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但去莫復(fù)問
寧華瑞領(lǐng)軍三十年,也算是殘暴,但他從未想過,人之殘暴可以到了施瀾生的地步。
寧家被誅九族,寧華瑞和七個兒子處以極刑。施瀾生告訴寧云,念在她曾身為王后,饒她一死,但將終身被囚禁水牢里,日日對程穎懺悔。
寧云笑著:“我該懺悔什么?懺悔她流掉了兩個孩子,還是懺悔給了她那碗藥,不但流掉了她的孩子,還讓她從此不能生育?”
施瀾生震驚:“寧云,你這個賤婦!”
“我父親乃是寧國第一將軍。我寧云,堂堂寧家大小姐,萬千鳳儀、冠絕午國,天生就該為午國王后的。若不是你爹娘死得早,如何能配與我定親?我不過走了背運,遭你們這對奸夫淫婦的利用,滅了族,成了囚。你也配叫我賤婦?!”
“你父親率軍三十年,一生經(jīng)歷只有一場戰(zhàn)斗,還是在孤的手上幫著打個下手。你什么萬千鳳儀,冠絕午國,在我看來矯揉造作、俗不可耐。你父親不過運氣好,你不過托生的好。兩父女一般,都是寄生的蠢貨!”
說著沖外面說:“來人,即刻將她行剮刑,千刀萬剮!”
寧家和寧家軍從此消失!
施瀾生從未想過,程穎的身子會不濟,她就該永遠的充滿活力,即便遭遇打擊,也會很快恢復(fù)過來。但太醫(yī)搖了搖頭:“那碗湯藥,不但是滑胎藥,對母體的毒害更大,別說是再懷孕,連壽命都受到極大的損傷?!?p> 施瀾生深吸一口氣:“孤不聽這些,從此你們太醫(yī)院什么都不必做了,只給夫人一人調(diào)養(yǎng)身子,定要還給我一個安然無恙、長命百歲的她!”
程穎本心灰意滅,萬事皆休,哪里還顧得上養(yǎng)身子。芙蓉勸她:“我知道你心里苦,事已至此,不接受也要接受。你想要離開皇宮,也要個能走得出皇宮的身體?,F(xiàn)在虛弱成這樣,別說宮墻,就連這院子你都走不出去。要離開,先要有好身子!”
程穎算是聽進去了,配合醫(yī)囑,養(yǎng)了一個月。這個月,她不見施瀾生。芙蓉勸說施瀾生別再驚擾她。施瀾生也不敢再來。
程穎開始安排出事宜,讓舒秋出宮給父母送去個包裹和一封信,趕緊舉家搬出午國。又讓舒秋和芙蓉借著給孩子超度祈福的借口去了城外的娘娘廟里替她齋戒一個月,芙蓉死活不肯去。
程穎勸說:“施瀾生給的令牌都收回去了,我現(xiàn)在身上只陸臻桓的令牌,只能一人用,你們身上沒有武功,宮墻高深,我這身子如何還能照顧你們?你做事比舒秋穩(wěn)妥,出去置辦好馬車,勘探路線都要靠你!十五日巳時正,我們在劉家莊的老槐樹下見面,若是我沒到,你們就趕緊跑。一刻也別耽誤,不要做無畏的犧牲?!?p> 聽這么一說,芙蓉和舒秋更不肯了。
程穎道:“你們肯定施瀾生對我是有情有義的,既然如此,他必定不會對我怎么樣。這只是最壞的打算,我已經(jīng)給你們求了出宮的旨意,趕緊走吧。”
幾日后,她主動找施瀾生,施瀾生大喜,上前要拉住程穎。程穎卻抽出刀子對他說:“今日我是來給劉大哥、陸大哥、小寶、我的兩個孩子還有那些被你殘害的無辜人報仇的。”
“放下刀子,好好說話,別傷了自己。”
程穎仍舊拿著刀子直直指著他。
“別鬧了,放下刀子!”
“施瀾生,你別再裝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的樣子,你自私、自大、殘暴、貪婪、無情。我以為我能改變你,用我無私的付出和毫無底線的愛,可是,我承認我失敗了,我改變不了你任何。你也想改變我,改變我的清高、固執(zhí)、原則,你以為你快成功了,其實你從未成功過。我的每一步后退,都痛苦不已,但因為我愛你,所以,你肆無忌憚??晌乙彩侨耍灿邢敕ǎ欢僭俣?,已經(jīng)到了極限。施瀾生,你除了自己,誰都不愛。可我卻幻想著有一天,你也會像我愛你一般的愛我,你會因為愛而停止殺戮,現(xiàn)在我承認我做不到,你這樣的人就不配有孩子,不配有人愛你。今日,我要替你殺的那些不該殺的人來索命?!?p> “我是一個王宮里長大的孤兒,這座宮殿的冰冷浸透了我的心,當你為你父母責罵你而感到痛苦的時候,我已經(jīng)每一步都在刀尖上行走,一步都錯不得。我是個被趕出過王宮的人,要活下來,任何風(fēng)險都不能有,劉大哥雖然救了我們的命,但是人就長了嘴巴,泄露行蹤是我承擔不起的風(fēng)險。你從留地時跟著我到今天,該比誰都明白,正因為周密籌謀,我才能走到今天?!?p> “你說的我不會再聽一個字。你是國君,我斗不過你,你武功在我之上,我也斗不過你,但無論斗不斗得過,今日,要么你放我走,要么我和你拼上一拼,你最好親手殺了我!出招吧!”
