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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云樓上

第八章 尾聲

歸云樓上 思?xì)w北鴻 3093 2021-06-29 00:10:00

  與紅袖和綠屏比起來,玉珠的歌聲沒有什么修飾,也沒有多少技巧,只憑著清澈干凈的嗓音,就極為入心了。

  紅袖也是大大地驚喜,忍不住一把將玉珠摟在了懷里,說道:“好玉珠,我不是叫你唱山歌的嗎?你怎么會唱王昌齡的詩呢?”

  玉珠側(cè)頭望著她,說:“俺只會唱這一首歌。??!原來是王昌齡的詩呀!”

  “你唱得真好,比我的好,比綠屏的好。”紅袖輕撫著她的臉頰,十分驚喜地說:“你的歌聲若是讓天家聽見了,也會大加贊賞的。”

  “唱得好,值得喝一口!”中年男子說著就把酒壺遞了過去。玉珠卻搖搖頭,說:“俺不會喝酒,就讓紅袖姊代俺喝了吧。”

  紅袖接過酒壺,笑著說:“這位先生的酒是好酒,必得你自己喝?!庇裰橛行┻t疑,但仍是揚(yáng)起脖子喝了這一口酒,卻是被嗆得咳嗽不止。

  綠屏在一旁幽幽地說:“天家生活在九霄云上,喜好的自然也是正音雅樂,豈會聽這民間的燕樂?”

  “嗐!”中年男子指了指綠屏,說:“這位娘子可說錯(cuò)了。咱們這位天家呀,不僅喜歡民間的燕樂,而且還會自己來唱這些燕樂?!?p>  綠屏含著幾分嗔怨轉(zhuǎn)過身來,嘲諷道:“這位先生知道得可多啦?莫非您見過天家不成?”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神態(tài)更為得意了,說:“何止是見過呀,當(dāng)今天子還要拜我為師,學(xué)著打羯鼓嘞!”

  綠屏杏眼一瞪,仔細(xì)打量著他,顫聲道:“莫非……莫非您就是羯鼓圣手李龜年?”

  中年男子含笑點(diǎn)頭,道:“正是區(qū)區(qū)?!?p>  綠屏大驚失色,忙欠身參拜,恭敬地說道:“小女年輕狂悖,有眼不識真人,還望先生千萬海涵,千萬包容。”

  “無妨無妨。”李龜年瀟灑地?fù)]了揮手,說:“這兩個(gè)胡姬和我身后這個(gè)拉琴的小哥,都是梨園的樂工。天家駕幸華清宮,我等閑散無事,才出來喝酒解悶,沒想到卻遇到四位善歌佳人。哈哈,也是一大快事。”

  紅袖爽朗地一笑,道:“我們能在此幸會我大唐第一樂工,也是人生一大快事。想必先生壺中的瓊漿玉液也是天家賞賜的吧?”

  李龜年捧起酒壺,摩挲再三,不無嘆息地說:“是呀是呀。天家賜酒,只此一壺,所以在下才這么樣的寶貴?!?p>  他說著,目光一轉(zhuǎn),輕輕柔柔地落在了方芷晗的身上?!熬茐刂羞€有最后一點(diǎn)殘山剩水,這位娘子若是不棄,也請獻(xiàn)上一曲,好將它飲了,好酒換清歌,值得,值得呀!”

  這番話一說,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落在了方芷晗的身上,倒讓她有點(diǎn)猝不及防。

  玉珠迎步上來說:“阿姊,你就唱吧,俺這不懂音律的都唱了,你肯定比俺唱得好聽?!?p>  “我……”方芷晗有點(diǎn)慌亂,但當(dāng)她望向李龜年和身后抱著胡琴的少年時(shí),見他二人也正含笑望著自己,忽然讓她覺得十分親切。于是她那一點(diǎn)心中的戒備和嬌羞也就此放下了。

  “也罷也罷,反正我們今日就要離開長安了。最后就唱一首季凌的詩,算是為自己餞別吧。”

  她抱定這樣的想法,便輕輕上步,沖李龜年和少年人屈膝施禮,說:“多謝李先生盛情相邀,小女唱一首涼州調(diào),煩請小哥以琴聲相佐。”

  “是。”少年人點(diǎn)頭答應(yīng),然后右手手腕運(yùn)勁,弓子與琴弦廝磨,悠揚(yáng)且激烈地樂聲如同爆發(fā)的火山一般洶涌而出。

  “涼州調(diào)”本是邊塞軍旅的曲式,因而十分豪邁大氣??蛇@時(shí)候,方芷晗想到的卻是自己和王之渙的相遇,是鸛雀樓上王之渙題詩的背影,是兩人告別而成訣別的終身大憾。

  那天在鸛雀樓上自己本就該更勇敢一些,更堅(jiān)決一些。或許事情就不會變得這么糟。

  于是,她想到了王之渙的《涼州詞》。此時(shí)此刻,配著這豪邁雄壯的樂聲,唱一曲《涼州詞》再也合適不過。

  方芷晗輕輕踱步,杏口輕啟,徐徐唱道:“黃河遠(yuǎn)上白云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fēng)不度玉門關(guān)。”

  王之渙的詩寫得好,方芷晗唱得更是出挑。因?yàn)樗秋柡钋槌模菍⒆约和度脒@詩詞中唱的。

  她本沒有同行的三人會唱,可偏偏只有她唱的最是悲愴,最是蒼涼,最能使人柔腸百結(jié)。對她而言,長安城就是那玉門關(guān),深宮九重就是那玉門關(guān),驪山華清宮就是那玉門關(guān)。她似乎就是把這首詩當(dāng)做給自己的挽歌來唱的。

