。不過,學堂里的蘇先生不嫌棄我。對了,你是怎么跌落下來的?”
“啊呦,”施甫捂著頭:“說著說著我頭就疼了,我就記得我叫施甫了,但家住哪里,怎么跌落下來的都忘記了?!?p> 程穎看著他,有些狐疑:“書上說,頭部猛烈撞擊后,可能會有這樣的癥狀,你好好躺幾天吧,會好的?!?p> “我覺得躺著挺無聊的?!?p> “那我讀書給你聽?!?p> “好的,你在看什么書?”
“《太公兵法》?!?p> “一個女子看這個?”
“那這么好的時光總得做些什么。我也不拘泥于什么書,先生家有什么書,我就看什么書?!?p> “還看過什么兵法嗎?”
“還有幾部?!?p> “那你看完覺得可以率兵打仗了嗎?”
程穎搖搖頭:“越看越覺得戰(zhàn)場之恐怖。計謀大家都學過,可誰能用得好,用的對,考驗就是統(tǒng)帥的辨別力,決策力。此計在此處可用,在別處不一定可用。在此人手上可用,在別人手上不一定可用。一將功成萬骨枯,我未經過沙場,紙上談兵要不得?!?p> “你很有見解,你這樣的人,不該埋沒在這個山溝里?!?p> “你太抬舉我了。我給你讀讀吧。”
“不必了,我倒背如流!”
“啊,你記起來了?”
施甫語塞:“沒…就書里的內容我記得?!?p> 施甫見過很多很多姑娘,但像這么單純好騙沒見過世面的還是第一次。
程穎看書一般都是靠自學自悟。她沒有交學費,不好多問先生,就算問了,先生也是簡單一答,或者干脆不答。但今日不一樣了,她覺得施甫說的對,他真的是一個寶貝!
她發(fā)現(xiàn)施甫學問頗深,問什么問題,就能答什么問題,程穎求知若渴的臉上寫滿了興奮。
施甫本是很有耐心作答,直到口干舌燥。正要躺下來休息會,又看到她又不知從哪里搬回來大大小小半人多高的書,一本本打開問問題,指望素日結下來的疑惑能在他身上得到開解。施甫心態(tài)多少有些崩,試圖轉移話題。
“你就在這村里長大?”
“嗯,我從未出過村子?!?p> “那等我好了,你帶我逛逛這村里。”
“好?。∥覀兇孱^有十畝大的池塘,現(xiàn)在正是荷葉連天,荷花映日的時節(jié)。還有后山山腰上有個清靈大帝的廟,就是你翻下來那座山。我時常躺在廟外上面的一個天然的平臺上,向下看村里的景致,然后浮想聯(lián)翩?!?p> 施甫看著她的一臉不加修飾的爛漫,第一次覺得心也跟隨著飛揚起來。
白日他們討論看過的書,晚上他們天南地北的聊。施甫雖然忘記了自己的身世,卻記得自己去過很多的名山大川,聽過很多奇聞異事。時常讓程穎入迷,追問不停。
程穎從未這么興奮,每日充滿用不完的熱情,給他摘來自家種的果子,用盡心思給他做可口的飯菜,怕他悶,給他找尋認為他可能愛看的書,給他帶來山上新開的花,甚至在溝里抓來一條魚和幾條泥鰍養(yǎng)在桶里給他看。
因為她無法表達自己對得到一個這么多學的朋友的熱愛,熱切地想討好他。
施甫覺得有趣。不是因為那條半死的草魚和泥鰍,而是這個姑娘。他以往所見的姑娘,都是嬌滴滴的,也對他曲意逢迎,意有所圖,但手段老道、謀定后動。他也配合那些姑娘,各取所需。
但這個女孩,笨拙,熱烈。毫無心機。所求的,不過是從他這里獲得一點知識。僅此,而已。
他沒有傷到筋骨,身體素質又比常人要好。腳脖子漸漸消腫后,第五日他可以下地走動幾步,他確實憋壞了。一大早強烈要求去看荷花,還有去半山腰看山下的風景。
“能行嗎?還是再休息兩日?!?p> “我覺得我應該身體挺好的,這些小傷不在話下?!?p> “可…”她又擔心:“村里人看到你,我怎么解釋?”
“你這人說話不算話,前頭描繪這里的風景那么如癡如醉,惹得我眼饞,現(xiàn)在又出爾反爾。再說,我想你這般的人,早就習慣了別人奇怪的眼光吧?”
“說是這么說,可村里人已經把我當做女子的反例了,如果我又帶來個來路不明的男人。他們會怎么想我?如果生氣了,不讓我立足于此了,怎么辦?”
“我不是來路不明,我是記不起來!你若是害怕就算了。我還當你是個灑脫的奇女子?!?p> 她想了想,也是,本就沒打算在村子里把自己嫁出去,自己行的正坐的直,沒什么可擔心的。
兩人一齊泛著小舟在荷花里徜徉。清晨的露珠躺在片片荷葉上,掛在朵朵花瓣上。船頭坐著嬌娘,船尾牽余波。
這個施甫支著頭,側臥在船上,看著程穎,忽然覺得平日自己玩得那些風雅之事,還沒有這一刻來的愜意。
一個在河邊浣洗衣服的女人站在橋頭看見荷花叢里的兩人,急忙手搭涼亭,踮著腳看。不出一刻鐘,石橋上站滿了人,墊著腳,尖交頭接耳,指指點點,像一群狐猴。
程穎背對著沒有發(fā)現(xiàn),施甫覺得有意思,趁程穎撥開一片荷葉的時候,故意把手伸到身后,晃動了下小船。
程穎毫無心里準備,驚呼一聲,施甫趁機把他抱在懷里。她趕緊推開,轉身坐好,剛好看到了船頭上村民們錯愕的眼神,和半張的嘴巴。
施甫笑道:“這下子可真的是解釋不清了?!?p> 船靠了岸,施甫先上了岸,伸手來拉程穎,程穎覺得不好意思,自己跳了下來。
“身正不怕影斜,你怕什么?”
“你沒見他們眼神跟刀子一樣嗎?”
“那又有什么可怕的?面對刀從,你做縮頭烏龜也沒用,敢于面對刀從,你跟著我做?!?p> “不行,我不能。如果做得太過,他們會讓我不能立足于此,家都不能呆了?!?p> “這樣的地方,面對這么一群人,有什么值得呆的?天大地大,以后你跟著我?!?p> 他的眼神不容置疑,臉上卻露出狡黠的笑,一把拉著她的手,握得緊緊的,然后闊步往橋上走。
面對一雙雙狐疑的眼睛,程穎覺得如芒在背,想縮回手,但施甫不肯,低頭對她耳邊說道:“和我一樣,抬頭挺胸,笑著走過去就行。他們不就是奇奇怪怪地看你嗎?今日就讓他們奇怪個夠?!?p> 程穎深吸口氣,鼓足勇氣。眾人給他們讓出了一條道,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們。
施甫拉著她大步走過人群,下橋的時候兩人越走越快,大笑著跑回家中。
“感覺怎么樣?是不是其實你不在乎他們的眼光,也就沒那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