“看看這雙仇視我的眼睛,如此這般恨意,可惜,里面還是有萬種柔情。你根本無法恨我,我就站在這里,避也不避,我瞧瞧你,敢不敢下這個手?舍不得舍得下這個手!”
“你真以為我不敢?”
刀子十分鋒利,刺進了施瀾生的胸口。紅暈漸漸變大。程穎的手顫抖著,刺傷的雖是施瀾生,她只覺得自己的胸口疼到無法呼吸,眼淚滑落,也看見了施瀾生的眼淚。
施瀾生忍著痛拔出刀子,遞給她:“沒有捅到要害,我怕是死不了,你再來一刀?!?p> 程穎流著淚,搖搖頭:“還是你殺了我吧。我做不到?!?p> 轉(zhuǎn)身出門,喊道:“傳太醫(yī)!”
施瀾生下了封口令,不許任何人提起今日之事,對程穎也沒有任何斥責。只是他不好好養(yǎng)傷,光止住了血,卻不肯再上藥。然后讓下人們將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程穎。
程穎忍了兩日,再也不能置若罔聞。傷口化膿,恐將致命。她于心不忍,猶豫再三,還是坐在塌前替他上藥。
“你一邊要殺我,一邊又給我上藥,我真想不通你?!?p> 程穎不吭聲,替他包扎好。施瀾生一把將她拉在胸前。
“扯著傷口又要流血!”
“你還管我流血不流血!你不是要我的命嗎?程穎,你是真的狠心?。 ?p> 程穎推開他:“我不夠狠心,殺不了你,你該明白,我們之間已經(jīng)沒有可能,我退無可退,對你也竭盡全力了。你要么殺了我,要么就放我走。王宮里佳麗眾多,并不是非我不可,但我卻非離開你不可。我今日就來求你,我們情分已盡,放我走!”
“不能,你我的情分才剛剛開始,好的還在后頭呢,怎么能離開?你傷了我,我心里也不怪你,只求你泄了心中的氣,也能原諒我。”
“我不恨你,但天地不容你我!你若不讓我走,我便死!”
施瀾生盯著她的眼神,探索她這句話的堅定程度:“你不敢,你要是敢尋死,我就敢讓你的父母死!我就這般殘暴無情!
程穎站起來,一旁桌子的棋盤上留著一局殘棋,她盤上拿起一顆白子,仔細看了看,又回身看了看施瀾生。施瀾生不知她的意思,忽覺得腦子逐漸模糊,只聽得程穎說:“那日,我從后山救你回來,恐自己用錯了草藥,對著醫(yī)書醫(yī)治。書上還有一個方子,若是病人痛苦萬分,在膏藥里放入燒成灰的暖河草和果付尾,入破損處,可讓病人昏睡半日,暫解痛苦。方才我就在你的藥膏里放了這味藥……”
程穎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迷糊,施瀾生用盡全力發(fā)出聲音:“阿穎!別走!”
施瀾生醒來,已是第二日清晨。他跌跌撞撞跑進和鳴院。
和鳴院一切如舊,只是沒了女主人。
他過于相信女主人不會離開她,所以從未想過控制她的身邊人。她的父母,她最在意的兩個婢子,都消失了。
他的胸口抽著疼,這個在他看來,根本不深的傷疤,忽然重新開裂出血。
按理說,張萬里是孟照淵的親信,荀子蒙登基,正是才華得以施展的大好時機,可是他卻出現(xiàn)在和程穎碰頭的三人里。
張萬里同程穎行了個禮,程穎頗為驚訝:“你怎么在這?”又看了看芙蓉,驚喜道:“是為了我們芙蓉?!”
芙蓉頓時臉紅,張萬里也略微局促,忙解釋:“不,小生專門是來等程穎姑娘的?!?p> 程穎一把拉過芙蓉和舒秋:“張公子,此地還是午國,你也休想從午地將我們帶走。”
張萬里道:“程穎姑娘不必多慮,我已經(jīng)遞交辭呈,辭去了京中一切職務(wù)。來此處,是專門投奔程姑娘的?!?p> 程穎不解。
“您可還記得在云湖城的孟公子?”
程穎點點頭。
“我乃云湖城孟公子門人,得他指點,此生定是追隨您方才能施展抱負,并告訴我,適合的時候來尋您,您定會逃離施瀾生。我深以為信,所以自從您回了午國后,我便也來到了午國,時刻打聽您的消息。前些時日果真碰到兩位姑娘,所以一起等待。”
程穎聽得不解。
“沒有時間了,上車先離開我們再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