  一曲歌罷,整個(gè)歸云樓都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大家好像都在低頭沉思,又像是在回味品咂她的歌聲。

  只有李龜年在喃喃自語:“好一個(gè)‘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fēng)不度玉門關(guān)’。王季凌之才,確實(shí)感天動地。小娘子的歌喉,也令人耳目一新。來,這點(diǎn)酒就給小娘子吃了?!?p>  方芷晗回轉(zhuǎn)過身來,盈盈一拜,說:“先生是樂界大才,小女班門弄斧,只求先生不笑話便是,哪里敢談什么耳目一新?!?p>  但她也不客氣,接過酒壺,以口對口,將壺中酒一飲而盡。清冽的酒水入喉,倍覺清爽。

  “哎喲,你唱的太悲了點(diǎn)!”紅袖笑著埋怨了一句。她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頃刻就將壓抑地氣氛沖淡了。

  她快步迎上來,竟然席地坐在了李龜年的身旁。眾人瞧在眼里,都覺得有些好笑。方芷晗眉頭微皺,提醒她道:“阿姊,注重儀態(tài)?!?p>  紅袖卻不理她,只跟李龜年說:“天家不是移駕去了華清宮嗎?先生為何不伴圣駕,卻在長安盤桓呢?”

  李龜年輕輕一嘆,發(fā)起了牢騷:“天家得了楊美人,哪里還顧得上老朽呦。這不,賜了一壺御酒,就讓老朽回來了?!?p>  聽了這話,四個(gè)姑娘都略微吃了一驚。楊美人?哪里又蹦出一個(gè)楊美人來?紅袖的笑容也僵在了臉上,一時(shí)竟有些不知所措。

  “這個(gè)楊美人,也是花鳥使采來的嗎?”紅袖試探似的問。

  李龜年搖頭苦笑,道:“丑事丑事。花鳥使縱算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去壽王府里采花呀!”

  “壽王府?”紅袖大吃一驚,眼睛瞪得圓鼓鼓地,驚問道:“這個(gè)楊美人莫不是是當(dāng)今壽王的王妃楊玉環(huán)?”

  李龜年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時(shí)發(fā)出幾聲嘆息。

  所有人都呆住了。當(dāng)今天家居然會霸占自己的兒媳?這簡直太過匪夷所思,太過驚世駭俗了。

  “楊玉環(huán)艷名遠(yuǎn)播,普天之下無人不知。她做了壽王妃,榮寵更是無人可比。天家只是礙于禮法,不得親近?!崩铨斈暧挠牡卣f:“這次去華清宮,天家覓得良機(jī),這才與楊玉環(huán)在溫泉宮里密會。而壽王嘛……唉,不忍說,不忍說呀!”

  “不會,絕不會的?!奔t袖連連搖頭:“天家是大唐的皇帝,是千萬臣民的表率,怎能做出這種扒灰的丑事來?”

  李龜年苦苦一笑,道:“想當(dāng)年,高宗可以納太宗的妃子為后,當(dāng)今天家又為何不能強(qiáng)占自己的兒媳?”

  李龜年這句話似一支利箭,直刺紅袖的心窩。她渾身汗毛豎立,脊梁骨也感到陣陣的涼意。

  她無從反駁,無力反駁,也無需反駁。她本對自己的未來充滿希望,她本以為這次去華清宮可以順利見到皇帝陛下,然后被冊封為妃。她本以為自己的后半生可以在錦衣玉食和雍容華貴中度過。

  和她有一樣想法的還有綠屏。此時(shí),綠屏也呆呆地站在那,眼神中沒了嬌媚之態(tài),沒了奕奕神采,只剩下幽深的落寞。

  玉珠木然四顧,看不出悲喜。她的反應(yīng)太過遲鈍,并不知道這一切對她來說意味著什么。

  而方芷晗卻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到了久違的快慰。

  她原本已接受了自己似那任人攀折的花朵一樣的命運(yùn),原本已做好了厭惡自己那即將被天家玷污了的身體的準(zhǔn)備。可是,這一切似乎都不會發(fā)生了。

  楊玉環(huán)可以成全她這么一點(diǎn)卑微到塵埃里的愿望。盡管她仍然改變不了去侍奉君王的命運(yùn)。但她確信,自己不會受寵,甚至君王見都不會見自己一面。

  于是,她又想起了王之渙,但這次卻不是含著嗔怨的想,還是含著快意的想。她迫切地想告訴他:“就算你我不能相守,我也會為你保住一生的清白?!?p>  雖然此時(shí)她不知道,王之渙正和兩位友人正在二樓把酒坐談。

  王之渙低頭望著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忽然想起半年多前一位叫方芷晗的姑娘的話:“或許,小女和先生在長安還有再見的一日?!?p>  而與他對坐的王昌齡和高適卻沒能猜透他的心思,雙雙搖頭嘆息。

  “季凌,這個(gè)姑娘唱的果然是你的詩?!备哌m為三人滿上了酒,笑著說:“的確她是最美的,的確這個(gè)最美的姑娘唱了你的詩。我倆算是輸給你了。”

  “哈哈哈!”王昌齡更是豪邁大笑,說:“看來還是季凌的詩更討姑娘們的喜愛?!?p>  這時(shí)候,王之渙輕輕轉(zhuǎn)過頭來。這二人的笑容頃刻間就僵住了。他們看到,王之渙的眼睛中淌出了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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